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得償所願
尤氏強壓下心緒,吩咐銀蝶將夏竹引進內中。那夏竹見過禮,便說今兒個二姨娘下晌無趣,便整治了一桌席面,請尤氏過府一敘。
尤氏頷首應下,先行命銀蝶送走了夏竹,旋即便思量着與賈珍說一聲兒,也好往那能仁寺左近陳家新宅而去。
待銀蝶回返,尤氏便又往中路院的寧安堂而來,誰知方纔到內儀門前,正撞見賈珍、賈蓉一併而出。
尤氏趕忙上前問道:“大爺這是往哪兒去?”
賈珍便道:“西府老太太有請,只怕是因着芸哥兒封爵之事。”
這封爵可是大事,於情於理都合該開了宗廟祭告先祖。賈敬爲族長,偏生如今避居城外道觀,這等事兒便少不得賈珍。
尤氏便道:“既是老太太相召,大爺快去就是。哦,二姐兒方纔打發了丫鬟來,說是有事兒與我說道,說不得過會子便要往能仁寺走一趟。”
賈珍渾不在意一擺手:“你自去就是。”說罷一邊走一邊廂教訓身後的賈蓉:“讀書上進不成,你便是學了紈絝廝混,也總要結交一些得用之人吧?看看芸哥兒,家裡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跟着遠兄弟鞍前馬後奔走兩載,如今也封了爵兒!四品輕車都尉啊,說出去比我給你捐的那龍禁尉還要體面!”
賈蓉蔫頭耷腦唯唯應聲,不敢反駁半句。
目送這父子二人過內三門而去,尤氏心下暗自舒了口氣。本要綴後而行,又想着回房仔細梳妝了,橫移兩步又生怕遲則生變,因是咬咬牙,到底領了銀蝶往前頭馬廄而來。
少一時,尤氏與銀蝶坐了馬車直奔能仁寺而去。那馬車轆轆,尤氏絞着帕子,心下既期盼又忐忑難安,箇中滋味難以言說,自不多提。
卻說賈珍父子出了寧國府,安步當車行不多遠正撞見自黑油大門出來的賈赦。
父子二人上前見禮,賈珍擡眼便見賈赦面沉如水,也不知心下思量着什麼。
一行人進了榮國府角門,賈珍便道:“我看赦大叔面色不善,可是有什麼爲難事兒?”
賈赦冷哼一聲,道:“我有何爲難的?還不是因着芸哥兒封了爵!”
賈珍納罕道:“這……再如何說也是一樁大好事——”
不待其說完,賈赦便蹙眉道:“珍哥兒糊塗啊!那功勞給了芸哥兒不過是封了個不能襲的輕車都尉,可若是給了我,來日再仔細謀一樁軍功,湊足兩樣,我這一等將軍不就升了開國縣男?”
“啊?”賈珍眨眨眼,不知說什麼好了。
賈赦負手氣惱道:“不用琢磨,定是遠哥兒的鬼主意!這孩子越來越自作主張,這等大事兒也不知尋我說一聲兒,回頭兒我須得好生訓斥了纔是!”
賈珍含混應了一聲,心下腹誹不已。暗忖,這位赦大叔真真兒是異想天開。當年奪嫡之爭,寧榮二府站定了義忠老千歲,誰知太上忽而變了心思,傳位給了今上。
今上甫一御極,便尋了軍中貪瀆一案,直接將寧榮二府降了幾等,因是兩府爵位傳到今日才成了一等將軍、三等將軍。
其後賈敬城外道觀避禍;賈家情知軍權保不住,乾脆保舉了王子騰爲京營節度使;跟着又有元春入宮爲女史。
寧榮二府如此伏低做小,便是生怕今上過後再拿賈家開刀。積功升爵?除非是那等潑天的大功,否則這般無關痛癢的小功報上去,了不起得了聖人勉勵,想要升爵那純純是異想天開!
待一行人到得榮慶堂裡,便見賈政、王夫人、賈璉、鳳姐兒都在,內中其樂融融,鳳姐兒正說着俏皮話兒:“……老祖宗,要說此事也是多虧了娘娘纔對。這功勞不大不小,縱是報了上去,可若沒得力之人說上話兒,聖人又豈會賜下爵位來?”
