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疑心(求訂閱)
陳斯遠一邊廂哼着早已忘了歌詞的曲子,一邊廂信馬由繮,溜溜達達直到午後方纔回返榮國府。
此時他只覺身上枷鎖去除大半,待來日離開榮國府,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到時尋了香菱,二人合起來有上萬兩銀子傍身,買上些許良田,僱請幾個丫鬟、僕役,養幾條土狗,過些年兒孫滿堂,逍遙自在也是一世。
至於今日榮國府種種,就當是幻夢一場吧。
自角門進入,交還了馬匹,門子餘六等上前殷勤奉承,陳斯遠心下塊壘去了大半,高興之下又賞了幾角碎銀,樂得幾人後槽牙都露了出來。
他自去後頭洗漱、更衣,卻不知他前腳纔到,後腳便有賈家僕役飛馬來報。
賈珍聽聞寶珠失蹤,頓時拍案而起!
暗忖那寶珠可是知曉寧國府醜事,若讓她走脫了,說不得那醜事來日便會大白天下!勳貴人家雖說都不大幹淨,可尤爲愛惜名聲。賈珍不由得心下懊惱,早知如此當日就該連寶珠一道兒打殺了!
一念之仁竟釀下今日之禍!
“可曾打發人四下找了?”
那僕役戰戰兢兢道:“回老爺,連僕役帶宗親,散出去幾十號人,沿着官道找了幾十裡也不見蹤影。不得已,二奶奶這纔打發小的回來告知老爺。”
賈珍霍然而起,負手蹙眉來回踱步,又問:“這兩日那寶珠可有異狀?”
僕役道:“這倒不曾……不過今兒個卯時剛過,遠大爺就騎了馬往回返……”
賈珍眼睛一立,道:“你是說,是那陳斯遠做下的?”
僕役趕忙搖頭:“二奶奶說肯定不是。事後查看靈棚火盆,那火盆早就熄了,瞧時辰,寶珠大抵是寅時就跑了。遠大爺一直安生待在耳房裡,照理說不該是遠大爺動的手。”
賈珍撫須暗忖,心下也覺這等猜想實在荒謬。那陳斯遠乃是赦大叔繼室的外甥,與寶珠素無往來。便是來寧國府幫襯,也多在外院照應,好似從不曾與寶珠說過話,又怎會突然生出念頭來救出寶珠?
賈珍思忖罷了問道:“不挨着!當場就沒旁的蛛絲馬跡?”
僕役苦着臉兒道:“二奶奶打發人往宛平請了捕頭來,小的來時捕頭還沒到……老爺,家中人等又不是捕頭、刑名,哪裡瞧得出蛛絲馬跡?”
賈珍明知僕役說的在理,卻依舊怒不可遏,上前一腳將其踹成了滾地葫蘆,罵道:“廢物!一個丫鬟還能看丟了,養你們何用?那幾個婆子盡數打發去莊子,餘下的都領二十板子!找不回來人,有你們好瞧的!”
僕役哼哼唧唧不言語。
賈珍心下急切,可又尋不着人商議對策,踱步良久,乾脆往榮國府而來。進得黑油大門,自有小廝將其徑直領進了外書房。
過得半晌,賈赦納罕着進來道:“珍哥兒怎地來了?”
賈珍起身拱手道:“赦大叔,禍事啦,那寶珠人沒了!”
賈赦一怔,說道:“怎麼沒的?不過是個丫頭,死就死了……哦,好似前頭是認了乾親?那厚葬就是了。”
賈珍急了,道:“若是死了倒好,偏偏她逃了出去!”
賈赦頓時肅容,快步到得主位落座,擺擺手示意賈珍陪坐,思忖一番才道:“那寶珠知道多少?”
賈珍回想道:“四年前進的府,三年前纔去媳婦身邊兒……媳婦又更看重瑞珠,侄兒當日也是想着她所知不多,這才留了下來。”
賈赦蹙眉道:“既如此,丟便丟了,你這般急切作甚?”
“這——”賈珍頓時支支吾吾不好言語了。秦氏背後牽扯過大,有些事他便是連賈赦也沒告知,如今又哪裡敢提起?
這赦大叔最是貪財,若真個兒知曉了內情,說不得就會與自個兒鬧起來。
賈珍心思電轉,忽而想起陳斯遠來,乾脆病急亂投醫,說道:“她一個弱女子,那牆頭一丈高,哪裡就能跳過去?我看必有內賊接應!赦大叔,小廝說遠兄弟卯時出的鐵檻寺,我瞧着與寶珠走丟時候相近……說不得遠兄弟能知道些什麼。”
賈赦雖貪鄙,卻不是個好唬弄的,頓時氣樂了,指着賈珍道:“這等事兒你也敢想?說出來你自個兒信嗎?”
