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敲定
一襲玄色鑲領蟹殼青底子鵝黃花卉紋樣緞面圓領褙子,內襯白色親領,下着玄色鑲邊豆青底子花卉刺繡綢緞馬面裙。頭戴抹額,髮髻上只兩根點翠簪子做襯。
李紈聞聲略略思量,便頷首道:“也無需拆借,遠兄弟若急用錢,只管從我這兒支取就是。”
說話間便起身往內中而去。
這般爽利,倒是將陳斯遠好一番言辭生生噎了回去。陳斯遠便與賈蘭大眼瞪小眼一番,須臾李紈迴轉,手中多了厚厚一迭莊票。
“遠兄弟點點,可是四萬兩。”說話間她將銀票推了過來。
陳斯遠也不點算,實在禁不住好奇,道:“大嫂子就這般信得着我?”
李紈笑道:“遠兄弟名聲在外,我有什麼信不着的?”旁的且不說,單那百草堂兩成半的股子,每月出息就在千兩上下,一年下來妥妥過萬兩。
陳斯遠不過是借四萬兩,了不起將股子做抵,有個三五年光景也能還清。且陳斯遠陶朱之能,李紈雖深居簡出卻也有耳聞,不過借用幾個月,料想也是無妨。
再者說了,若無陳斯遠幫着走通門路,李紈母子又如何與燕平王扯上干係?李紈是讀過書的,自是知曉那燕平王的一句話,有時比萬貫家財還要要緊。
聽她這般說,陳斯遠略略思量,便笑道:“也不瞞大嫂子,此番借錢,實是爲了一樁營生。我私下推敲,業已得了膠乳煉製方子,來日定會大行天下。
大嫂子既然如此信重,不若稍稍投一些銀錢,不敢說賺太多,不過兩三倍總還是有的。
”
李紈頓時意動,想那百草堂便是,起初股本不過兩萬兩,如今這大半年下來只怕早就賺了回來,再往後都是幹賺。
這般多銀錢留在手中,李紈本就心下惴惴,若是能尋個好營生參與其中,倒是一樁好事。
因是李紈細細掃聽了一番,待陳斯遠說過,李紈便道:“不知遠兄弟許我投多少銀錢?”
“一萬兩如何?”
李紈歡喜道:“好,那就一萬兩。”
陳斯遠拱手笑道:“還請大嫂子賜下筆墨來。”
不待李紈發話,賈蘭便跑進書房尋了筆墨來。陳斯遠提筆落墨,先寫了三萬兩的借據,又寫了一萬兩的股本認購書,當下一式兩份,二人簽字畫押便將此事敲定。
陳斯遠得了莊票也不急着走,看着賈蘭說道:“方纔四妹妹說項,好似大嫂子有意讓蘭哥兒跟着我讀書?”
李紈聞言,比方纔還要上心,蹙眉道:“遠兄弟也知我讀書不多,近來教導蘭兒頗感吃力。我聽聞遠兄弟此番春闈不下場?”
“是。”
“既如此,也不用每日家,只消三兩日教導蘭兒一回,我便感念不已了。”
陳斯遠笑着應下:“這倒無妨,那就每三日,讓蘭哥兒下晌來尋我就是了。”
李紈大喜,趕忙推搡了下身邊兒的賈蘭,賈蘭小大人兒一般恭恭敬敬拱手道:“多謝遠叔教導。”
陳斯遠便道:“我觀蘭哥兒乃是靈秀之相,更難得生於榮府,喧囂不能擾,每日青燈黃卷,如琢如磨,料蘭哥兒來日定大有出息!”
