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像是有毒的菌子?”
陳斯遠瞠目觀量,眼見丁道簡也拿不準,便催問道:“果然?”
丁道簡拱手道:“陳孝廉不知,早年鄙人曾遊歷天下,研習醫理,曾在滇南居停二年。當地之人喜食菌蕈,有一蕈名爲見手青,生食有毒,烹製過後卻異常鮮美。
奈何便是當地常食菌蕈之人,也偶有中毒之時。”
陳斯遠緊忙問:“不知中毒後有何症狀?”
丁道簡回思道:“大抵是好似發了癔症,昏睡時多,渾身高熱,醒來時少,且滿口胡言。”
着啊!丁道簡所說症狀,無一不與寶玉、鳳姐兒對上。
陳斯遠頓時大失所望!
什麼勞什子符咒、法術,敢情是糊弄人的有毒菌子粉。
因是他便意興闌珊問道:“丁郎中久居滇南,料想定然知曉醫治之法?”
丁道簡撫須頷首道:“倒是略知一二。這頭一樁,乃是催吐;第二樁,多服甘草綠豆湯。只消不再吃用有毒菌子,料想三兩日也就好轉了。”
陳斯遠蹙眉道:“便是如此?”
丁道簡哈哈笑道:“這菌蕈之毒若是中得深了,藥石無醫。我若開了名貴方子來,也是以催吐、多飲爲主,論效用只怕還不及那甘草綠豆湯呢。”
言盡於此,陳斯遠只得謝過丁道簡。正待告辭而去,那丁道簡卻期期艾艾,求肯陳斯遠撥付一些蟲草留給其入藥用。
勞煩丁道簡一場,陳斯遠只是不好讓其白忙,便笑着應承下來。
丁道簡大喜,這才笑着將陳斯遠送出門來。
回返馬車上,大失所望的陳斯遠也不急着回返榮國府,只吩咐小廝慶愈緩緩而行,先行往新宅而去。
一路上心下將馬道婆罵了個狗血淋頭,臨了才思忖起應對之法。
平兒既知自己拿了符咒,那總要救治寶玉、鳳姐兒一番。若無旁的緣故,依着原文,這二人來日也能好轉。既如此,陳斯遠何不順勢賣個好兒?
他此番賣好,鳳姐兒、王夫人心懷感念也就罷了,只怕賈母也得對其感念不已。嗯……想起那一僧一道來,說不得王夫人心下另有計較呢。
這般想着,轉眼新宅已到。
陳斯遠下車進得院兒裡,早有尤二姐、尤三姐、晴雯來迎,見其脖頸上纏裹了,唬得三女連番關切。
“哥哥怎麼弄的?”
“老爺,這?”
“大爺,怎麼就傷了?”
陳斯遠憊懶着擺擺手,道:“別提了,今日頭晌寶玉與二嫂子發了癔症,二嫂子披頭散髮提刀砍人,幾個婆子唬得不敢近身,我尋機攔腰撞倒奪了鋼刀,誰知被二嫂子咬了一口。”
尤三姐、晴雯俱都心疼不已。晴雯因着曾在榮國府住過幾年,心下對鳳姐兒頗有好感,因是便不好多說。那尤三姐卻是個不管不顧的,當下便蹙眉道:“這等事兒自有丫鬟、婆子去管,哥哥何必逞能?
這二奶奶也是,好端端的發了癔症就罷了,怎麼還是個屬狗的!”
陳斯遠笑着摟了尤三姐道:“你與二嫂子計較什麼?人都發了癔症了,哪裡還分得清好賴人?”
尤三姐哼哼唧唧心下不滿,恨不得立刻尋了鳳姐兒咬回來才甘心。
幾人進得正房裡,略略言說幾句,陳斯遠便先行將尤二姐與晴雯打發下去,獨留了尤三姐在房裡敘話。
待衆人退下,陳斯遠便道:“妹妹可打發人去尋那馬道婆了?”
尤三姐蹙眉道:“芸香說得急切,我一時也尋不到妥帖之人,便使了銀錢,請了寧榮后街的倪二去辦此事。”頓了頓,又身子前傾道:“哥哥這般急切,可是那馬道婆有古怪?”
陳斯遠搖頭道:“是我多心了,回頭兒給倪二一些銀錢吃酒,讓他撤回來吧。”
見其憊懶着興致不高,尤三姐不禁關切道:“哥哥這是怎麼了?”
