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我陪遠哥兒飲幾杯
面上細癢,略略抓撓,轉而又是耳朵細癢,陳斯遠倏然轉醒,睜眼便見尤三姐半撐着身形,一手掐着髮梢滿面戲謔。
錦被略略覆身,上身只豆綠鴛鴦肚兜,露出大片白膩脖頸與膀子來。陳斯遠眨眨眼,笑道:“什麼時辰了?”
尤三姐嗔道:“都快辰時了,春熙過來催了兩回,都讓我打發了去。”
陳斯遠打了個哈欠,舒展身形,只覺身心舒泰。比照數月之前折騰得腰痠腿疼,這回倒不覺有什麼。也是因着尤三姐性子比邢夫人放得開,這頭兩回還是全憑陳斯遠施爲,最後一回他反倒成了‘看客’。
想起昨夜旖旎,陳斯遠自是將尤三姐攬在懷中好一番親暱。左右已經這個時辰了,陳斯遠也不急着回府,與尤三姐靠坐牀頭說起話兒來。
尤三姐說的只是尋常小事,一則說家中婆子有個瞧着是偷懶的,再觀量幾日,若不得用便打發了另請了婆子來;又說春熙不會伺候人,早間連梳頭都不記得蘸水;旋即又說過些時日要去尋個女東主學盤賬。
陳斯遠一一應着,忍不住道:“妹妹不催我收妹妹進門?”
尤三姐噗嗤一聲笑道:“遠哥哥心存大志,來日還要尋一樁好姻緣呢,我這會子過了門豈非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你心裡頭想着我,來日納我過門就是了。”頓了頓,又蹙眉道:“若遠哥哥來日娶了個小心眼的,我還莫不如在外頭快活呢。進門給人伏低做小立規矩,我怕忍不了幾日就要鬧翻了。”
陳斯遠哈哈笑道:“那我來日娶個大度的就是了。”旋即又鄭重道:“妹妹不負我,我定不會負了妹妹。”
尤三姐笑着應下,忽而便是一陣腹鳴。她生怕陳斯遠誤會了,趕忙道:“這會子有些餓了。”
陳斯遠略略思量,忽而道:“我倒是想起了個頑笑話兒。”
尤三姐道:“我最愛聽頑笑,遠哥哥快說來。”
陳斯遠便道:“妻妹如廁,不想姐夫醉醺醺闖入其中,隔着屏風聽聞放水之聲,不禁叱道:‘莫再倒了,吾不勝酒力矣’。俄爾扶牆嘔吐不止。妻妹聞聲駭然,生生憋悶住,奈何禁不住出虛恭(放屁)。姐夫聞聲大驚,道:‘怎地還開了葡萄酒?’”
這等葷段子,若邢夫人聽了,定會啐上一口,心下卻暗樂不已;香菱、紅玉聽了,雖會暗笑不已,卻也嬌嗔不已;尤三姐又是不同,這會子掩口大笑不止,身子一顫一顫,滿是風情。
笑罷,尤三姐道:“不想遠哥哥這般風趣,來日若得了什麼頑笑話,回頭定要說與我聽聽。”
陳斯遠笑着應下。心下暗忖,那笑林廣記自個兒依稀記了個周全,來日若得空不若寫將出來,再往裡添些段子,說不得還能流傳後世呢。
當下二人又膩歪了好半晌,辰時過半方纔起身。小丫鬟春熙紅着小臉兒入內伺候了,又緊忙將飯菜布了。陳斯遠與尤三姐你儂我儂吃了半晌,這才穿戴齊整回返榮國府。
他一夜未歸,自是讓香菱與紅玉掛心不已,二女見其齊整着回返,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雖心下納罕陳斯遠昨兒個夜裡在哪兒安歇的,可因着柳五兒尚在,紅玉便生生忍住,只與香菱一道兒伺候着陳斯遠換了衣裳。
那舊衣裳褪下,莫說是紅玉,便是香菱也嗅到了其上的脂粉氣,二女對視一眼,頓時憂心不已。
香菱不擔心旁的,只擔心陳斯遠眠花宿柳再染了髒病;紅玉除了擔憂這一條外,更擔心陳斯遠是被哪個狐媚子勾搭了去。
待到這日下晌,柳五兒回廂房小憩,紅玉總算得了空,行到書房裡道:“大爺,頭晌得了個信兒,也不知該說不該說。”
陳斯遠撂下書卷,笑道:“那就說說看。”
紅玉抿嘴一笑,低聲道:“頭晌撞見曲嫂子,說是後頭六房的璘四爺不大好了。”
“哦?”