王夫人聞言頓時笑得合不攏嘴,道:“可不敢這麼說,還是芸哥兒實打實的立了功勞。”
說罷乜斜鳳姐兒一眼,心下暗忖,這個內侄女故意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圖的是什麼,不言自明。不過是眼瞅着如今老太太做不得主了,這纔想着往自個兒這個親姑姑身邊兒靠攏罷了。
高堂上賈母端坐軟榻,面上噙了笑不住頷首,見賈赦、賈珍、賈蓉到來,忙招呼衆人落座,旋即又問:“芸哥兒可來了?”
鳳姐兒回道:“老祖宗莫急,早打發人去請了,料想過上一刻也就來了。”
話音才落,便有大丫鬟鴛鴦轉過屏風而來,笑着道:“老太太,芸二爺來了!”
賈母歡喜道:“快讓芸哥兒進來。”
鴛鴦頷首應下,返身須臾便將惶惶不安的賈芸引了進來。
那賈芸早間見了陳斯遠,回返家中便被一衆親戚吵了個頭疼欲裂。有親戚嚷着擺酒,奈何賈芸囊中羞澀,他那舅舅卜世仁便拍着胸脯說,擺酒的銀錢只管問他要。
非但如此,轉頭卜世仁又偷偷給賈芸其母塞了五十兩銀子。賈芸因其父早亡,家中貧寒,只靠着其母五嫂子漿洗衣物過活。少時可沒少吃舅舅卜世仁的白眼兒,又何曾被這般熱絡殷勤過?
當下便感嘆,果然是富在深山有遠親。旋即便有榮國府管事兒來請,說老太太請其過去敘話。
賈芸被一衆親朋煩得頭疼,乾脆隨着管事兒來了榮國府。刻下進得內中,擡眼掃量一眼,便見一應人等紛紛陪着笑,唯獨那大老爺面沉如水、若有所思。
賈芸不敢怠慢,緊忙上前四下見禮。
賈母仔細瞧了瞧,便頷首道:“好孩子,可算給咱們家爭了口氣。鴛鴦,快給芸哥兒搬了椅子來。”
當下賈芸落座,賈母仔細問詢了一番,讀書如何,如何獻的方子,這部堂行走學習又是個什麼名堂?
又有好事兒的鳳姐兒問其年歲,可曾定下親事等等。
賈芸拘謹着一一作答,心下不敢貪功,只道:“回老太太與各位長輩,此番晚輩實是得了遠叔饋贈。那膠乳方子都是遠叔自個兒試出來的,晚輩不過是幫着奔走了一二,其間還犯了大錯,致使方子外傳。
遠叔因要下場入仕,是以便將此功讓渡給了晚輩。”
此言一出,賈母雖依舊笑着,可場面卻冷了下來。鳳姐兒情知老太太如今最聽不得陳斯遠之名,當下便笑着找補道:“芸哥兒也是過謙了,若我說這功勞起碼有芸哥兒一半,不然遠兄弟又豈會平白將功勞讓渡給了你?”
賈珍也頷首道:“老太太,我看須得尋個先生算了時日,也好開宗祠祭告一番。”
賈母已然沒了興致,便頷首道:“也好,這事兒珍哥兒瞧着辦吧。”
當下故作客套要留飯,賈芸推說家中尚有親朋在,賈母便打發人將其送了出去。
又須臾,衆人四散。大老爺賈赦與賈珍別過,旋即便尋了管事兒的吩咐道:“去後頭瞧瞧遠哥兒可在,就說老夫有事兒與其說道!”
管事兒的不敢怠慢,緊忙尋了婆子往後傳話兒。半晌,管事兒的進得外書房裡,回道:“老爺,遠大爺不在,說是外出訪友去了。”
賈赦頓時愈發氣惱,不禁冷聲道:“你打發人瞧着,他何時回來,便讓他何時來見老夫!”
管事兒緊忙應下,待自外書房出來,正撞見王善保家的自三層儀門而來。
那王善保家的素來倚老賣老,當下喚住管事兒的便道:“太太要見遠哥兒,你快去知會一聲兒。”
管事兒的道:“太太也要見遠大爺?這卻巧了,方纔老爺也要見,奈何這會子遠大爺不在,說是外出訪友了。”
王善保家的頓時笑道:“誒唷,還好問了你一嘴,不然豈不是白跑一趟?”