陳斯遠嗤笑一聲,道:“我啊,癡心妄想。”扭頭看向尤三姐,探手擒了柔荑笑道:“想着區區幾十年怎麼也不夠,便想着幾百、幾千年都與妹妹在一處。”
尤三姐頓時掩口而笑:“那豈不成了妖怪?咯咯咯——”笑過一陣,一雙眸子不禁水潤起來,內中滿是情意,低聲道:“哥哥今日說話這般中聽,可是又想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姿勢了?”
陳斯遠愕然,道:“我是有感而發!”
尤三姐哪裡肯信?只一雙眸子笑吟吟上下觀量,只勾得陳斯遠恨不得立時便與其效鴛鴦交頸、戲那魚水之歡。
奈何今日不便——既然拿定了心思賣好兒,自然要早一時與王夫人等分說。若遲上一日,誰知會不會有郎中瞧出端倪來?
這可不是平白擔心,想那原著裡一僧一道來了,叔嫂兩個立時就好了。這通靈寶玉是假的,馬道婆的咒法也是假的,那一僧一道怎麼可能是真的?
說不得便是王夫人知曉了緣由,掐算了時日,這才請了人來演戲。
因是陳斯遠只略略與尤三姐溫存一番,便強忍着心下躁動道:“今日實在不便,等過幾日我再來尋妹妹。”
尤三姐頓時嗔怪道:“可是哪個小蹄子與哥哥有約了?”
陳斯遠笑着解釋了一番,尤三姐雖心下不大信,卻到底將其送出門來。
陳斯遠一路硬挺着回了榮國府,心下暗忖三姐兒真真兒越來越像個小妖精了,舉手投足間萬種風情,內中滋味真個兒讓人蝕骨銷魂。
待進得大觀園裡,此時已是戌初時分。陳斯遠也不回清堂茅舍,一路徑直往王夫人院兒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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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姨娘院兒。
卻說趙姨娘在正房裡忙前忙後伺候了一日,這會子可算回了自家。進得房裡,緊忙關門閉戶,又見賈環秉燭抄寫金剛經,趙姨娘便道:“你謄抄那勞什子作甚?這會子太太哪裡還管得了這些?”
賈環道:“此時不管,過後想起來問我討要怎麼辦?”
趙姨娘哼哼道:“過後?就怕沒過後了!”
這一日趙姨娘心緒起伏不定。起初聞聽鳳姐兒、寶玉果然發了癔症,頓時大喜過望,只道這回果然沒白給馬道婆好處;待過後,趙姨娘又心驚膽戰起來,生怕彩霞放置的符咒被人瞧了去,再順藤摸瓜尋到自個兒身上來。
因是下晌時她趁着寶玉移房,偷偷將枕中香囊取了回來,這才心下稍安。誰知到得晚間,本待如法炮製,再將鳳姐兒枕中的香囊拿回來,不料卻摸了個空!
那會子趙姨娘一顆心險些便要跳出嗓子眼兒來,只道事敗,早早晚晚要被王夫人懲治。
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此時也不見太太發作。趙姨娘難免心存僥倖,暗忖着,莫非是挪騰被褥時,那香囊掉落下來,被哪個丫鬟、婆子給撿走了?
轉念又想,彩霞早早告假歸家休養,此事做得極爲隱秘,再如何又豈能查到自個兒身上來?
這般思量分明,趙姨娘頓時心下熨帖起來。
因是此時一偏腿落座炕沿,扯了領子上的盤扣,吩咐小吉祥兒遞送了茶水,牛飲一番便笑着與賈環道:“寶玉這回看着要不好,我的兒,往後咱們孃兒倆的好日子要來了!”
賈環擡眼觀量,面上滿是不解。
趙姨娘便笑吟吟道:“這僧道法師都請了,各處的名醫也都瞧過,全都束手無策,我看啊……那兩個是早早晚晚的事兒。”頓了頓,又端着茶盞希冀道:“那鳳丫頭最是厭嫌,素日裡沒少給咱們找茬。再有那寶玉,都是老爺的種,憑什麼他就當做寶,你卻要當根草?
哼哼,這回他一去,老爺就你這麼一個男孩兒,往後家中不就可着你來?”
賈環一雙三角眼頓時露出笑意來,道:“那可好了!等他一去,我便將彩霞要到身邊兒來。”
趙姨娘蹙眉教訓道:“你也是上不得高臺面,就只是彩霞?哼,他房裡那些狐媚子,到時候你想要哪個,老太太還能不給?”