李紈頓時掩口笑道:“遠兄弟如今說這些還早……且看吧。”
諸事停當,陳斯遠不好再久留,將盞中茶飲盡,便起身告辭。
李紈起身將其送至門前,回身便與賈蘭交代道:“你遠叔最有能爲,學識、才情樣樣兒遠勝旁人,往後到了遠叔身邊兒,須得用心學了。”
賈蘭悶聲應道:“媽媽放心,我定好生攻讀。”
母子兩個纔回後屋,外間便又有人叩門。素雲應聲去瞧,過得須臾迴轉,卻將一封信箋送了來:“奶奶,是金陵來信。”
“哦?”李紈接過信箋拆開來觀量,這不看不要緊,看罷頓時眉頭緊蹙。
這信其是母親梁氏所書,內中說了兩樁事。其一,那《金剛經》乃是其父李守中拿了主意,這才請陳斯遠送到京師,而並非其母拿的主意。
蓋因此物乃無價之寶,近來李守中愈感身子不中用,生怕自個兒死後因着此物給李家招惹禍端。
其二,書房裡的丫鬟走漏了風聲,被其兄長李崇明得了信兒,這兩日一直鬧騰着要往京師來追索。
李紈與李崇明乃是同父異母,二者足足差了二十歲。李崇明此人文不成、武不就,偏生官兒癮十足,這些年一直攛掇其父爲其謀個官職。
知子莫若父,李守中知其不成器,乾脆便栓在了身邊兒,免得李崇明出去招惹禍端。
誰知李崇明一早兒盯上了那《金剛經》,一心想着獻祥瑞以圖入仕。也是因此,李守中這纔將此物送來李紈處。
李紈看罷哭笑不得,她素知李崇明的性子,只怕父母再如何也阻攔不住,說不得此時李崇明業已趕來京師……往後怕是多事了!
“媽媽,外祖母說了什麼?”
李紈回神緊忙收了信箋,勉強笑道:“不過說了些家常,並無旁的。”
賈蘭不疑有他,便去書房捧了書卷搖頭晃腦誦讀起來。
李紈卻端坐原處又蹙起眉頭來。因着其丈夫賈珠早夭,婆婆王夫人便對其極不待見,只道是其不加管束,任賈珠縱情聲色,這才惹得身子被掏空。
實則那幾個妾室、通房多是老太太與王夫人送來的,李紈但凡說一句,便被人家拿了老太太、太太的話兒堵回來。
其丈夫賈珠耽於美色,李紈勸誡幾回,賈珠非但不聽,反倒待其愈發冷淡……李紈又有什麼法子?
本道婆婆不待見自個兒母子,往後便深居簡出,仔細教導了蘭哥兒,待來日蘭哥兒出人頭地,自個兒也就算熬出頭了,誰知此番又生出是非來!
大哥李崇明是個不管不顧的性子,若將此事傳揚開來,家中上下知其換了七萬兩銀子……該作何感想?
榮國府又是起園子、又是省親,金山銀海都潑灑了出去,只怕底子早就掏空了。王夫人又不待見自個兒,萬一爲這七萬兩生出歹心來該當如何?
李紈一籌莫展,思來想去也想不出法子,忽而想起陳斯遠來,心下忽而一動。暗忖:遠兄弟素來主意多,不若過幾日尋了遠兄弟過問?
李紈一向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兒,又思及陳斯遠正爲那營生忙碌,只怕暫且不能分心。左右李崇明還要一些時日纔到,不若待過幾日再尋了遠兄弟問計……
……………………………………………………
卻說陳斯遠自李紈處出來,思量着借了四萬銀子,自個兒手頭還有一萬多,算算穩妥起見只消問薛姨媽討三萬兩銀子便足夠了。
正待移步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誰知偏在此時自西角門轉出來一主一僕,卻正是寶釵與鶯兒。
二人相見,彼此對視,寶姐姐面上納罕不已。
因此處便在大觀園正門前,僕婦往來繁多,二人便規規矩矩彼此見禮。
陳斯遠隨即笑道:“說來也巧,正要去尋姨太太呢,寶妹妹這是——”
鶯兒便道:“我們姑娘方纔尋林姑娘讀了會子書,見林姑娘乏了這纔回轉。”
寶姐姐端水小能手啊,一邊廂照拂邢岫煙,一邊廂還要想着林妹妹。
陳斯遠心下歡喜之餘,便朝寶姐姐遞了個眼神兒。
寶姐姐面上嫺靜,邀陳斯遠同行。
因東角門經過王夫人後院兒,二人便兜轉着先進了大觀園,行不多遠,那東北上小院兒便有一側門連通園子。
非但如此,這牆內薛姨媽住的後院兒也開了個側門。
陳斯遠納罕道:“何時開的側門?”
寶姐姐道:“有兩日了,也不是什麼大工程,三五日也就完工了。”
此時同喜來迎,寶釵便道:“媽媽可在?”
同喜回道:“太太犯了春困,才睡了兩刻。”
寶姐姐駐足,心下歡喜不已,面上卻蹙眉道:“既如此,那遠大哥,咱們先去前頭說話兒?”