“大爺不知,璘四爺家中有些底子,每年單靠鋪面出息就幾百兩。他小時傷了臉面,留下好大一條蜈蚣疤,是以直到如今也不曾開親。也不知怎麼想的,去年起璘四爺就往那衚衕裡鑽……誰知年前便染了髒病。延請了許多名醫,拋費了幾百兩也不曾治好。聽說這回用了猛藥,璘四爺疼得死去活來的,也不知能不能撐過去。”
賈璘?陳斯遠當日幫襯寧國府治喪時好似見過一面,瞧年歲十七、八,臉上的確有一條蜈蚣疤。
很顯然,紅玉這會子說起賈璘來,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陳斯遠笑道:“我知你心思,放心就好。”當下衝着外頭的香菱招招手,待兩女齊至跟前兒,陳斯遠這才道:“昨兒個三姐兒與安人、珍大嫂子大吵一架,哭得腫了眼睛。她又不肯回家,我陪着說了半宿話兒,這纔沒回來。”
香菱心善,說道:“三姐兒怎地就不肯回家了?生養之恩當前,再如何拌嘴也不好有家不回吧?”
陳斯遠道:“家務事最難纏,我也懶得說人壞話,不過尤老安人平素所言的確不大妥當。”
香菱待要再問,一旁紅玉緊忙扯了下,遞給香菱一個眼神,香菱也就止住了話頭。這內中的情由紅玉聽過一些,回頭兒自會與香菱說道。
只是陳斯遠說‘說了半宿話兒’,這話哄誰呢?紅玉便揶揄看過來,直把陳斯遠瞧了個不自在。
好歹紅玉不曾當面揭破,又與陳斯遠說了幾句,這才扯了香菱出去了。待與香菱交代過尤家情形,紅玉禁不住犯了心思。
自家大爺昨兒個在尤三姐處過的夜,這哪裡是正妻所爲?這世上又沒有不透風的牆,想來過些時日定會傳揚出去。
尤家如何鬧且不說,只怕來日尤三姐要進門,大太太那一關就過不去。因是,那尤三姐了不起做個貴妾,想要再進一步卻是奢談。
略略盤算,香菱、自個兒、尤三姐兒,還要算上個心有默契的雪雁,如此一來大爺來日就算娶了兩房,這妾室也滿了啊。來日除了林姑娘之外,那新奶奶進門豈非就要慪氣?
紅玉頓時惆悵起來。算來算去,到時候能騰出姨娘位置的,可不就只剩下她一個了?罷了,她如今身契還在賈家,想再多也是無用。
與其自個兒胡亂瞎想,莫不如指望着自家大爺來日金榜題名點了翰林呢,如此坐館三年熬出來,最少也是個四品知府,那時就能多納一個姨娘了。
這一日相安無事,夜裡陳斯遠難得素淨睡了一夜。
轉天已是正月十三,這日清早方纔用了早點,小丫鬟芸香便顛顛兒尋了過來。賊頭賊腦四下掃量一圈兒,眼見紅玉還在西梢間忙碌,趕忙湊到陳斯遠跟前兒道:“大爺大爺,今兒個燈市口就有燈會了!”