賈環頓時歡天喜地起來,一會子嚷嚷着要吃好吃的,一會子又叫嚷着媚人瞧着好看,往後與彩霞一道兒來他房裡伺候着。
不提這對兒母子臆想連篇,卻說此時陳斯遠業已到了王夫人院兒前。
因賈芸封了爵,榮國府再不好拿其當了僕役使喚,是以此時領着一應小廝守着的,乃是賈萍。
陳斯遠上前與其答對幾句,便問道:“內中都誰在?”
賈萍道:“回遠叔的話兒,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姨太太都在,二叔公來勸了幾次,老太太都不肯回榮慶堂。”
陳斯遠略略頷首,心下思量,若徑直尋了王夫人,難免落在有心人眼裡,露了行跡只怕不美。恰此時邢夫人與薛姨媽俱在,邢夫人……罷了,莫不如尋了薛姨媽遞話兒?
且由頭都是現成的。
陳斯遠便道:“勞煩通稟一聲,就說我與姨太太有話說,事關膠乳營生。”
賈萍不敢怠慢,緊忙隔門遞話兒,婆子得了信兒便往內中通稟。
等了片刻,便有薛姨媽出得門來。見了陳斯遠,面上狐疑不已,說道:“遠哥兒,營生上出了什麼事兒?”
那可是三萬兩銀子!若是出了差池,薛姨媽真不知如何交代。
陳斯遠沉聲道:“煩請姨太太移步,此事隱秘,不好讓旁人知曉。”
薛姨媽頷首,當下陳斯遠轉過夾道,停在東小院左近。陳斯遠這才低聲與薛姨媽說了個分明。
薛姨媽頓時聽得掩口驚呼連連!
還道鳳丫頭與寶玉果然中了邪法,誰知卻是中了菌子毒!
薛姨媽頓時氣惱道:“哪個沒起子的做下的好事兒?”
陳斯遠心知肚明,嘴上卻道:“二嫂子處人來人往,那怡紅院也是如此。料想那下毒之人早就撇開干係了,此時再查也是無用。不過……想來二嫂子定然心中有數。”
同時害了寶玉跟鳳姐兒,這府中誰人與這兩個仇怨最深?除去趙姨娘還能有誰?這等宅鬥,論心不論跡,依着鳳姐兒與王夫人的性子,過後定會好生整治那趙姨娘。
薛姨媽那幾分聰慧全用在了宅鬥上,略略思量便驚道:“你是說——”
說着朝身後遙遙一指,正是趙姨娘院兒。
陳斯遠笑而不語。
薛姨媽頓時心領神會,趕忙又問解毒之法。陳斯遠便將甘草綠豆湯說了出來,臨了才道:“你過會子只尋了你姐姐計較,不好讓旁人知道。”
薛姨媽思量着應下,這才與陳斯遠匆匆別過。
不提陳斯遠無事一身輕,施施然回返清堂茅舍。卻說那薛姨媽轉過夾道進了王夫人院兒,須臾便進得正房裡。
當下又故作若無其事,面上騰起幾分仇怨來,陪着賈母、王夫人、邢夫人等好一陣乾哭。待過得半晌,才用帕子揉着眼睛與王夫人道:“姐姐可要去更衣?”
說話間趁着那二人來不及看過來,緊忙朝王夫人使了個眼色。
王夫人面上一怔,便擦着眼淚頷首道:“也好,咱們一道兒去更衣。”
當下與老太太言說一聲兒,二人便一道兒往外頭廂房旁的茅廁而來。 待一併進得內中,薛姨媽緊忙附耳言說了一番。王夫人聽得又驚又喜!喜的是不是中了那巫蠱之術;驚的是竟有人給鳳哥兒、寶玉下毒!府中之人,誰人這般惡毒?
又細細聽了解毒之法,王夫人頓時紅着眼圈兒道:“這回多虧了遠哥兒……若沒他幫襯,寶玉這回哪裡還有命在?”擦擦眼淚,又道:“我,我這就吩咐人預備甘草綠豆湯去!”
“且慢!”薛姨媽一把扯住王夫人,低聲道:“姐姐,遠哥兒可是說了,此毒離了源頭,便是不曾醫治,三五日也能好轉。既如此,姐姐何不順勢而爲?”
“順勢而爲?”
薛姨媽見其不解,緊忙低聲耳語一番,王夫人聽罷頓時大喜過望!是了,何不借此之機將壞事變爲好事兒?
