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君子藏器於身

李紈那一雙桃花眼霎時間波光瀲灩,一抹笑意自眸中綻出,轉瞬便鋪滿了粉面。

“果真?”

柔荑擡起又撂下,隨即攥緊了帕子,李紈略顯手足無措,心下情知此間不是說話之地,趕忙往內中讓道:“遠兄弟還請進來說話兒,素雲,快去奉茶來。”

素雲應下,陳斯遠笑着隨李紈進得後房。這日賈蘭還在私學,二人相談又不好表露,因是李紈略略猶疑,到底將素雲、碧月打發了下去。

內中只餘二人,陳斯遠心下別無他念,只平鋪直敘將今日種種一一道來。待聽聞只消一萬兩便能將李崇明打發了去,李紈面無異樣,依舊還是那般歡喜。

陳斯遠暗忖,若換了邢夫人或是薛姨媽,只怕便會嘀咕這一萬兩自個兒要吃多少回扣了。由此可知,李紈打小是富養起來的,並不吝惜銀錢。

李紈聽罷便笑着道:“多虧了遠兄弟,不然我們孃兒倆還不知如何自處……只是,打發我兄長去那鄭和島是不是不大妥當?我聽聞那邊廂多是瘴癘,這萬一?”

陳斯遠笑道:“太宗當年拋費海量銀錢,自佛郎機人手中採買了金雞納樹,如今又有幾人死於瘴癘?且李兄身形豐壯,便是染了時疫,只怕也比旁人能多撐些時日。此行鄭和島,不外乎李兄遭受不住、知難而退;或是咬牙沉下心來好生磨礪,說不得也能大器晚成呢?”

李紈這才釋然道:“原來如此,卻是我多心了。老太太定下明兒個設宴爲兄長接風,我心下正發愁兄長明日發難,虧得遠兄弟幫襯,料想我那兄長定會合意。”

陳斯遠笑道:“我打王府回來便先來尋大嫂子說道,這事兒還不曾尋李兄說過。不急,待明日大嫂子私下與李兄分說便是了。”

李紈感念着頷首,道了聲‘稍待’,起身進得臥房裡,須臾便捧了檀木匣子出來。打開來翻找出一萬兩銀票,交給陳斯遠請其點算。

那銀票都是一千兩一張的,略略掃一眼便知數目,又何須點算?陳斯遠當下揣在袖籠裡,本待就此告辭,誰知李紈又舊事重提,道:“遠兄弟,蘭兒私底下也說,那私學實在不成樣子。前一回我尋了太太說道,本要請了私塾先生來,太太只支應了一番便沒了後續。”

是了,因着賈珠之死,王夫人遷怒李紈,連親孫兒賈蘭都不待見。

李紈蹙眉爲難道:“不知,遠兄弟可能幫蘭兒尋個妥當的塾師?”

私塾先生?綺霰齋裡就有一個啊。這王夫人真是半點也不遮掩自個兒喜怒,明明可以順勢讓賈蘭也去綺霰齋讀書,偏生就是不開這個口。

這等小事兒,只消吩咐管事兒的便能辦妥,根本不用勞動陳斯遠出手。可李紈既然正兒八經的相求,陳斯遠略略思忖便知其心下是不想將私塾先生請進榮國府。

思量着左右自個兒那新宅廣闊,騰出一間做書房就是了,於是陳斯遠便道:“此事容易,蘭哥兒還在開蒙,只消尋那妥當的老先生,一年也不用幾個米糧。剛好我那新宅廣有地方,大嫂子若不嫌棄,不若讓蘭哥兒往我那新宅去讀書?”

李紈頓時起身斂衽一福:“如此,就多謝遠兄弟了。我們孤兒寡母的不知如何謝過遠兄弟,來日遠兄弟若有銀錢短缺,只管來尋我支用就是。”

陳斯遠笑着應下,這才起身告辭。那李紈一徑將陳斯遠送到稻香村門前,目送其走得遠了方纔吩咐丫鬟關門。

待返身回得正房裡,李紈思量着多虧了陳斯遠幫襯,不然她與賈蘭還不知如何將此事遮掩過去呢。心下便思量着總不好平白使喚人,於是尋了素雲道:“可記得遠兄弟是哪一日的生兒?”