小姑娘眼中滿是希冀,道:“我自打進了府就沒去燈會遊逛過呢。”
陳斯遠略略思量,便道:“也好,那過會子往前頭去借了馬車,夜裡咱們也逛逛燈會。”
芸香一蹦三尺高,誇讚的話兒一股腦拋出來,旋即趕在紅玉尋來前一溜煙兒的去了。
紅玉哭笑不得腹誹道:“大爺也太寵着芸香了,再這般下去來日沒了規矩可如何是好。”
陳斯遠便道:“這不是有你管着嘛。”頓了頓,見香菱行了過來,陳斯遠道:“甄大娘若得空,夜裡不若一道兒逛逛。”
香菱頓時欣喜不已,道:“那我過會子往外城走一趟,想來媽媽得了信兒一準高興。”
大順朝規矩,上元燈會就擺在東安門外,以燈市口爲中心,南北數裡。那燈市口本就繁華,上元燈會不過幾日,有單挑了這幾日將鋪子、攤位賃出去的,那價錢可抵小半年租金。
過了須臾,柳五兒進得正房裡,面上也掛了笑意。她因着體弱,只小時候遊逛過一回,算算那時還不如芸香年紀大呢。
眼見幾個丫鬟都雀躍不已,陳斯遠則暗忖,今兒個十三,明兒個薛家宴請,過了十五又要去國子監,這方纔與尤三姐燕好過,總不好冷落了,莫非十五要帶了尤三姐去遊逛?
不提他心下思忖,卻說東跨院裡。
一早兒司棋便心不在焉,蓋因昨兒個夜裡一夜旖夢。先是夢見被潘又安得了手,她正啜泣不已,轉頭兒潘又安的臉面又換成了陳斯遠;驚醒一回,再睡下又是胡亂夢了一場。這回比先前還真切,夢見與陳斯遠纏綿了一宿,從此雙宿雙飛。
待清早醒來,司棋自是羞怯不已,又暗啐自個兒胡亂思忖。再如何自個兒也不過是個奴婢,那遠大爺可是主子,聽聞其極有能爲,又怎會看得上自個兒這等丫鬟?
心下雖自卑不已,可由不得司棋不胡亂思忖。那日情形歷歷在目,司棋只覺着此生唯有託付給遠大爺那般頂天立地又不趁人之危的昂藏男兒方纔不會錯付了。
她不過是個二等丫鬟,又如何到得遠大爺跟前兒?
不用思量也知,這主意只能放在自家姑娘身上。因是待從東跨院正房回來,趕在二姑娘迎春往鳳姐兒院兒旁的三間小抱廈去之前,司棋便說道:“姑娘,昨兒個我聽姥姥說,那位遠大爺這回與燕平王結了善緣,聽說得了王爺賞識,將好大個美差交給遠大爺打理呢。”
繡橘就在一旁,此事自是聽聞過的,聞言便笑道:“我也聽了一耳朵,聽說大老爺、大太太都投了銀錢,這幾日往來的親朋故舊不斷,都求着大老爺、大太太提攜着一道兒發財呢。”
迎春心下略略異樣,卻也笑道:“遠兄弟是個有本事的,能得貴人賞識也是尋常。”
因迎春近來有些犯咳,司棋便端了雪梨湯來,笑道:“我媽媽還聽大太太說起過,遠大爺也不惦記國子監肄業後選官,一心想着鄉試過關,往後也要東華門外唱名呢。”頓了頓,觀量着迎春的神色道:“是了,那日遠大爺所作的詩詞到底是真好還是假好?”