那通靈寶玉雖有‘自行修復’之能,卻別無神異之處。此番正好顯露一些神異來,也好讓老太太乃至外間人等,愈發高看寶玉幾分。
當下姊妹兩個嘀咕半晌,便約定了此事由薛姨媽暗地裡辦理,王夫人則留在房中尋機爲二人解毒。
待姊妹二人迴轉,王夫人便說‘房中留太多人也是無益’,便催着薛姨媽先行回了自家。
一整日粒米未沾,臨近子時王夫人又吩咐玉釧兒預備甘草綠豆湯。不但自個兒用了些,連帶着也命襲人、平兒給寶玉、鳳姐兒強灌了一碗。
卻說薛姨媽轉天一早便親自去辦,直到這日下晌方纔迴轉。又在家中略略小憩,便來尋王夫人計較。
此情此景落在寶姐姐眼裡,自是惹得寶姐姐心生納罕。奈何寶姐姐這會子也去不得王夫人正房,便只當媽媽得了王夫人託付。想起昨日陳斯遠傷了脖頸,寶姐姐心疼之餘到底忍不住往清堂茅舍來探訪。
誰知此番又撲了個空,問過香菱才知,敢情下晌時大老爺請了陳斯遠去前頭商議對策。
寶姐姐略略坐了會子便起身離去,心下不免有些悵然,暗忖這般見不得光的日子也不知何時是個頭兒。莫說陳斯遠煩了,便是寶釵刻下也煩了。
寶姐姐咬着下脣心下猶疑,卻逐漸拿定心思,暗忖待過了這陣子,便與媽媽說個分明……
卻說陳斯遠因傷了脖頸,夜裡香菱、紅玉、五兒寸步不離,偏生還不讓其胡鬧。於是乎陳斯遠憋悶了一晚,早間讀書、寫書,下晌便被賈赦喚了過去。
刻下榮禧堂裡,賈赦、賈政、賈珍、賈蓉、賈芸、賈芹、賈萍、賈璉俱在,因昨兒個僧道、符水、張真人、偏方都試了一遭,始終不見效用,是以這會子衆人也沒了主意。
賈政懊惱之餘,昨兒個夜裡又經趙姨娘挑唆,這會子竟煩了。聽得賈赦又與陳斯遠計較着往五臺山去尋得道高僧,便攔阻道:“兒女之數,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強者。他二人之病出於不意,百般醫治不效,想天意該當如此,也只好由他們去罷。”
賈赦面上一怔,頓時蹙眉教訓道:“二弟說的什麼胡話?既知此病出於不意,那必是歪邪入體,須得尋有道高人施法破解。我也知你不喜寶玉,便是衝着母親與弟妹,二弟也不該在此時輕言罷手。”
頓了頓,又道:“罷了,我知二弟心神已亂,你只管去後頭照看母親,外間大事自有我與珍哥兒、遠哥兒計較。”
賈政擡首欲言又止,到底嘆息一聲,拱手道:“那就有勞大哥了。”
說罷起身,意興闌珊而去。
衆人起身送別賈政,待重新落座,便見大老爺賈赦意氣風發地一擺手:“莫去管他,咱們商議咱們的,璉兒,這五臺山你親自走一趟。”
賈璉哭笑不得拱手道:“父親,五臺山一來一回不知多少時日,哪裡還趕得及?依着孩兒,莫不如在京師左近遍訪高人。”
陳斯遠瞧在眼裡,心下納罕不已,怎麼賈政都放棄親兒子了,偏賈赦這個大伯卻還要折騰?
仔細思量半晌,陳斯遠方纔想出個大略來。一來嘛……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方此之際,正要盡心盡力,以討好賈母;二來,寶玉這會子的確不能死啊。
銜玉而生的貴公子,娘娘的親弟弟,說出去便是榮國府的牌面。榮國府又是起園子又是省親,早欠下一大筆虧空,正指望靠着寶玉的婚事平賬呢,賈赦哪裡肯讓寶玉這會子就死了?
是,大房、二房之間的確有齟齬,可即便是兄弟鬩牆,也總要等二房平了賬再計較。否則,難道讓大老爺自個兒平賬不成?
心下琢磨了個分明,陳斯遠擡眼再看大老爺賈赦,不由對其愈發鄙夷。貪瀆、荒唐也就罷了,甩鍋飛快,半點擔當也無,這般幹大事惜身、見小利忘義,又豈能成大事?
此時賈赦看過來,陳斯遠忙遮掩了目光,便聽賈赦道:“遠哥兒也說說,素日裡你主意最多,怎地這會子沒了話兒?”