素雲道:“好似是五月裡。”

李紈頷首道:“回頭兒將我那端硯包起來,待遠兄弟生兒送做賀禮。”

素雲眨眨眼,心下自是納罕不已。那一方端硯乃是前宋之物,自家奶奶嫁過來時算作陪嫁,珠大爺在世時便視若珍寶,素日裡都不敢使用,不想如今自家奶奶竟要送與遠大爺?

有道是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丫鬟,素雲雖心下存疑,卻趕忙應下。

李紈則攥着帕子心下暗自計較,那身外之物足夠花用就好,再多也是無用。若用身外之物換得蘭兒來日能出息,便是散盡家財又有何妨?

只盼着近朱者赤,來日蘭兒也能學着遠兄弟那般出類拔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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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陳斯遠無事一身輕,自稻香村出來信步而行。因兩日沒見寶姐姐,陳斯遠心下自是想的,遙遙又瞧見瀟湘館與綴錦樓,他心下又想起了林妹妹與表姐來。

於是忽而自嘲一笑,暗道還是此時好,若換在前一世,他這般三心二意,只怕早被人掛起來用吐沫星子淹死了。

此時他才轉過蓼風軒,正思量間忽而便聽自藕香榭裡傳來熟悉的聲音道:“你這兩日總尋大嫂子,可是有事兒?”

陳斯遠停步看將過去,便見那曲折竹橋盡頭,一襲素淨身影俏生生立在藕香榭門前。面上嫺靜,一雙水杏眼似笑非笑,陽光潑灑下來,廊檐遮了半數,餘下的半數剛好照在其身前金瓔珞上,晃得金燦燦一片,於是那素淨裡便多了幾分光彩。

仔細端詳,又見寶姐姐面上那嫺靜裡藏着幾分宜嗔宜喜,端地一副小兒女情狀。陳斯遠莞爾,移步過來,順勢與寶姐姐進了藕香榭。

此時業已仲春,爲免日頭曬到水榭中人兒,那四下便垂了竹簾。內中只鶯兒一個擺弄着絡子,見了陳斯遠笑着起身一福,又極爲識趣地往遊廊裡偏腿坐下,一邊打絡子一邊望風。

陳斯遠便道:“只寶妹妹自個兒?”

寶姐姐落座道:“先前三妹妹、四妹妹、雲丫頭都在,這會子食困,都回去小憩去了。”寶姐姐沒說的是,若不是鶯兒掃聽得陳斯遠來了稻香村,寶姐姐這會子也回蘅蕪苑去了。

陳斯遠笑着頷首,道:“大嫂子那兄長來者不善,妹妹也知我那膠乳營生多虧了大嫂子幫襯,於情於理我都要援手一二。”

“原來如此,”風吹簾動,寶姐姐捋了捋鬢間吹過來的髮絲,不禁納罕道:“我卻不知大嫂子竟然這般有錢。”

陳斯遠笑着嘀咕道:“妹妹怕是忘了那國子監監照,每份一兩七錢,每年八十多萬份,李祭酒不貪不佔,單是這監照分潤每年就是幾萬銀子。當日兩家聯姻,一則改換門庭,二則……未嘗沒有覬覦大嫂子陪嫁之意。”

寶釵這才恍然點點頭,與陳斯遠目光一觸,面上便有些欲言又止。

陳斯遠道:“那日我走的匆忙,妹妹與姨太太是如何說的?”

寶姐姐笑道:“還能如何說?只說心下厭煩了那金玉良緣,道了一番委屈,又說早有你那法子,如今也不用我服了冷香丸去與寶兄弟往來。媽媽爲難一番,到底還是應了……說是來日尋了姨媽問個清楚,若還是推諉,那便由着我自個兒另尋旁人。”

陳斯遠便故作不耐道:“姨太太何必明知故問?太太如今什麼心思誰人不知?不過是想着娘娘來日晉了貴妃,寶玉便成了國舅老爺,自是要選一樁門當戶對的姻緣。先前那勞什子金玉良緣,自是能推諉便推諉了。”

寶姐姐便反過來勸說道:“你也不用急,左右不過月餘光景。待媽媽失望而歸,她往後自然也就不管着我了。”