“好,客隨主便。”
當下二人自東面穿堂到得前頭正房裡,待分賓主落座,鶯兒便與隨行而來的同貴道:“姐姐照看太太就好,這裡有我呢。”
同貴笑着應下,便又往後頭而去。鶯兒極爲識趣,又自個兒去了抱廈裡守着,內中便只餘下陳斯遠與寶釵。
陳斯遠擡眼觀量,便見寶姐姐今兒個穿了一身兒粉紅花卉紋樣鑲邊淡黃對襟褙子,內襯荼白抹胸,下着粉紅蘭花刺繡長裙。頭插點翠珠釵,鬢貼宮花,俏臉兒白裡透紅,一雙水杏眼眼波瀲灩,丹脣微蹙,似嗔似喜。
“寶——”
“方纔怎麼瞧見從珠大嫂子房裡出來的?”
二人同時開口,陳斯遠便將後頭的話止住,轉而回道:“問大嫂子借了些銀錢。”
寶釵憂心道:“你既缺銀錢,何不與我說?我家中總有個六七萬銀子,你不如都拿去用……只可惜媽媽說不能白借。”
這老房子再着火,也比不得少女傾心。寶姐姐如今心心念念都想着做陳夫人,薛姨媽雖極爲上頭,可一旦涉及銀錢便計較得極爲清楚。
前一回說定借兩萬,五年出息總計一萬,這已是極難得……算算年利不過一成。
陳斯遠轉念一琢磨,虧得薛姨媽認錢,這要是主動說不要了利息,只怕定會引得寶姐姐疑心。
頓了頓,寶姐姐又道:“你如今還差多少?”
陳斯遠笑道:“不差了,若非爲求穩妥,此番都不用尋姨太太拆借,只收了股本便足夠了。”
寶姐姐愕然不已,道:“你問大嫂子借了多少?”
陳斯遠笑吟吟比劃出四根手指,頓時惹得寶姐姐詫異道:“珠大嫂子竟這般有錢?真真兒是沒想到。”
陳斯遠也沒解釋,尋思着說不得何時薛姨媽便來了,當下緊忙道:“過會子我與姨太太商量,就說手中人手短缺,缺個打理賬目的。”
寶姐姐眨眨眼,立時知曉其意。這薛姨媽本是內宅婦人,打理家業也是趕鴨子上架。每歲處置賬目,多是寶釵在一旁幫襯,錯非如此薛家的家底只怕早就被那些掌櫃的蛀空了。
陳斯遠明面上邀薛姨媽處置賬目,實則真個兒打理的還不是寶姐姐?事涉十幾萬銀錢的大買賣,只怕賬目繁多,說不得三不五時便要出府去盤賬。如此一來……二人豈不是在外多有相見之機?
寶姐姐想明此節,頓時竊喜不已。略略思量,又道:“這話如今說不大好,不若等來日實在忙不開時,你再尋我媽媽說了。”
陳斯遠一琢磨也是,便頷首應下:“好。”
因着此時、此間不好說旁的,二人便很是眉來眼去的一番。
少一時,寶姐姐便道:“是了,過兩日是二姐姐生辰,你莫忘了預備賀禮。”待陳斯遠應下,寶姐姐又道:“你也不好每回都送得新奇,又不是整生兒,送些湊趣之物便是了。若每回都鄭重其事,姊妹們倒是不知如何回禮了。”
陳斯遠便笑道:“妹妹說的極是,我這回便預備了個檀香扇子。”
正說話間,忽而聽得外間同喜道:“太太來了。”
陳斯遠與寶姐姐趕忙起身,耳聽得腳步雜亂,隔窗便見薛姨媽領了丫鬟、婆子匆匆而來。
入內觀量一眼,強忍着心緒笑道:“方纔那會子睏倦得緊,倒是勞遠哥兒多等了一會子。”
寶姐姐讓開主座,悄然到得陳斯遠對面。
陳斯遠自是說無妨,當下重新落座,薛姨媽飲了半盞茶方纔問道:“遠哥兒這回是——”
陳斯遠忽而肅容道:“還請姨太太屏退左右。”
薛姨媽正色一擺手,同喜、同貴連同鶯兒等一併退下,內中便只剩下三人。
陳斯遠便說道:“我明日便去內府敲定此事,此番問姨太太來討銀子。”
“哦?”薛姨媽明知故問道:“那方子都推敲出來了?”
“不錯,不過此事須得暫且保密,待大事敲定,我再將物件兒拿來給姨太太瞧瞧。”
薛姨媽與寶姐姐心思各異,都道再見了實物,偏生面上還要扮做納罕不已。
薛姨媽胡亂催問幾句,便道:“罷了,這營生我也不懂,我信遠哥兒的就是。”頓了頓,又道:“這回支取四萬兩?”