陳斯遠拱手道:“姨夫,外甥昨兒個便出了主意,奈何無濟於事。此時真真兒半點主意也沒有啊。”
“哼!”賈赦惱道:“一個兩個都沒主意,我且說一個,據聞龐各莊有一神漢最是靈驗,賈萍,你且走一趟,將人好生請過來,說不得就有效用。”
賈萍苦着臉應下,緊忙領了僕役等往龐各莊而去。
他才走,前頭管事兒的回話,說是王子騰來了。
原是王子騰辦妥了皇差,昨日下晌纔回京述職。今早又去陛見,待出了皇城連官袍也不曾換便急急往榮國府趕來。
賈赦不敢怠慢,一面打發人去知會賈政,一面領着衆人往儀門外去迎。
陳斯遠不願與王家扯上干係,當下便尋了賈赦道:“姨夫,我往後頭去了,那王大人外甥實在不願相見。”
“嗯?這是什麼道理?”賈赦納罕道。
陳斯遠低聲道:“前一回王舅母、王姑娘兩個來,外甥出口不遜,得罪了此二人——”
他嘀咕了一通,賈赦心下歡喜,面上卻肅容教訓道:“胡鬧!本道過了桂榜總能長進一二,誰知你竟越回越回去了!這等事兒你不會尋了老夫來料理?何必口出惡言撕破了臉面?”頓了頓,又道:“罷了,你且去後頭幫襯着,老夫過會子幫你轉圜一二。”
陳斯遠心下腹誹,面上唯唯應下,扭身便往後頭而去。
賈赦爲何心下歡喜卻故作着惱?蓋因王子騰乃是賈政的舅兄,又與他大老爺賈赦有何干系?說不好聽的,來日大房、二房分家別院,那王子騰定是要幫着二房的。
陳斯遠又是大老爺的外甥,賈赦心下可算尋到個得用的晚輩,又豈會坐視其與王家結了親?
不提賈赦等去迎王子騰,卻說陳斯遠施施然又往後頭而去。誰知纔到王夫人院兒前,便聽得賈母咒罵聲震天:“爛了舌頭的混帳老婆,誰叫你來多嘴多舌的!你怎麼知道他在那世裡受罪不安生?怎麼見得不中用了?你願他死了,有什麼好處?你別做夢!他死了,我只和你們要命。素日都是你們調唆着逼他寫字唸書,把膽子唬破了,見了他老子不像個避貓鼠兒?都不是你們這起淫婦調唆的!這會子逼死了,你們遂了心了,我饒哪一個!”
陳斯遠納罕到得院兒前,便見趙姨娘灰頭土臉被兩個婆子拉扯出來,口中兀自辯解着:“我不過一片好心,誰知卻平白捱了罵,這話兒怎麼說的?”
此時又有周瑞家的匆匆入內,過得須臾便聽得賈母怒罵道:“是誰做了棺材?拉出去打死了賬!”
俄爾便見周瑞家的訕訕而出,出來與陳斯遠見過,便悶頭又往前頭去答對。
陳斯遠在院兒前守了一刻,又見金釧兒提了食盒來,陳斯遠便上前問:“老太太、太太能用飯食了?”
金釧兒紅腫着眼睛低聲回道:“老太太還是粒米不沾,太太不過勉強吃用些……這甘草綠豆湯是餵給寶二爺與二奶奶的。”
說罷金釧兒悶頭入內,陳斯遠則蹙眉不已。心下暗忖,也不知王夫人用了幾回甘草綠豆湯,只怕這叔嫂二人快好了吧?另則愈發瞧不上寶玉,只看金釧兒情形便知其一顆心早撲在了寶玉身上,她又豈知自個兒來日便會被寶玉害了去?
陳斯遠又請玉釧兒往內中遞話兒,問王夫人可有什麼吩咐。待過得半晌玉釧兒迴轉,道:“太太說多勞遠大爺奔走,這會子暫無別事,遠大爺也勞累了兩日,不如先回去歇息一二。”
陳斯遠應下,因早知鳳姐兒與寶玉無礙,便繞過王夫人院兒往大觀園而來。
誰知才進大觀園,方纔轉過翠嶂,便在沁芳橋上撞見了寶釵、鶯兒。
只一日不見,寶姐姐便清減了少許,這會子蹙眉捧心而來,瞧着倒有幾分林妹妹的姿態。
瞥見陳斯遠,寶姐姐頓時面上生動、急切起來。先是四下觀量一眼,旋即腳步加緊,便在沁芳橋上與陳斯遠相會。
不待見禮,她便問道:“你脖頸上可好些了?”