迎春不禁希冀道:“真真兒難得,那一闕木蘭花傳揚出去,來日詩壇定有遠兄弟名號。”
司棋就笑道:“從天總聽戲文裡提才子佳人,偏生一直不知什麼樣兒的纔算是才子。如今見了遠大爺,可算是對上號了呢。”
繡橘也讚道:“司棋姐姐說的在理。”
司棋眼見二姑娘迎春犯了心思,頓時止住話頭不再說旁的。她心下明晰,自家姑娘不過是瞧着木,實則是個內秀的,想得比誰都清楚。不過是礙於情勢,這才展露出木然的性子來。
她若說得多了,難免惹得迎春心生警醒。這般剛好,點到即止,說不得姑娘心下思量起來就沒了邊際。往後多多遞些話兒,沒準兒就能稱了自個兒心意呢。
到得這日夜裡,陳斯遠果然領了四個丫鬟,接了甄封氏一道兒往燈市口遊逛。
一俟到得燈市口,遠遠觀量過去,果然燈火闌珊,瞧着好似綿延數裡的長龍。街市兩側擺滿了商鋪、地攤,各色花燈、鰲山燈燈火璀璨,又有煙花時不時在天空炸開,雖只是正月十三,刻下卻已然遊人如織。
陳斯遠生怕幾個姑娘家走失了,便只讓衆人安坐馬車上,隨着人潮緩緩蠕動。又打發借來的小廝採買了糖人、麪人、糖葫蘆等各色小吃,自長街頭走到尾,足足用去了一個半時辰之久。
待到了順天府衙門左近方纔離了燈會。小丫鬟芸香意猶未盡,嚷着調轉回去再遊逛一回,隨即便吃了紅玉的排頭,怏怏不樂起來。
陳斯遠又打發小廝買了些絹花與幾個丫鬟分潤了,芸香這才重新高興起來。
轉過天來是正月十四,陳斯遠一早往小花枝巷去了一趟。與尤三姐用過早飯,尤三姐便笑吟吟道:“遠哥哥今兒個可得空?東安門外擺了燈會,不若咱們一道兒去瞧瞧去?”
陳斯遠心下熨帖,只聽這話便知尤三姐一心想着他。若換個不懂事兒的,只怕就要吵嚷着十五再去。陳斯遠寄居賈家,說不得十五就出不來,因是尤三姐纔要今兒個便去。
陳斯遠早就拿定了心思,尤三姐既什麼都給了他,他又怎會辜負了?這正妻名分給不了,旁的可不能差了事兒。因是便道:“今兒個早定下去薛家吃酒。”
尤三姐面上僵硬起來,笑道:“也是,遠哥哥說不得早就定下了行程。”
陳斯遠扯了尤三姐的柔荑道:“明兒個闔府吃酒,我也懶得摻和,免得給老太太添堵,不若到時咱們一道兒去遊逛遊逛。”
尤三姐頓時欣喜不已:“果真?”
“嗯。不過閒趣書寓包了酒樓,妹妹到時扮了書生,咱們一道兒去瞧瞧熱鬧去。”
“好呀好呀,”尤三姐喜道:“早聽說書寓裡的女先生千嬌百媚,乃是一等一的風流,我卻不信還能比我強了去。”
陳斯遠認真上下觀量幾眼,蹙眉搖頭道:“妹妹這話不妥,依我看那些女先生差妹妹遠了去了!”
尤三姐頓時笑顏如花,也不避婆子、丫鬟,徑直行過來坐在陳斯遠懷裡,又端了茶盞投喂,一時間二人你儂我儂,羞得小丫鬟春熙沒眼兒看,又忍不住偷眼觀量。
陳斯遠被撩撥得起了心思,乾脆打橫抱起尤三姐直奔西梢間而去,誰知還不待其施展,小丫鬟春熙便在堂中叫道:“大爺、姑娘,老安人又來了!”
陳斯遠興致大壞,尤三姐更是咬牙暗恨,當下便道:“遠哥哥只管待着,我去與媽媽分說一番去。” 陳斯遠也知自個兒這會子不好露面,容易引火燒身,便乾脆躲在西梢間裡,隔着玻璃窗往外觀量。尤三姐穿戴齊整,這回攔在門前與尤老安人大吵一架。
母女二人越吵越兇,引得左鄰右舍紛紛出門觀量。
尤三姐也是豁出去了,乾脆道:“我纔不回去!媽媽要攀富貴,只管唆使二姐兒舍了臉面去!我尤三姐就算再下賤,也不會沒臉沒皮去勾搭有婦之夫去!”