陳斯遠道:“我存了一些銀錢,只要三萬就是了。” “哦?”薛姨媽頓時蹙眉不已,暗忖少了一萬,這是誰得了便宜?下回單獨見了小良人,須得仔細盤問了纔好。
陳斯遠又與寶姐姐道:“勞煩寶妹妹取了筆墨來。”
寶釵應下,去書房取了筆墨紙硯,又親手爲其研墨。待須臾,陳斯遠提筆落墨,先寫了股子認購書,又寫了借據,各一式兩份,與薛姨媽一道兒簽字畫押。轉頭兒薛姨媽取了早已預備好的三萬兩莊票來,此時便算是敲定。
陳斯遠得了莊票也不停留,與薛姨媽道:“如此,我先走一步,明日過後有何結果,定親自登門來與姨太太說。”
薛姨媽不好相送,寶姐姐便請纓道:“我去送送遠大哥。”
薛姨媽不疑有他,寶釵便送了陳斯遠往後頭側門而來。
那鶯兒又極爲識趣的遠遠隨在後頭,屋舍與圍牆之間的小過道子逼仄,於是原本離着半步的二人便越走越近。
寶姐姐心下異樣,正要緩行讓陳斯遠先走,誰知左手忽而便被其擒了去。
寶姐姐低低驚呼一聲,便嗔怪着看向陳斯遠。
陳斯遠扭頭眨眨眼,低聲道:“往後要多辛苦妹妹了。”
寶姐姐心下熨帖,情知陳斯遠說的不止是盤賬一事。她這些時日時常去瞧邢岫煙與林妹妹,不動聲色教訓了一起子不開眼的婆子,又仔細開導了林妹妹幾回,這般賢淑合該當得上一聲‘辛苦’。
忽覺手心被撓了下,寶姐姐頓時霞飛雙頰,紅了臉兒道:“鶯兒還瞧着呢……”
“她又不會說出去。”
寶姐姐便悶聲不言語了。陳斯遠情知不好久留,略略牽了會子寶釵的手兒,便告辭而去。
寶姐姐倚門目送陳斯遠大步流星而去,待其身形過了沁芳閘橋方纔收回眼。關了門扉,扭頭瞥了鶯兒一眼,那鶯兒便嬉笑道:“姑娘,我方纔可是什麼都沒瞧見。”
“多嘴。”
寶姐姐略略停留,待耳熱稍退,這才急忙回了後頭正房。這會子薛姨媽已然回來,正坐在軟榻上蹙眉思量。
見了寶釵問過幾句,便蹙眉說道:“遠哥兒原本要借兩萬銀子的,這會子卻只借了一萬……你說誰借了他這般多銀錢?”
自然是大嫂子李紈。
寶姐姐心知肚明,卻不好與薛姨媽嗎言說。這轉頭兒若是媽媽說漏了嘴,再讓姨媽王夫人知道了信兒,還不知鬧出什麼風波來呢。
薛姨媽便道:“罷了,左右遲早能掃聽出來。”她心下想着下回二人廝見,再仔細問過小良人。
……………………………………………………
卻說陳斯遠回返自家小院兒,命五兒關起門來,便將足足七萬兩莊票交給紅玉、香菱兩個保管。紅玉、香菱頓時唬了臉兒,駭得一時間沒了言語。
陳斯遠便笑道:“這是莊票,又不是銀票,你們怕什麼?”
莊票、銀票有何區別?二者有時不過是叫法不同,不過放在大順,莊票多用於大額存單,且支取時須得對上花押;銀票更類不記名存單,了不起是千兩面額,再大可就少有了。
紅玉不禁嗔道:“大爺說得輕巧,這可是七萬兩呢!”
當下扯了香菱往西梢間來,好一番翻箱倒櫃才尋了地方藏好。幾個姑娘家又計較着,這西梢間只怕離不得人,便定下輪班看顧。
正商議之時,忽而聽得叩門聲,便有芸香道:“大爺,苗兒姐姐來了。”
香菱、紅玉、柳五兒正嘀嘀咕咕,便被芸香一嗓子駭得好一番心驚肉跳。
那紅玉禁不住叱道:“作死啊!院兒裡傳話就是,巴巴兒跑來嚇唬誰呢?”
芸香含混應了,實則也是心下好奇才過來觀量,奈何只見她們三個簇在一處嘀嘀咕咕,實在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當下紅玉開了門,引了苗兒入內,那苗兒進來便道:“哥兒,我們太太請哥兒移步過去一道兒用飯。”
陳斯遠納罕不已,問道:“可是有旁的事兒?”