陳斯遠道:“早起換了傷藥,這會子涼絲絲的,不疼了。”
寶姐姐略略舒了口氣,又橫了其一眼,道:“瞎逞能!”
陳斯遠笑而不答,轉而道:“你昨兒個沒睡好?”
寶姐姐便道:“出了這檔子事兒,我哪裡睡得下?夜裡媽媽還回來了,說了半晌話,一早兒又往老宅去了一趟……不過——我瞧着媽媽好似在謀算什麼大事一般,早間尋了老掌櫃,還不讓我聽。”
這小兒女如何彼此貼心?分享陰私事兒自是其中一種手段。
陳斯遠心下一動,便道:“我倒是略知一二。”
“你?”
陳斯遠道:“此間不是說話之地,寶妹妹隨我來。”
當下轉身下了沁芳橋,沿着甬道便往怡紅院方向而去。
寶姐姐咬了咬下脣,隔了少許時候方纔與鶯兒追了過去。
俄爾到得怡紅院北面的薔薇寶相花架,此刻清幽無人光顧,陳斯遠方纔駐足。待鶯兒留在路口望風,寶姐姐尋了過來,他這才低聲將原委說了一番。
寶姐姐早慧,略略思忖便知姨媽王夫人與自個兒媽媽存的什麼心思。當即訝然道:“這般說來,媽媽是爲姨媽在奔走?”
“大差不差。”
寶姐姐思量一番,不禁笑道:“也好,那通靈寶玉傳得越神異,只怕姨媽便越瞧不上我了。”
陳斯遠卻道:“也不知誰出的主意,此舉……弊大於利啊。”
寶釵不解,忙追問緣由。陳斯遠便道:“這等神異之物連天家都沒有,偏生落在榮國府,妹妹以爲聖人會如何做想?”
寶釵聞聲頓時悚然,蹙眉道:“我卻不曾想那麼多,原來還有這般緣故。”
陳斯遠又道:“便有如前番獻方,世人豔羨芸哥兒得了爵位,卻不知那爵位於我而言如同雞肋。否則,我又豈會拱手讓於人?這打天下跟坐天下可不一樣,想那前明時太祖便將勳貴殺了個人頭滾滾,百年後更是文貴武賤,可見……貪一時之利而損一世之名,實在得不償失。”
瞧着其侃侃而談、說古論今,寶姐姐一雙水杏眼頓時水潤起來,心下不禁愈發傾慕。
她素有青雲志,一心想借好風,從而扶搖直上。如今這‘好風’近在眼前,又與自個兒情投意合,這世間萬般好事兒都落在寶姐姐身上,頓時讓其迷醉不已。
陳斯遠說罷,眼見寶姐姐動情不已,頓時賊心大起。許是昨兒個憋悶了一日之故,陳斯遠探手扯了寶姐姐,還不待其反應過來便摟在了懷中。
寶釵後知後覺地驚呼一聲兒,正待嗔怪,就聽陳斯遠低聲道:“妹妹讓我抱一會子可好?”
許是心下仰慕之情還不曾褪去,又許是瞧見了陳斯遠脖頸上纏裹着的紗布而心疼不已,寶釵便鬼使神差地應了一聲兒。
“嗯……”
溫香軟玉入懷,陳斯遠肆無忌憚嗅着寶姐姐身上那股子幽香,正待不規矩一番,誰知忽有鶯兒道:“姑娘,前頭……誒呀!”
陳斯遠擡眼便見鶯兒捂着了雙眼,卻從指縫裡偷眼往這邊廂打量。
寶釵羞得趕忙推開陳斯遠,紅着俏臉兒問道:“前頭出了何事?”
鶯兒兀自不肯放手,只道:“前頭來了一僧一道,說是有道的高人,如今老爺領了人正要去瞧二奶奶與寶二爺呢。”
寶姐姐與陳斯遠對視一眼,俱都淺笑起來,心下都知此番必是薛姨媽尋來的人手。
那激盪的心緒退去,寶姐姐又羞將起來,因生怕二人溫存再被旁人瞧了去,便推說要去前頭瞧熱鬧,當下便與陳斯遠別過,領着鶯兒往前頭去了。
陳斯遠回味半晌,也往清堂茅舍迴轉。誰知纔到家中略略小憩,便有碧月匆匆來尋。
紅玉引了其入內,那碧月便蹙眉道:“遠大爺……李家大爺來了,我們奶奶實在不知如何應對,還請遠大爺援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