因心下親近,寶姐姐不自查地探手輕推了陳斯遠兩下,陳斯遠順勢便擒了柔荑,蹙眉說道:“這般行事實在不爽利,若依着我,我徑直登門尋姨太太說個分明就是了。”

寶姐姐便嗔怪道:“偏你每回見了我都急躁,也不知急躁個什麼勁兒。”

陳斯遠眨眨眼,低聲道:“自是急着抱得美人歸。”

寶姐姐頓時俏臉泛紅,又嗔道:“也不差這些時日……你有這心思,莫不如潛心攻讀。我見你又是忙碌營生,又是四下幫襯,這幾月只怕功課都荒廢了。”

陳斯遠叫屈道:“我自有凌雲志,只是受不得那清流苦日子,這纔想着入仕前憑着能爲賺夠銀錢……不然來日總不能叫寶妹妹隨着我過苦日子吧?”

寶釵心下熨帖,口上卻道:“你只管經濟仕途,家中自有我來打理。我雖比不得你有陶朱之能,可自問也能謹守家業……還有那百草堂,一年下來總有個萬餘兩銀子,怎麼還不夠花用的?”

陳斯遠笑着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那百草堂全靠着秘藥維繫,說不得哪一日方子外泄,那營生就無以爲繼了呢。”

寶姐姐一琢磨也是,轉念一想,便是那營生無以爲繼了,總能賺個幾萬兩銀子出來,再如何也夠一輩子嚼裹了。擡眼觀量陳斯遠,心下不禁暗忖,他賺這般多銀錢,是想着養狐媚子吧?

寶姐姐雖心下吃味,卻只當尋常。這世道本就如此,聖人三宮六院,大戶人家妻妾成羣,有能爲的男子本就該多吃多佔。便說此時,也就是陳斯遠寄居榮國府,將那一杆子沒起子的擋在了門外。若換個地方,那要將自家女兒送來做妾的,只怕能踏破門檻呢。

眼見寶姐姐不說話兒,陳斯遠又道:“過幾日膠乳營生鋪展開來,我先請了姨太太去幾回,待她心下不耐了,說不得便會打發妹妹來料理……到時咱們尋一日往金魚池遊逛遊逛。”

“嗯。”寶姐姐欣然應下。想着那良人相伴、泛舟湖上,懶散執黑白,又有絲竹悅耳,想來是極好的。

正待說些旁的,忽而有鶯兒道:“姑娘,有人來了。”

寶姐姐一怔,趕忙交代道:“你得空也往瀟湘館走一遭,紫鵑說這兩日林妹妹犯了心思,見天對着一冊書稿發怔,我去問了幾回她都不說。”

陳斯遠暗忖,那書稿莫非便是浮生若夢?這是自個兒造的孽啊。

當下趕忙應下,寶姐姐起身,見其還扯着自個兒的手,便略略回握了下,勸慰道:“咱們都好好兒的,左右月餘光景,也不差這幾日了。”

陳斯遠這才撒開手,起身目送寶姐姐與鶯兒自遊廊往蘅蕪苑而去。

須臾又有一羣婆子嘰嘰喳喳往這邊廂而來,陳斯遠掩身其中,待婆子們行得遠了,這才起身施施然回返清堂茅舍。

入得內中,卻見個面生的小丫鬟正扯着紅玉說話兒,好半晌待紅玉送過那小丫鬟,回來才笑着道:“方纔是怡紅院的佳惠,與芸香一般年紀,早先與我同在綺霰齋房外伺候。因我照拂了她兩回,這丫頭便記在心裡。這幾日寶二爺不在怡紅院,她得了空便來尋我說話兒。”

佳惠?陳斯遠思量半晌也不曾想起紅樓中有這個丫鬟。當下也不在意,略略小憩,想起寶姐姐的話兒,便往書房裡研讀起來。

寶姐姐說的沒錯,這銀錢都是虛的,來日若無官身庇護,一場無妄之災便能讓一切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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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轉過天來,陳斯遠一早兒往燕平王府走了一遭,將那一萬兩的銀票奉上,丁道隆便送了個腰牌來,說是來日憑此腰牌往王府內行走。

陳斯遠應下,回得榮國府又將腰牌送去了稻香村。因這日榮國府要宴請李崇明,二人便略略說了幾句,陳斯遠便告辭而去。

那李紈得了腰牌自是心下鬆了口氣,待巳時過半,前頭便有婆子來回話,說是李崇明業已到了,這會子正在老爺外書房敘話。

因稻香村在大觀園裡,不好請李崇明來,李紈領了賈蘭便往前頭向南大廳而去。到得內中等了半晌,這纔有素雲引了氣哼哼的李崇明進得大廳裡。

李紈趕忙來迎,見其氣惱,不禁納罕道:“哥哥這是怎地了?”