尤老孃氣得渾身哆嗦,忍不住一巴掌扇在了尤三姐臉頰上。尤三姐偏了偏頭,隨即笑道:“媽媽氣惱什麼?莫非被我說中心思了?來來來,左鄰右舍的嫂子、嬸子評評理,天下間哪兒有這般的母親,整日介教唆女兒去做那等沒起子的事兒!”
一時間外間圍觀人等衝着尤老安人指指點點。那尤氏原本不願露面,見此情形哪裡還敢在車中安坐?當下緊忙打發了丫鬟將尤老安人拖拽回來,旋即灰溜溜回了寧國府。
尤三姐雖吵贏了,可關上門轉頭兒便啜泣不已。到底是母女,錯非尤老安人連番逼迫,她又怎會與其犯了口舌?
陳斯遠自是好一番安撫,卻也沒了淫心。到得下晌,因想着薛家宴請,這才與尤三姐分別,回返了榮國府。
甫一回到自家小院兒,紅玉便道:“大爺,頭晌時甄家女眷來了,老太太發話夜裡擺酒宴款待。方纔薛家打發同喜來說,今兒個先由蟠大爺招待大爺,待那邊廂酒宴散了薛姨媽還有事與大爺商議。”
陳斯遠蹙眉道:“甄家來人了?怎麼這會子來的?”
紅玉就道:“再如何兩家也粘着親呢——大老爺原配便是甄家姑娘,可惜生了璉二爺不久就過世了。”
原來如此,難怪幾年後甄家女眷會將財貨託付榮國府,敢情二者還有這般淵源。
陳斯遠穩穩當當等到酉時一刻,這才穿戴齊整了往梨香院而去。
到得近前,早有丫鬟臻兒等候,見了陳斯遠屈身一福,一邊相請,一邊與內中報道:“遠大爺來了!”
當下一粗壯身形從正房大步流星趕來,到得近前熱絡道:“遠兄弟可算來了,今兒個定要不醉不歸,哈哈哈,來呀,快快擺酒!”
陳斯遠笑着拱手見禮,二人一道兒進得正房裡,便見柳燕兒怯生生屈身一福,叫了一聲‘遠大爺’。
因着前頭招待甄家來客,薛姨媽與寶釵都一道兒去了,連帶同喜、同貴與鶯兒也不在梨香院。是以這會子除了幾個婆子、粗使丫鬟,便只有個丫鬟臻兒伺候着。
薛蟠存心交好陳斯遠,想着柳燕兒曾爲其貼身丫鬟,自是將其領了出來。
陳斯遠略略頷首,觀量一眼道:“燕兒瞧着略略富態了些,可見日子過得順心。”
柳燕兒媚眼瞥了一眼薛蟠,說道:“大爺待我自是極好,有道是心寬體胖,可不就有了些肉?”
薛蟠招呼道:“遠兄弟快快落座。今兒個媽媽本要一道兒招待,所爲何事我還不知?我說與她說有何分別?嘖,偏她信不過我。如今往前頭去吃酒還放不下心,臨行前還囑咐了一遭,說是那事兒等她回來再說。”
陳斯遠‘哈哈’笑道:“這母親面前,兒子便是七老八十也是小的,拳拳愛護之心,可以理解。”
薛蟠悶聲應下,旋即排開泥封爲陳斯遠與自個兒斟了酒,舉杯道:“旁的不說,我先乾爲敬!”
仰脖一飲而盡,撂下酒杯‘嘶哈’一聲,一抹嘴道:“我這人懶得三繞兩繞的,有話就直說了。遠兄弟,那松江海貿一事可是燕平王交由遠兄弟打理了?不知有多少份額?”
陳斯遠也沒瞞着,攤開巴掌伸出五根手指來。
“才五千?”薛蟠蹙眉不已。
“是五萬。”
薛蟠眨眨眼,頓時大喜,忙道:“那這回我能不能插一腳?也不用多,有個八千兩份額就行了。”
陳斯遠盤算一番,算是薛家的八千兩,如今也不過四萬兩出頭,因是笑着應道:“好啊,那就八千兩。”
“啊?”薛蟠瞪着牛眼盯了陳斯遠半晌,忽而大笑道:“好,爽快!遠兄弟果然爽快,我再敬一杯!”