苗兒掩口笑道:“這卻不知了……不過聽太太說起,好似初三便要往娘娘廟去還願呢。”
陳斯遠頷首應下,略略交代兩句,便隨着苗兒往東跨院而去。甫一進得大觀園裡,那苗兒便不時偷眼觀量過來。
陳斯遠笑着道:“姐姐瞧我做什麼?”
苗兒吃吃笑道:“太太說這回只帶條兒一個就好,要給我放三日假呢。”
陳斯遠聞弦知雅意,道:“那姐姐這三日打算如何過?”
“這頭一日自是要回家去瞧瞧的。”
“往後兩日呢。”
“還沒想好。”
陳斯遠眼看四下無人,便悄然扯了扯其手兒,低聲道:“後兩日我帶姐姐去造辦處瞧瞧?”
苗兒羞怯不已,到底還是低聲應了。
不多時,二人進得黑油大門,又過三層儀門。陳斯遠扭頭觀量,這日邢岫煙倒是在,奈何邢甄氏、邢忠也在,他倒是不好過來瞧表姐。
須臾轉過屏風進得正房裡,內中早已鋪展了席面。看菜色不過是尋常飲食,不過比平常多了一壺酒罷了。
陳斯遠上前見了禮,邢夫人就道:“我這些時日忙着帶四哥兒,倒是許久不曾與哥兒一道兒用飯了,哥兒快坐,咱們邊吃邊說。”
榮國府素來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邢夫人卻不管那些。當下陳斯遠落座,只留了丫鬟略略伺候一會子,便被邢夫人盡數打發了下去。
人一走,邢夫人親自爲其斟酒,低聲說道:“定下了,初三啓程。”
陳斯遠道:“方纔聽苗兒說了。”
邢夫人蹙眉厭嫌道:“他果然吩咐璉兒隨行!”
陳斯遠笑道:“我不過是個假外甥,哪裡比得了親兒子?”
邢夫人哼哼兩聲,兀自氣悶不已。過得須臾,又道:“我特意將苗兒那小蹄子留了下來,又放了三日假,你可得把握了。”
“放心就是。”
邢夫人嘆息一聲,暗忖錯非實在往來不變,她又何必出此下策?又想起初二乃是迎春生兒,邢夫人又道:“我如今收養了二姑娘,初二打算在東跨院好生樂呵一場,到時你也來。”
陳斯遠暗忖,邢夫人這是不死心,還想着促成自個兒與迎春?有些事兒不好與其說,寶釵乃是二房的外甥女,若說將出來,邢夫人定會尋自個兒鬧將起來。
因是陳斯遠便含混道:“我只怕不得空……銀錢湊足了,明日我便去內府,料想要敲定此事須得費一些光景呢。”
邢夫人眨眨眼,不解道:“湊夠了?你都湊夠了,還如何往外發賣?”
陳斯遠哭笑不得,趕忙細細說了一通,邢夫人這才恍然。敢情陳斯遠爲了賣高價,乾脆先行借了銀錢將股子買下,轉頭兒拋出成品,引得各方蜂擁,這纔將拔高了的股子發賣出去。
陳斯遠說罷,邢夫人頓時好似狐狸一般咯咯咯嬌笑起來。比起撮合姻緣,邢夫人更想多賺些銀錢。
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那邢夫人笑罷,忽而說道:“這可好,說不得過些時日大老爺便要主動撮合你跟二姑娘了呢。”
陳斯遠眨眨眼,這才恍然:是了,賈赦那沒起子的貨色素來見錢眼開,自個兒此番折騰了十多萬銀子的大營生,又豈會無動於衷?說不得又要拿迎春當了胡蘿蔔來吊着自個兒!
只是他這會子都有寶姐姐了,哪裡還肯故意去當那蠢驢?大老爺這回只怕是想瞎了心!
邢夫人與陳斯遠好一番計較,待酒足飯飽方纔放了陳斯遠回返。因着天色已晚,陳斯遠便沒去尋邢岫煙。
這日夜裡陳斯遠自個兒睡得安穩,只可憐紅玉、香菱、五兒幾個夜不能寐,三不五時便要翻開箱底瞧上一眼,生怕那七萬兩莊票不翼而飛了。
待轉過天來,三個姑娘家果然都熬紅了眼圈兒。
陳斯遠是又心疼又好笑,早起胡亂用了口吃食,揣了莊票匆匆出門,只讓紅玉、香菱、五兒趕緊補覺。
他先行回了新宅,打發三姐兒支取了一萬兩銀票,又捱到下晌方纔乘車往內府而去。
到得內府衙門上前與門子交涉,本待尋了郎中翟奎,讓其引着自個兒將膠乳之事敲定。誰想等了一盞茶光景,不見翟奎相請,反倒有小吏匆匆奔出來,與陳斯遠拱手道:“陳孝廉,王爺有請!”