李崇明惱道:“你那公公實在無禮!我不過是一時想不起典故出處,他竟說我不學無術!”

李紈頓時揪心,這公公賈政素來方正,最見不得不學無術之輩;偏生兄長李崇明正是那起子不學無術的,這二人撞在一處,可不就要不歡而散?

還不待李紈勸說,李崇明就道:“他不過是蒙祖蔭方纔得了官身,我父親可是前國子監祭酒!”言外之意,賈政哪兒來的臉面說他不學無術的?

李紈愈發愁苦,這勸慰的話兒都不知該如何言說。正心焦之際,忽聽得後門一聲闊朗笑聲,旋即便有陳斯遠道:“李兄恕罪,兄弟才知李兄登門,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

李崇明眨眨眼,面上頓時歡喜起來,道:“誒呀,樞良賢弟!”說話間竟撇下李紈,兩步上前扯了陳斯遠的手叫屈道:“賢弟來的正好,你說說天下間可有這般道理?”

陳斯遠笑着道:“不急,大嫂子可將好消息告知李兄了?”

“什麼好消息?莫非是——”見陳斯遠朝着自個兒頷首,李紈便從袖籠裡尋了腰牌出來,遞過去道:“還是一早兒遠兄弟送來的,說是憑此物出入王府。”

那李崇明劈手奪將過來,頓時視若珍寶一般捧在手中,待觀量半晌方纔回過神來道:“誒呀,勞煩樞良賢弟奔走。”

“誒?李兄這就見外了。”

李崇明哈哈一笑,扭頭又看向李紈,絕口不提方纔的齟齬,只感嘆道:“妹妹也是,這等大事兒怎地不寫信先與我商議了?”

“這——”李紈心道,她只想送瘟神,餘下都是陳斯遠操辦的,又何曾想過旁的?

那陳斯遠便轉圜道:“大嫂子也是一片好心,只是略有不周全,李兄又何必計較?來來來,咱們兄弟坐下說話兒。”

李崇明故作嗔怪着與李紈道了聲‘你啊’,又探手揉了揉賈蘭的小腦袋,便歡快地隨着陳斯遠落座。

說來也奇,這半晌光景就聽那李崇明眉飛色舞說起過往來,陳斯遠或是感嘆,或是驚奇,時而捧上兩句,竟捧得李崇明愈發開懷。

李紈看在眼裡,心下暗自舒了口氣。心道虧得遠兄弟能說會道,不然方纔還不知如何遮掩過去呢。

過得一會子,大丫鬟琥珀前來,道:“老太太請李大爺過去相見。”

當日賈珠、李紈的婚事,乃是賈母一力主張,便是賈珠過世後,也是賈母做主給李紈每月多添了十兩銀子的月例。說白了,錯非賈母照拂,只怕李紈早就被那王夫人給生生慪死了。

李崇明時常聽李守中唸叨,自是知曉不可怠慢了這位老夫人,當下別過陳斯遠,緊忙與李紈母子一道兒往榮慶堂而去。

此番廝見倒也順遂,只是過後宴席上又出了事端。

王夫人因照看寶玉離不得房,賈政鄙夷李崇明不學無術,竟尋了個由頭離府而去。這李崇明又是二房的姻親,大老爺自不會上趕着來相見,因是隻小一輩的賈璉,與隔房的姻親陳斯遠作陪。

那李崇明雖是個沒本事的,脾氣卻不小,當場就變了臉色。便是陳斯遠與賈璉妙語連珠,那李崇明也略略吃用了幾杯,便推說來日要去王府入職,隨即拂袖而去。

陳斯遠此時也不知如何勸說了,只與賈璉一道兒將其送出府外。那李崇明臨別之際扭頭瞧了一眼榮國府額匾,潦草一拱手扭身便走,大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意。

這般不歡而散,便是李紈也掛不住臉面,錯非衆人都瞧着,只怕便要哭出聲兒來。賈母自然也心下不快,待戲班子撤了,便獨留了李紈說了半晌。

陳斯遠暗忖,大抵是一番寬慰的話,除此之外老太太還能做什麼?