當下抄起酒罈潑灑而下,仰脖牛飲,那酒水順着臉面流淌而下,便是溼了衣襟也不管。
陳斯遠便笑道:“與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熟人。薛兄存心交好,我又怎會故意拿捏?”
“哈哈哈——”薛蟠大喜過望,指着陳斯遠與柳燕兒道:“——如何?我先前便說遠兄弟一準兒能應下,偏媽媽與妹妹恁多心思,非要當面勸說。”
柳燕兒便道:“早與大爺說過了,遠大爺是個爽利性子。”
薛蟠又是一番大笑,隨即意猶未盡道:“若依着我,家中餘財不若一併投了,半年就得三成出息,天下間哪兒有這般穩妥的營生?偏媽媽與妹妹顧忌多,莫非遠兄弟還能坑了我不成?”
“文龍兄記差了,是四成。”
薛蟠一擺手,道:“我又不是不識相的,怎能讓遠兄弟白忙一場?便是尋牙人典屋舍還要給些茶水呢。遠兄弟也別推拒,那一成只管拿着,不然我可就不痛快啦。”
陳斯遠打了個哈哈應將下來,心思卻全在柳燕兒身上。這女子可不是個安分的主兒,這會子瞧着安分,誰知她存着什麼心思?
易地而處,換做自個兒是柳燕兒,眼瞅着同行洗白了身份,如今成了哥兒,自個兒則成了侍妾,只怕時日一長心下也不會舒坦了。
當下酒宴上來,薛蟠心緒極佳,與陳斯遠連連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際,又問起那閒趣書寓情形。
陳斯遠也沒瞞着,只道:“我只爲揚名而去。”
薛蟠面上遮掩不住的厭嫌,道:“賊他娘,遠兄弟本就俊俏,還會作幾句酸詩歪詞,可不就入了那些姐兒的眼?遠兄弟不知,我求了璉二哥幾回,每回都被璉二哥打了哈哈敷衍過去,只說那閒趣書寓不好進。
卻不知,那裡頭的女先生果然都是國色天香?”
陳斯遠思量了一番,那錦雲、江月也就罷了,論相貌都比不過香菱,也比不過尤三姐。倒是那女冠伶韻雖性子偏冷,卻難掩風韻。
因是蹙眉道:“我纔去一回,只見了兩位女先生,瞧着倒是尋常。”
薛蟠瞪着牛眼哪裡肯信?搖頭道:“定是書寓欺負遠兄弟新來,那姿色上佳的姐兒躲在後頭沒出來,只打發品貌尋常的來唬弄人。”
這一說起閒趣書寓,薛蟠再往後便葷素無忌起來,越喝酒,這言辭越往那下三路去。陳斯遠不過略略附和幾句,便被薛蟠引爲知己。
待柳燕兒又來斟酒,陳斯遠便見其指甲一抖,心下暗忖,果然來了!
那薛蟠一無所知,舉杯牛飲,不片刻腦袋一沉便伏案酣睡過去。
陳斯遠刻下酒意上臉,心下卻無比分明,便似笑非笑看向柳燕兒道:“這是好日子過不習慣了?”
柳燕兒笑道:“哥兒如今鮮衣怒馬,又要去黌門監,又結識了貴人。可憐我給個夯貨做了小,每日家費盡心思哄着,一個月下來不過才二兩銀子的脂粉錢。”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我這些時日越想越不對,哥兒當日與孫老往來,就不曾分潤了銀錢去?”
陳斯遠笑吟吟道:“分潤銀錢?如今能留得性命就不錯了。”
“嘁,”柳燕兒撇嘴道:“我也不多奢望,總要留一些體己傍身。若是來日有了孩兒,也好應一時之急。”
陳斯遠乾脆道:“沒有。”
柳燕兒乜斜一眼,說道:“哥兒是料定我不敢泄底?可就不怕來日我壞了哥兒的好事兒?”
