第195章 姊妹反目
炭火殷紅,將耳房裡浸染得紅彤彤一片。
一聲呻吟,晴雯倏然轉醒。擡眼四下觀量,見外間漆黑,偏生還挑着燈籠,心下不禁納罕,自個兒怎地就睡了過去?
回想了半晌,方纔想起酒宴散去後自個兒犯了瞌睡,自家大爺便打發自個兒先行回房歇息。本待小憩片刻,誰知竟睡死了過去!
心下懊惱,晴雯掀了被子,挑了燈火照亮,穿了鞋子兀自哈欠不已。這宅中規矩,大抵過了戌時外間燈籠方纔會熄了去,料想此時戌時未過?
晴雯尋了大衣裳裹緊,緊忙往正房尋來。待出得耳房,便有冷風撲面,激得晴雯一個冷顫,緊了緊衣裳才往正房來。
不過幾步路,晴雯搭眼一瞧便覺不對。那正房裡燈火通明,想來大爺還不曾歇息。依着規矩,抱廈裡合該有丫鬟、婆子候着,偏生這會子內中一個人影都無……這又是何故?
待行了幾步,忽而便見內中人影起伏,又隱隱有旖旎之聲傳來。晴雯頓時紅着臉兒啐了一口!
不問也知,定是大爺又尋了兩個姨娘繾綣起來,無怪抱廈裡沒人候着。想來東府的尤大奶奶一早兒就回去了吧?
晴雯癟了癟嘴,扭身又回了耳房。心下略略着惱,想着自家大爺什麼都好,就是……就是太過放肆了一些。這男女之事,哪兒有這般恣意而爲的?
二姨娘一肚子鬼心思,瞧着溫婉可人,私底下大爺但有所求,二姨娘都極力逢迎;三姨娘性子疏闊爛漫,偏生這等事兒上比二姨娘還放得開。只消隔了兩日,不用大爺說,她便自個兒求着往牀榻上滾。
略略腹誹了幾句,晴雯回得房裡,料想今兒個大爺不會招自個兒了,不免心下有些失落。當即脫了鞋子,歪在炕上遐想聯翩——
她如今雖還是姑娘家,可因着賴大娘送的冊子,又有幾回與陳斯遠夜裡繾綣,自是知了人事兒。
因是胡亂思忖間,須臾便想起前幾回自個兒被大爺撥弄得好似白日飛昇了一般。想到此節晴雯便咬了下脣,不一刻褪去衣裳鑽進被窩裡,又將蠟燭吹熄。那火盆中的炭火將其面色照得好似沁出血來一般。
只一牆之隔,雖有風聲混雜,可那放浪之聲又哪裡阻隔得了?少一時,晴雯合了眼,耳房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晴雯忽而悶哼一聲,口中連呼‘大爺’,隔了須臾又是一聲悵然若失的嘆息。
她睜開眼來略略蹙眉,耳聽得那聲息愈演愈烈,便暗忖,左右不日便要啓程,自個兒能多陪着大爺幾個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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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裡。
涼意撲面,尤氏嬌哼一聲倏忽醒來,睜眼便見陳斯遠正滿臉古怪又意味深長的盯着自個兒。
尤氏頓時心下一慌!驚覺自個兒身上只一身小衣,她便驚呼一聲趕忙將散落榻上的衣裳抱起,於是身形半遮半掩,比照方纔更添幾分韻味。
陳斯遠探手捂着其口鼻,另一手在脣上豎起食指,又指了指四下。尤氏四下觀量,便見三姐兒就在自個兒身後,二姐兒歪在椅子上,幾個丫鬟七零八落地躺了各處。
尤氏面上霎時間騰起紅雲來,蹙眉朝着陳斯遠略略點頭,示意不會聲張,方纔窸窸窣窣落地,被陳斯遠引着進了西梢間裡。
堂中熏籠上煙氣早已散盡,又有冷風自窗縫透入。那三個丫鬟尚無所覺,倒是歪在椅子上的尤二姐忽而睜開眼來,斜眼往西梢間打量一眼,又闔眼假寐,嘴角禁不住牽出個古怪的笑意來,旋即又好似酣睡過去一般再無旁的神情。
西梢間裡,尤氏裹了衣裳,垂着螓首一言不發。方纔忘情之下,舌下含服的解藥竟被她一口吞下!待春風兩度,她自個兒竟疲乏着歪在一旁睡了過去!