當下抹身又回了三層儀門裡,須臾進得正房,便與逗弄四哥兒的邢夫人道:“太太,遠哥兒這會子不在,說是外出訪友了。”
邢夫人眨眨眼,便道:“那就算了,我也不急在這一時。”
擺手打發了王善保家的,邢夫人心下自有思量。她自然聽了賈芸封爵的信兒,原本也隨着一衆丫鬟、婆子唏噓了幾句,待轉頭兒瞧見小小的四哥兒,邢夫人頓時動了心思。
明眼人都知此番是陳斯遠將功勞讓渡給了賈芸,邢夫人便想着,小賊這般能爲,說不得來日也能尋了一樁功勞,到時讓渡給四哥兒,往後四哥兒豈不是也有了指望?
她素來是個沒城府的,想到此節哪裡還坐得住?方纔便打發了王善保家的去尋陳斯遠。
此時回過神兒來,倒是弄了個自個兒心下訕訕——四哥兒纔多大?還不到半歲呢!總要長到十四、五年紀纔好提及此事。此時且不說操辦不得,萬一說將出來被大老爺得了信兒,再便宜了旁人可如何是好?
正思量間,便有苗兒來回:“太太,舅太太請見。”
邢甄氏?邢夫人頓時蹙眉不已。所謂遠香近臭,不過月餘光景,那邢忠奸便將懶饞滑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本性暴露無遺。時不時便有東跨院下人告狀,邢夫人自是厭嫌不已。錯非衝着小賊與邢岫煙情誼篤深,邢夫人都恨不得將這夫婦二人趕到莊子上去,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苗兒就道:“舅太太揪了個小丫鬟,說是請太太評理。”
邢夫人心下納罕,便命苗兒將其引進內中。少一時,便有邢甄氏吵嚷着捉了個小丫鬟而來,入內便道:“黑了心肝的,我家岫煙也是你能說道的?”當下便與邢夫人告狀道:“我方纔正領着婆子辦差,便聽這小丫頭嚼舌,說是老太太有意撮合那勞什子芸哥兒與我家岫煙!”
那小丫鬟哭着道:“不,不是我說的……我,我也是聽來的。”
邢夫人蹙眉叱道:“聽誰說的?”
小丫鬟哪裡敢遲疑?抹着眼淚道:“是,是趙姨娘說的!”
原是老太太方纔見了賈芸,王熙鳳又問了一嘴賈芸可曾定了親事,轉頭兒此事便傳了出去。那趙姨娘素來是個愛嚼老婆舌的,心下一琢磨,賈芸二十出頭,正與東跨院的邢岫煙年歲相當,因是便嚼舌說老太太有意撮合此二人。
邢夫人聞言冷笑道:“又是那個沒起子的!王嬤嬤,你去代我與二房太太說道說道,問問她自個兒房裡的姨娘還管不管得了啦!”
王善保家的最愛拿了雞毛當令箭,聞言頓時精神一振,道:“太太放心,我這就去尋二房太太說道去!”
說罷扭身快步而去,邢夫人又乜斜那小丫鬟一眼,道:“賈芸與岫煙差着輩分呢,這傳出去像什麼話?來呀,掌嘴二十,革了下月錢糧。下回再犯,打了板子趕出府去!”
小丫鬟不敢作聲,便任憑婆子上前抽了二十巴掌,旋即哭哭滴滴而去。
那邢甄氏可算得了主心骨,又上前進言道:“妹妹實在太過心慈手軟,這等亂傳主子閒話的丫頭,就合該亂棍打死了賬!”
邢夫人頓覺心下憋悶,乜斜諂笑的邢甄氏一眼,若不是衝着小賊,你家岫煙算哪門子的主子?
當下不耐地含糊答對幾句,便將邢甄氏打發了下去。
卻說王善保家的氣勢洶洶而來,須臾到得王夫人院兒,此時王夫人正與薛姨媽說着話兒。
王夫人眼見陳斯遠愈發能爲,不由想起寶玉來,於是又想起元春那日宮裡所說之話。不過差了三歲,寶玉如今瞧着還是個頑童,那陳斯遠已然這般能爲了,兩相比照,自是雲泥之別。
榮國府富貴,王夫人也不苛求寶玉讀書上進,可總要懂一些仕途經濟纔好。前一回自宮裡回返,她自是尋了賈政說道。那賈政很是揶揄了一番,只道若果然送了去金臺書院,只怕來日會丟了自個兒的臉面。
此後便沒了下文。這會子王夫人便想着,爲了寶玉前程,總要再尋賈政說道一番纔是。
薛姨媽心下則是與有榮焉。暗忖,果然被小良人說中了!卻不料此番聖人將賞了爵位下來,若不是蟠兒有那金陵一案纏身,又哪裡會便宜了那勞什子賈芸?