賈珍面上沉吟,只拱手道:“不拘如何,還請赦大叔叫遠兄弟過來問問。”
賈赦搖了搖頭,隨即招手道:“來個人,去掃聽掃聽遠哥兒可回來了。”
外頭小廝徑直應道:“回老爺,遠大爺方纔回府,交還了馬匹往後頭去了。”
賈珍頓時抓住把柄道:“赦大叔,遠兄弟一早兒走的,怎麼與那報信的小廝前後腳回來的?”
賈赦實在聽不下去了,惱道:“那鐵檻寺距京師多遠,莫說珍哥兒不知道!就算不知道,這纔剛走過一回,你心下沒數?遠哥兒又不用報信,騎馬緩行這會子到纔是尋常,你那小廝可是一路打馬回來的!”
賈珍訕笑道:“大叔說的是……只是侄兒想着或許遠兄弟走得早,路上瞧見什麼蛛絲馬跡也未可知。”
賈赦冷哼一聲不言語了。常言道: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那陳斯遠是奔着邢夫人來的,算是榮國府大房的親戚,賈珍這般沒頭沒腦的找過來,賈赦心裡能痛快就怪了!
良久,賈珍又拱手欲言,賈赦就道:“我看還是算了吧,你當面問了免不得傷了情分。過會子我打發你嬸子問一嘴也就是了。”頓了頓,又道:“遠哥兒纔多大?身量是高,可身子弱不禁風的,那牆頭他自個兒都翻不過去,你居然冤枉他幫着寶珠跑了出去……嘖嘖,怎麼想的?”
賈珍見賈赦不再追問秦氏隱秘,頓時拱手苦笑道:“侄兒一時慌亂,難免病急亂投醫,還請赦大叔寬宥。”
賈赦哼哼一聲道:“不過是個小丫頭,跑了就跑了,你當她來日還敢露面不成?與其跟那小丫頭較勁,莫不如仔細思量日後的營生。蓉哥兒媳婦這一去,說不得還會兵荒馬亂一陣子呢。”
“是,赦大叔說的是。”賈珍唯唯應下,又略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瞧着賈珍遠去,賈赦起身緩緩搖了搖頭。賈赦雖貪鄙荒淫,可好歹沒將主意打在兒媳身上,只覺還是爵位、銀子才緊要,有了爵位、銀錢,什麼樣兒的曼妙女子買不來?
這珍哥兒倒好,好端端以利相合的事兒,非得鬧得這般錯綜複雜,最後竟讓那秦氏死了。秦氏一死不要緊,說不得便耽擱了銀子分潤……圖什麼呢?
起身嘆息一聲,賈赦回返後頭正房,恰邢夫人與幾個姬妾都在,賈赦便將姬妾打發了下去,單獨與邢夫人說了此事。
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邢夫人直聽了個心肝亂顫!旁人不知內情,她可是幫着那小賊給寶珠遞了物件兒的! 那小賊也真個兒能爲,無聲無息的竟真將寶珠偷出了鐵檻寺!
賈赦當笑話一般講完,全然沒注意到邢夫人神色惶恐。待說罷,便笑着搖頭道:“我看珍哥兒失了方寸,竟將此事賴在遠哥兒身上,真真兒是無稽之談!”
“呵……呵呵,老爺說的是,哪兒可能呢!”
賈赦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道:“我看珍哥兒好似當了真,這樣,你得空往後頭走一趟,瞧瞧遠哥兒。也別提珍哥兒,順道兒問一嘴,回頭與我說了,我好安了珍哥兒的心。”
邢夫人頓時暗自鬆了口氣,面色緩和下來,道:“老爺吩咐了,我過會子就去。”
“嗯,”賈赦又道:“三姐兒的嫁妝……可攢夠了?”
邢夫人頓時面上一僵,趕忙道:“哪裡就夠了?只怕還差個幾百兩呢。”
賈赦這會子心緒極佳,蓋因聽了個笑話,又因有屬僚頭晌來訪,說在外城一處鋪子尋見了一件宋代的腰扇。那店主好似不識貨,竟只開價八十兩。屬僚投其所好便送上門來,惹得賈珍把玩了半日也不曾捨得放手。
錯非賈珍來訪,他這會子還在把玩着腰扇呢!
因是賈赦思量着道:“回頭我買上幾間房,算是給三姐兒添妝。如今這京師人口滋生,屋舍愈發騰貴,捂在手裡每年吃出息也是一筆進項。”
邢夫人頓時愕然不已,暗忖賈赦何時這般好心了?