許是陳斯遠對迷煙早有抗性,是以反倒是他先甦醒過來。待睜眼瞧清楚情形,陳斯遠頓時傻了眼。
尤二姐倒好說,這女子有了銀錢自會守口如瓶,倒是餘下幾人……虧得還不曾醒來,不然陳斯遠真不知如何收場。
前幾日賴家方纔來了一遭兄弟鬩牆,說不得這會子就會上演姊妹反目。
這也就罷了,偏生他自個兒心下極爲怪異。兩世爲人,還是頭一回被個女子給玩弄了……這話兒怎麼說的?
思量一番,陳斯遠便打溼了帕子將尤氏激醒,叫到西梢間裡說話。
掃量尤氏一眼,陳斯遠嘆息一聲,道:“你從哪裡得來的迷煙?”
這迷煙只他與死了的柳燕兒有,他生怕再生出旁的變故來。
眼見尤氏咬着下脣不言語,陳斯遠蹙眉道:“你可想清楚,我既然能醒,說不得下一刻她們也能醒,到時你該如何交代?”
尤氏嘆息一聲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兒,遠兄弟權當沒這回事就好……那,那物件兒是,是西府大嬸子送的。”
邢夫人送的?是了,去年雪夜那一回,陳斯遠生怕馬道婆給的迷藥不頂用,乾脆又給了邢夫人一些迷煙,春風幾度這纔有了四哥兒……嘖,這傻女人怎麼把這東西給了尤氏?
見其面色古怪,尤氏趕忙求肯道:“大嬸子聽說他數年不曾來我房裡,便,便給了我這些。”
暫且不管邢夫人,陳斯遠又問:“那你爲何使在了我身上?”
尤氏這回沉默了好久,方纔道:“前幾日繼母與他和蓉哥兒一直在中路院裡廝混。”
陳斯遠頓時駭然,尤老孃與賈珍、賈蓉……廝混了好幾日?這,這這……賈珍胃口好也就罷了,怎麼連賈蓉也摻和進去了?帶親兒子與岳母鬼混數日,莫說是尤氏受不了,只怕傳揚出去賈珍這爵位就算到頭了!
陳斯遠倒吸一口涼氣,瞧着又是委屈巴巴、有口難言的模樣,心下多了幾分瞭然。料想是尤氏怒極,存了報復之心,這纔將原本用在賈珍身上的手段用在了自個兒身上?
想明此節,陳斯遠哭笑不得,真想說一句:他又招誰惹誰了?
外間傳來窸窸窣窣響動,陳斯遠探頭觀量,見丫鬟春熙翻了個身,咂咂嘴又兀自睡去。情知此時不是說話之時,便與尤氏交代道:“此事容後再說,而今須得遮掩過去。”
尤氏不迭點頭。
陳斯遠說道:“你且先在此間,我將二姐兒、三姐兒抱過來。”
說罷也不理會尤氏,快步到得堂屋裡,先行將尤三姐抱進梢間牀榻上,返身又去抱尤二姐。
誰知方纔打橫抄起尤二姐,陳斯遠便見尤二姐雖雙目緊閉,眼皮下的眼珠卻滴溜溜亂轉。心下哪裡不知,這尤二姐是在裝睡?
不過尤二姐既然裝睡,便不會將此事傳揚出去,至於過後的事兒……不如過後再說,總要先將這會子遮掩過去纔好。
是以陳斯遠將尤二姐也安置在牀榻上,又深深瞧了眼牀榻裡臥着的尤氏,這才扭身出來,將三個丫鬟依次安置在軟塌上。
陳斯遠又將尤氏招過來,將一方打溼的帕子交到其手,低聲道:“敷在臉上,須臾就醒。我先去耳房,你快叫醒銀蝶回寧國府吧。”
“好。”
聽得尤氏應下,陳斯遠轉過屏風推門而出,須臾到得耳房前,探手推了推,那耳房卻落了栓。
陳斯遠探手輕叩,須臾便有晴雯在內中問道:“誰?”
“是我。”
“大爺?”晴雯訝然一聲,須臾披了衣裳過來開了房門。
陳斯遠閃身進得內中,晴雯一邊落了門栓,一邊納罕道:“大爺怎地過來了?”