陳斯遠面上古怪,笑道:“不若姐姐教教我,來日有什麼好事兒?”
柳燕兒擺弄着指甲道:“這卻不好說了……比如哥兒自小被苛待傷了腎水,再比如哥兒從前給大戶人家做過契兄弟,再比如——”
二人乃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不敢泄底。但柳燕兒仗着曾是陳斯遠貼身丫鬟,倒是能造謠生事,說白了就是存心噁心人。
“可以了可以了,聽着怪噁心的。”陳斯遠也不生氣,說道:“那又如何?了不起我從府中搬走就是了,你又能奈我何?”
柳燕兒眯眼笑道:“哥兒當我不知?你怕是存了心思要將那姻緣坐實,那林姑娘可是有十幾萬的財貨做嫁妝啊。我可不貪心,有個三五千銀子也就打發了。”
“呸,想什麼美事兒呢?別說三五千,便是三五百也沒有。”
“你——”柳燕兒惱了,蹙眉道:“哥兒這是打算撕破臉了?”
陳斯遠笑眯眯道:“不妨告訴你,當日要挾我的貴人,與如今提攜我的,乃是同一人。哈,你說我還怕你要挾?”
“當日是燕平王?”柳燕兒頓時變了臉色。
這官場上有言‘使功不如使過’,燕平王將把柄捏在手中,自是可以肆無忌憚使喚陳斯遠,且不必擔心來日其生出別樣心思。
有了燕平王做靠山,錯非因着林家那一樁婚事牽扯,只怕陳斯遠早就另尋高枝了。
若柳燕兒果然造謠生事,大不了陳斯遠一走了之,到時柳燕兒可就什麼指望都沒了,只能一心一意給薛大傻子做妾室。
她面上變了幾回,忽而媚笑道:“我方纔不過與哥兒說笑,哥兒莫要計較。”
陳斯遠似笑非笑道:“這頑笑話兒聽得我直噁心啊,姐姐一句話輕飄飄就揭過了?”
柳燕兒咬着下脣道:“不然還能如何?哥兒還能瞧得上我這等蒲柳之姿?”
“免了!”陳斯遠斷然推拒,只道:“暫且不急,來日自然有用你的時候。另外指點你一句,與其心思放在我這兒,莫不如哄好了薛蟠。薛家財貨說不得比林家還多,你這是入寶山而不自知啊。”
柳燕兒待要再說旁的,外間丫鬟臻兒道:“大爺,太太回來了!”
柳燕兒緊忙起身,到得薛蟠身邊兒仔細伺候起來。陳斯遠也起身相迎,少一時便見薛姨媽領了同喜、同貴兩個入得內中。
擡眼掃了一眼,先與陳斯遠略略頷首,旋即蹙眉道:“蟠兒怎地醉了過去?”
柳燕兒趕忙道:“大爺方纔說了請託,遠大爺一口應承下來,大爺一高興就多飲了幾杯,妾身攔都攔不住呢。”
薛姨媽一怔,不禁看向陳斯遠。就見陳斯遠拱手道:“正愁湊不齊數額,文龍兄肯幫襯,晚輩自是歡迎之至。”
薛姨媽雖是內宅婦人,可到底有些見識,自是聽出了陳斯遠謙遜之語。念及先前自個兒一直小看了此人,此人又連番幫襯薛家,薛姨媽不禁心生愧疚,感念道:“唷,遠哥兒這話可就錯了。那營生有燕平王與內府託底,放出去只怕要踏破門檻,哪裡就湊不齊了?”
當下與同喜遞了個眼色,同喜、同貴趕忙去攙扶薛蟠,薛姨媽解了斗篷道:“本道我自個兒招待遠哥兒一番,不想今兒個忽而有事兒耽擱了。遠哥兒只怕還沒喝好,不若我陪遠哥兒飲幾杯。”
似乎月底有雙倍?插個旗,滿一千月票加更一大章。本來存了八章,這幾天感冒用了兩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