賈赦不得迴應,正扭頭看過來,邢夫人忽而反應過來,趕忙賠笑道:“誒唷,我代三姐兒謝過老爺啦!回頭兒三姐兒出了閣,我讓她來家中給老爺道謝。”
“嗯。”
賈赦志得意滿,只覺事事順心,當下又起了淫心,尋了婆子吩咐燉了吊子,又往廂房廝混而去。
他一走,邢夫人頓時腹誹不已:鐵公雞竟然拔毛了?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那幾間屋舍估摸着還是外城偏僻之處,每年出息才幾兩銀子?比照那小賊給的,算算不過是聊勝於無。
邢夫人得了賈赦吩咐,當即領了丫鬟往後頭尋去。一來掛念着小賊,生怕傷了、碰了,更怕事敗泄了底;二來,此事若是成了,只怕小賊不日便要遠走高飛……都說小別勝新婚,這幾日忙活發引事宜,二人便是見了也極爲倉促,邢夫人這會子自然想的緊。
邢夫人領着苗兒、條兒自正房出來,出了三層儀門便嘟囔道:“都在一個府中,往後頭去竟要從門外繞,實在不便。”
苗兒、條兒不敢言語。這東跨院單獨隔出來,乃是大老爺賈赦的意思,她們平素往後頭走動也多有不便,卻不好置喙。
過了儀門,苗兒忽而低聲道:“太太,方纔聽了個信兒,好似那位寶二爺又惹禍了呢。”
“哦?怎麼說?”邢夫人問道。
苗兒就道:“聽婆子傳話說,那日寶二爺非要去饅頭庵,是……是與那位鍾哥兒一道尋了小尼姑鬼混,不知怎地,被二奶奶、遠大爺撞了個正着。”
“啊?還有這等事兒?”邢夫人強壓着嘴角方纔沒笑出聲來。
那寶玉仗着是銜玉而生的,被老太太寵溺得不成樣子,說不得、碰不得的,邢夫人只當因着寶玉,老太太纔將掌家的差事交給王夫人打理。她覬覦那掌家之權,心下嫉恨不已,連帶着將寶玉也暗恨上了。
因是聽聞寶玉犯下這等沒起子的混賬事兒,頓時暗樂不已。
邢夫人開口道:“到底是姓秦的……”後頭的話不能多說,她便轉而道:“你打哪兒掃聽來的?”
不待苗兒回話,條兒就笑道:“太太不知,哪裡還用掃聽?只消尋個牆根兒遞了耳朵聽一會子,一準兒能聽到這事兒。”
邢夫人便哼哼兩聲道:“瞧着吧,今兒個有熱鬧可瞧啦。”
坐了轎子自黑油大門出來,又從西角門入內,邢夫人領着兩個丫鬟又過馬廄旁角門,繞過夢坡齋,不想迎面便撞見了王夫人。
邢夫人頓時眼前一亮,緊忙便迎了上去。
“弟妹這是往哪兒去?”
“嫂子。”王夫人勉強笑着招呼一聲,便道:“這會子得空,正要往老太太跟前兒去。”
邢夫人嘖嘖道:“咱們姊妹名爲妯娌,到底是弟妹先進的門,這孝順一事闔府點算起來,再沒人比弟妹做的更好。”
王夫人勉強點點頭,道:“嫂子這話就過了。”
邢夫人笑道:“非但是孝順,便是教子也頗爲得法。前頭那珠哥兒十四歲就中了秀才,只可惜天妒英才……這後頭的寶玉,我瞧着也是個好的。是了,總瞧見寶玉、鍾哥兒倆人好得好似一個人似的,都說物以類聚,那鍾哥兒瞧着就是個讀書種子,寶玉還能差的了?”
王夫人已然變了臉色,可伸手不打笑臉人,一時間便只含混應了兩聲。
邢夫人心下得意至極,這才道:“老爺打發我去瞧瞧遠哥兒,那弟妹,咱們就此別過。過會子我再去老太太跟前聽規矩。”
說罷撇下一陣香風,趾高氣揚而去。直把王夫人氣得杵在原地,嘴脣哆嗦了半晌。
那邢夫人素來在老太太跟前沒臉兒,如今竟也來嘲諷、揶揄自個兒,簡直是倒反天罡!
王夫人恨聲與一旁婆子道:“可查清楚是打哪兒傳出來的話了?”
婆子道惱道:“太太也知,二奶奶還不曾回來,這家中難免短了管束。婆子逮了幾個媳婦子,卻一個咬一個,最後咬了一圈兒也尋不見源頭。”
王夫人道:“那姓陳的幾時回來的?”
婆子道:“聽說纔回來還沒半個時辰……照說合該不是遠大爺傳得話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