少一時進得二堂,便見一身大紅蟒袍的燕平王歪坐桌案之後,正蹙眉觀量過來。
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上前見禮。那燕平王就道:“來尋翟奎?可是有事兒?”
陳斯遠眨眨眼,心道燕平王貴人事忙,莫非將膠乳之事忘了?
不用他開口,一旁便有太監附耳嘀咕了一通,燕平王這才道:“爲着那膠乳?”
“回王爺,正是。”
燕平王樂了,道:“出了正月也不見你來尋本王,本王還以爲樞良心生悔意,不敢來見本王了呢。”
“王爺說笑了。”
燕平王道:“少說廢話,用那膠乳可造了什麼物件兒出來?”
“這——”陳斯遠心說,總要先行敲定了再說吧?
“嘖!”燕平王虛指陳斯遠,與左右道:“看看,定是得了好東西,這是怕本王生搶啊。也罷,來個人,帶着陳孝廉將那膠乳一事敲定下來。”
當下便有主事請命而出,領着陳斯遠往後頭去辦文契。
所謂上頭有人好辦事,也無需陳斯遠勞動,自有刀筆吏將一應文契奉上,陳斯遠只消給付了七萬莊票,再簽字畫押便可。
不過小半個時辰,文契定下。陳斯遠也不急着去見燕平王,當下笑着與那黃主事道:“黃主事,鄙人掃聽了一番,好似內府除了鄭和島,這瓊崖還有一千多畝膠乳林?”
黃主事樂了,道:“怎麼,陳孝廉也要一併包下?”
陳斯遠笑道:“想是想,奈何銀錢不湊手……卻不知可否包下兩年所產?”
黃主事如數家珍道:“瓊崖總計一千二百畝膠乳林,比不得鄭和島,每歲不過產膠乳十萬斤出頭,值銀四千兩。”
陳斯遠緊忙自袖籠裡抽出一迭銀票來,直把黃主事驚得眼抽抽!心道,好傢伙,這位陳孝廉果然是陶朱公當時啊,先前掏了七萬兩莊票,如今眼都不眨一下又掏出來上萬銀票!
此人竟這般看好,說不得膠乳來日必有大用!
黃主事也是精明之輩,當下便道:“這個……陳孝廉莫急,這事兒須得稟明瞭王爺纔好計較,本官實在不好拿主意。”
陳斯遠心下嘆息,情知不能如願,便笑着與黃主事回返前頭二堂。
再次見過燕平王,陳斯遠便道:“學生造了實物,便在外間馬車裡,學生這就去取來。”
燕平王一擺手:“打發幾個人跟着。”
當下便有幾個小吏、護衛隨着陳斯遠外出。
他人才走,黃主事緊忙尋了燕平王稟報。那燕平王聽罷捻鬚蹙眉,倒吸着涼氣道:“陳樞良哪兒得來的銀子?莫非將那李氏哄了去?”
黃主事鼻觀口、口觀心一言不發。這王爺不靠譜,什麼都往外說,他哪裡敢隨口接茬?
少一時,便有護衛快步入內,抱拳道:“王爺,陳孝廉運進來一臺車子,還請王爺移步觀量。”
“神神叨叨。”腹誹了一嘴,燕平王懶洋洋起身,不一刻挪步出來,擡眼便見二堂前果然停了一輛板車。
模樣瞧着與尋常一般無二,唯一不同便是輪子周遭包裹了一圈兒黑漆漆的物什。
燕平王瞧不出所以然來,便道:“陳樞良,到底什麼名堂?”
陳斯遠道:“煩請王爺坐上,命人拉着走一趟便知究竟。”
這二堂前乃是青石板鋪就,又歷經前明,從遠處瞧還算平整,實則坑坑窪窪、凹凸不平。
燕平王也是個玩兒心重的,當下果然上了板車,又打發兩個護衛拖拽着行走。起初還不覺有什麼,待轉了半圈兒燕平王方纔恍然:“誒唷,這車平穩,好似比本王馬車還強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