一邊廂是最得意的小兒子,一邊廂則是自個兒選中的孫媳婦,手心手背都是肉,除了和稀泥別無他法。

李紈如何,陳斯遠不得而知,只過後兩日賈蘭來清堂茅舍讀書時,陳斯遠見其小小年紀愁眉不展,便知李紈過後定是哭過了一場。

又見賈蘭時而分神思量,陳斯遠生怕這孩子想不開,便出言道:“蘭哥兒可是心下憋悶?”

賈蘭蹙眉道:“我只恨自個兒年弱無力。”

陳斯遠道:“若你年富力強又待如何?”

賈蘭咬了咬牙,面上閃過一股子狠戾勁兒,卻沒說話兒。

易地而處,若是自個兒母親遭了這般苛待,以陳斯遠的脾氣,只怕也要將這榮國府掀個底兒朝天!

陳斯遠便行過來拍了拍賈蘭肩頭道:“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賈蘭擡首與其對視一眼,這才鄭重點頭道:“多謝遠叔教導,我知道了。”

言罷,賈蘭捧起書卷搖頭晃腦讀將起來。陳斯遠觀量兩眼,心下不禁暗忖,也是因着這般,賈蘭方纔會奮發圖強吧?那後四十回中,此子重振賈家門楣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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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幾日,陳斯遠親自送了李崇明去了趟燕平王府;

轉頭尋了內府造辦處仔細甄選,到底給晴雯選了一樣可心的賀禮;又吩咐新宅管事兒尋個妥帖的老先生,料想過幾日便能尋見;

另則膠乳營生操持起來,起先那薛姨媽還興致頗高,隨着陳斯遠往來了幾回。陳斯遠多壞啊?這貨故意將繁雜庶務丟給薛姨媽處置,那薛姨媽強打精神處置了兩回,待第三回就怕了。

眼見陳斯遠又來相請,頓時苦着臉兒道:“我連家中營生都不曾打理清楚,哪裡處置得了這般繁雜庶務?”

陳斯遠蹙眉道:“如今新纔開張,庶務難免繁冗。且姨太太也有股子在其中,怎能做了甩手掌櫃?”

薛姨媽心下畏難,推脫道:“遠哥兒也不是外人,你尋人處置了,只過後與我言語一聲兒就好。”

陳斯遠本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此時哪裡肯?當下又是不依不饒了一番。那薛姨媽無法,只得道:“那賬目我也瞧不分明,我家賬目素來都是寶釵打理……要不,明日讓寶釵去?”

寶姐姐心下歡喜,面上卻嫺靜一片。

陳斯遠卻爲難道:“這——”瞧了眼寶姐姐,道:“寶妹妹這般拋頭露面,只怕不大好。”

這二人扮得真,薛姨媽全然沒瞧出來二人早有預謀,見此趕忙道:“這有何難?各家女眷出行,戴了那帷帽遮掩,自然不怕被浮浪子瞧了去。”

陳斯遠這纔不情不願應下,道:“也好,那我明日一早來接寶妹妹。”

寶釵緊忙起身一福,道:“有勞遠大哥了。”

陳斯遠拱手還禮,道:“寶妹妹客氣了。”

這二人行止別無錯漏,偏落在薛姨媽眼中說不出的彆扭,奈何仔細思量卻又尋不出彆扭在何處。

待陳斯遠告辭而去,薛姨媽便只當方纔是自個兒多心了。

轉過天來,薛姨媽早早預備了四個小廝隨行,又有鶯兒看顧着,薛姨媽以爲萬無一失,便放下心來任憑寶姐姐乘車隨着陳斯遠而去。

這去時路上自是平安無事,到得地方,四個小廝不好入內,只在外間守候。寶姐姐與鶯兒一道兒進得內中,那陳斯遠回身便丟給鶯兒一枚銀稞子,低聲吩咐道:“好生遮掩過去,過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還不待鶯兒反應過來,陳斯遠便扯了寶姐姐往後頭行去。鶯兒追了兩步,眼見二人自後門上了另一輛馬車,低頭一瞧手中乃是一枚二兩的銀稞子。

心下略略糾結,鶯兒轉瞬便釋然,暗忖左右自家姑娘早就屬意那遠大爺,過門兒是遲早的事兒,自個兒非但不可攔阻,還要學那紅娘往來溝通……如此,又何必理會那二人往哪兒去了?