陳斯遠心下清明,料想晴雯先行回了耳房,是以那迷煙效力早過。過會子尤氏要走,只怕瞞不過晴雯去……何止是晴雯?那幾個婆子只怕也心知肚明。
陳斯遠苦着臉道:“快別提了……我這會子還懵然不已,都不知如何開口。”
當下扯了晴雯往炕頭而來,晴雯憂心不已,不禁蹙眉道:“大爺可是遇到爲難之事了?可有我能幫襯到的?”
陳斯遠嘆息一聲正要開口,便在此時,正房傳來響動。晴雯隨意瞥了眼,隔着玻璃窗便見尤氏正催着銀蝶往前頭去。
晴雯悚然,扭頭看向陳斯遠瞪眼道:“尤大奶奶?她……她沒走呢?”
陳斯遠苦笑連連,當下便將忖度的因由簡短說將出來,直把晴雯聽了個瞠目結舌。
這,這父子兩個與岳母廝混數日,錯非是陳斯遠所說,晴雯一準兒不肯信。這也就罷了,其後尤大奶奶存心報復,乾脆放了迷煙竟欺負了大爺……
晴雯惱了,道:“哪兒有這般道理?招惹尤大奶奶的是珍大爺與小蓉大爺,與大爺何干?她存心報復,只管尋野男人廝混去,何苦拖累大爺?”
“別吵別吵!”陳斯遠蹙眉道:“我如今一腦門子官司,正房裡幾個還好,至今也不曾醒來。倒是院兒裡幾個婆子,若是說漏了嘴——”
這等風月陰私最易流傳,說不得何時就傳到學政耳中。若學政認定陳斯遠德行有虧,只怕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功名就不保了!
晴雯雖心下氣惱,可到底還是緊着陳斯遠。當下思量一番,道:“曲嬤嬤幾個都在後樓歇息,雖能聽見動靜,卻不知內中情形。左右二姨娘、與三姨娘素日裡就放浪,不若推說方纔尤大奶奶是在我房裡歇着?”
說完晴雯自個兒都不信。
隨即又蹙眉道:“曲嬤嬤口風最緊,大爺私底下貼補些銀錢也就無礙了。至於另外兩個——”
陳斯遠道:“給銀子封口,等初六帶着一道兒往江南去。”
這流言蜚語也是有時效的,只消這幾日不曾流傳出去,陳斯遠領了倆婆子往江南走一遭,一來一回數月,便是翻過年來再有風聲,落在外人耳裡也不過是無稽之談。
晴雯頷首,緊忙尋了銀匣子,點算一番取了一些碎銀,與陳斯遠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往後頭去。”
陳斯遠點點頭,那晴雯便披了大衣裳,咬着下脣往後樓尋去。
過得許久,晴雯迴轉耳房裡,不待陳斯遠發問,晴雯便舒了口氣道:“大爺且放心,幾個嬤嬤都是明白人。先前曲嬤嬤最先察覺不對,尋了個由頭領了兩個婆子往後頭吃酒去了,想來那兩個並不知曉。”
陳斯遠頷首道:“不好大意,還是領了去江南爲妙。”
晴雯將大衣裳疊放齊整,扭身坐在陳斯遠身旁,忽而面上古怪起來,不禁囁嚅道:“大爺……不回正房了?”
陳斯遠道:“就在你這兒歇了。”
“哦。”晴雯應了一聲兒,頓時沒了動靜。
陳斯遠心下納罕,只當小姑娘氣惱着呢,身形後仰,雙手支撐,誰知右手正巧覆在褥子上,入手便覺溫涼滑膩。
陳斯遠起身將右手湊到眼前,那晴雯頓時面色如血,聲如蚊蠅叫了聲‘大爺’。
陳斯遠哪裡還不知是何故?當下摟了晴雯在懷中低聲安撫道:“本就是尋常事兒,我又不曾怪你。”
晴雯紅了眼圈兒道:“我,我覺着自個兒變壞了。”
陳斯遠附耳道:“偏我就喜歡壞的。”
溫言細語弄得晴雯耳朵癢癢,心下稍安,兀自羞赧不已。她身形偎在陳斯遠懷裡不肯起身,心中矛盾至極:一邊廂對尤二姐、尤三姐放浪形骸有些厭嫌;待想到自個兒與大爺,不免又遐想連連……
卻說另一邊廂,尤氏領了昏昏沉沉的銀蝶出了陳家,老蒼頭緊忙將門房中瞌睡的車伕、小廝叫起,進得馬車裡,銀蝶被冷風吹得清醒了幾分,不禁蹙眉道:“也不知爲何,今兒個極爲睏倦,不覺就睡了過去!”