正說話間,便有大丫鬟金釧兒入內道:“太太,大太太身邊兒的王嬤嬤請見……我瞧着王嬤嬤面色不善。”
“哦?請她進來。”
金釧兒應下,返身將王善保家的請進了內中。那王善保家的見過禮便告狀道:“太太,我們太太讓老奴代爲問太太一嘴,不知太太可能管得了房裡的姨娘?”
王夫人納罕道:“這話兒怎麼說?”
“唷,太太敢情還不知?那趙姨娘私底下到處亂傳,說是老太太有意撮合我們太太的侄女與芸二爺,這……這二人差着輩分的,也是能亂傳的?表姑娘再是不濟,也輪不到一個奴才秧子作踐吧?”
“還有此事?”王夫人頓時惱了!道:“王嬤嬤且回去與你家太太說,就說我定給她個交代!”
王善保家的得意應下,旋即被金釧兒送出。
王夫人一拍桌案:“去將那沒起子的拿來問話兒!”
一衆丫鬟、婆子應下,霎時間凶神惡煞而出,少一時便將那滿嘴胡唚的趙姨娘推搡進來。
這會子趙姨娘還叫屈呢,道:“太太若要尋我,只管打發個丫鬟傳話兒就是,何必這般興師動衆的?環兒還小呢,若是嚇壞了可怎生是好。” 王夫人冷着臉罵道:“作死的娼婦!想是前幾回罰得輕了,如今竟敢編排起老太太和親戚姑娘了?”
趙姨娘頓時訕訕道:“我,我不過隨口一說——”
“那芸哥兒與大太太的侄女差着輩分呢,這等亂了倫常的閒話你也敢說?”
趙姨娘面上青一陣白一陣的,頓時沒了言語。
王夫人便道:“這回不給你個厲害的,只怕不知怕。你去院兒裡跪着,不得我吩咐不許起身!”
兩個粗壯婆子一擁而上,押着蔫頭耷腦的趙姨娘去院兒中罰跪。那趙姨娘方纔跪下,一雙賊眼便四下亂轉。瞥見月亮門處有賈環在偷眼觀量,緊忙衝着其連使眼色。
那賈環也乖覺,當下撒丫子往前頭夢坡齋去尋賈政。
少一時,賈政果然來了,入內自是與王夫人好一番計較。奈何此番趙姨娘傳得閒話太過離譜,連賈政自個兒都覺着實在有辱斯文,是以一時間實在不好爲趙姨娘轉圜。
當下薛姨媽告辭而去,王夫人順勢便提起金臺書院之事。
賈政思量道:“金臺書院乃是府學,那孽障若是去了,沒得讓人笑話。”頓了頓,又道:“我這幾日掃聽一番,先請了先生來仔細教導一番,來日纔好送去那金臺書院。”
王夫人見賈政鬆了口氣,頓時頷首道:“如此也好。”
賈政又道:“她素來是個有口無心的,你又何必與她計較?”
王夫人道:“東跨院打發婆子來告狀來了,我能如何?老爺自個兒想想,那閒話豈是能亂說的?沒得壞了人家女兒家的清名!”
賈政頭疼不已,又說道:“我看罰兩個時辰也就是了,再革一個月錢糧?”
眼見王夫人不說話,賈政道:“我明日便打發人去尋先生。”
王夫人這才鬆口道:“這回就算了,再有下回,只怕老爺也護不得她了。”
賈政面上訕訕。他與王夫人相敬如冰,周姨娘本也是王夫人的陪房,奈何年歲比王夫人還長,他不護着趙姨娘,身邊兒豈不是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了?
倒是那門生傅試,幾次三番在其面前提起其妹乃是瓊閨秀玉,言外之意賈政哪裡不知?他雖心癢,卻素來以方正示人,若無契機怎好冒冒然將那傅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