尤氏心下惴惴,此時亥時過半,回得寧國府還不知如何交代呢。當下隨口敷衍道:“或許又是炭毒作怪。”
銀蝶恍然,不禁後怕道:“是了,定是如此,我這會子還暈沉沉的呢。奶奶,二姨奶、三姨奶還在房裡,可要提個醒?”
尤氏又敷衍道:“我方纔開窗透了氣,二姐兒、三姐兒都醒了一回,料想睡一宿就無妨了。”
銀蝶這才鬆了口氣,隨即蹙眉道:“都這會子了……”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尤氏蹙眉惴惴,一時間也沒旁的法子,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過得一刻,馬車進得寧國府。尤氏自車中下來,尋了管事兒的問道:“二姐兒高興,扯着我多說了一會子體己話兒,大爺可曾問過?”
那管事兒的躬身回道:“大爺與小蓉大爺下晌一道兒去了,這會子也沒回來。” 尤氏頓時暗暗舒了口氣。
當下隨口問道:“可交代了往何處去了?”
“這……小的也不知。”
尤氏見管事兒的欲言又止,頓時心下一揪。若是眠花宿柳,管事兒的自會交代,可偏生推說不知……除了往尤家,還能去了何處?
尤氏心下原本還有些負罪,待想明此節非但負罪盡去,心下更是愈發惱恨。
當下囑咐了關門閉戶,便領了銀蝶往東路院正房回返。路上思忖起方纔癲狂情形,不禁自個兒紅了臉兒。
出閣十餘載,本道早知牀笫之事,誰知此番才知箇中滋味真真兒是銷魂蝕骨!原來這人與人不同,麈柄也不相同,這用起來更是天壤之別。兩回攀上頂峰,尤氏這會子不過是強撐,只覺身子骨好似要散架一般,偏生又從裡到頭有一股子通透之感。
待進得正房裡,尤氏倉促洗過,便鑽進牀榻裡,捲了被子遐思半晌,俄爾又是一聲嘆息。只可惜……這等事兒往後再難有,借了一回也就罷了,總不能一直借用吧?
一夜無話。
轉天辰時,尤氏正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用着早飯,忽有丫鬟金娥來回話:“奶奶,三姨奶自個兒氣沖沖的來了,只說來尋奶奶說話兒!”
尤氏心下一驚,強自鎮定道:“許是與二姐兒又拌嘴了,你去將她請了來。”
金娥應下,緊忙往前頭去迎。尤氏心下惴惴,想起尤老孃所爲,憑空便多了一分底氣。當下又吩咐銀蝶與幾個婆子都先行退下,便端坐在桌案後慢慢等着。
半盞茶光景,門扉‘咣’的一聲撞開,旋即便見尤三姐粉面含怒而來。尤氏強笑道:“三妹妹來了?銀蝶且退下,我與三妹妹說會子話兒!”
銀蝶見勢不對,緊忙屈身告退。還不待門扉閉合,隔着屏風便見尤三姐兩步上前探手一劃,便將碗碟一股腦的劃落地上。
一時間噼裡啪啦,碎了個清脆!
尤三姐不到卯時便醒了來,旋即便覺不對。那合歡花酒不算濃烈,換做往日便是自個兒飲一瓶也不會醉了,昨兒個怎麼只半瓶就醉死了過去?
這也就罷了,與丫鬟春熙、夏竹說過話兒,才知昨兒個這倆丫鬟竟也睏倦着睡了過去!
尤三姐心下生疑,見桌案上還剩下些許合歡花酒,便打發春熙將前院兒的黃狗牽了來。
尤三姐眼瞅着黃狗不過舔了半杯殘酒,須臾便橫在地上昏睡過去,心中頓覺不妙。
待轉頭去尋尤二姐,尤二姐存心以此要挾尤氏,想着多少討要些好處,於是說話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尤三姐性子粗疏爽利,卻不是傻的,哪裡還不知着了道?當下又往後頭尋了婆子詐問,只說昨兒個折騰的有些忘情,生怕爲左鄰右舍聽了去。
便有個不明所以的婆子順嘴說了句:‘都是打年輕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