當下樂滋滋將銀子收好,尋了椅子落座,又扮起了副小姐。一會子假傳寶釵之命去買了糕點,一會子又吩咐小廝去買了食盒來,她自個兒翹着小腳吃用着,優哉遊哉說不出的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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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轆轆而行,車中陳斯遠指着外間滔滔不絕,一手扯了那柔荑輕輕揉搓。寶姐姐雖早就與其有此親暱之舉,可如同現今這般逼仄馬車裡肩並着肩、腿兒挨着腿兒的,還是頭一回。這心下,自然難免羞怯。

寶姐姐今兒個穿了一身兒赭石鑲邊淺金五彩撒花緞面對襟褙子,內襯白色交領中衣,下着牙黃長裙。髻插珠釵,鬢貼一大一小兩朵宮花,粉面略施粉黛,瞧着果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陳斯遠又非吳下阿蒙,雖心下早就異樣,卻依舊侃侃而談,只擒了其柔荑,時不時與寶姐姐兩相對視。

那寶姐姐初時自是忐忑了一番,待出了外城,隔窗眼見街市繁華,叫賣聲不絕,加之陳斯遠發乎情、止乎禮,這心緒自是逐漸平復下來,便隨着陳斯遠一道兒往外邊觀量。

待瞥見外間一對璧人一前一後而行,那男子時不時回首觀量,女子羞答答垂首而行,寶姐姐頓時會心一笑。心下自然想着若自個兒與陳斯遠託身尋常人家,會不會也這般欲蓋彌彰地往街上游逛?

恰此時陳斯遠回首,寶姐姐便遮掩道:“你也是夠壞的,我媽媽這兩回叫苦連天,夜裡說夢話都在叫苦呢。”

陳斯遠笑着道:“情非得已啊,錯非如此,姨太太又怎會放任寶妹妹出來?”

寶姐姐思量了下,正待說話兒,陳斯遠便緊了緊手中柔荑,道:“我這幾日除了忙着各項庶務,餘下光景可都在悶頭讀書。只盼着來日金榜題名,也好將寶妹妹迎進門來。”

寶釵嗔道:“我又不曾說什麼,莫非你道我滿心都是‘停機德’不成?”

寶姐姐生得好,本就是‘任是無情也動人’,這會子嗔怪起來,丹脣微攏,自是別有一番風情,饒是陳斯遠見慣了好顏色,這會子也難免略略失神。

見其如此,寶姐姐笑着別過頭去,低聲嘀咕了一句‘呆子’。

陳斯遠乾脆學了兩聲豬叫,惹得寶姐姐啼笑皆非,道:“你自比豬剛鬣,莫非我是那孫猴子不成?”

陳斯遠笑道:“不拘妹妹是誰,我只管揹回去就算。”

此言一出,寶姐姐一顆心都快化了,擡眼瞧了眼他,恰此時馬車顛簸,便順勢偎在其肩頭。溫香軟玉在懷,陳斯遠自然心下癢癢。錯非情知寶釵性情,不好效那登徒子,陳斯遠又怎肯‘藏器於身’?

內中靜謐,一時無聲。寶姐姐扭頭觀量着外間街市倒退而去,忽而笑着道:“不知爲何,這會子又不想去金魚池了。”

陳斯遠心下一動,忽而瞥見前頭有一間成衣鋪子,便吩咐車伕靠邊停下。旋即在寶姐姐不解的目光中跳下馬車,須臾鑽進成衣鋪子裡,過得半晌又提了個包袱迴轉。

迎着寶姐姐納罕的目光,陳斯遠鋪展開包袱,便見內中是一套尋常細布衣裳。陳斯遠笑着道:“金魚池何時都能遊逛,寶妹妹既不想去,那咱們不若學了方纔那一對小兒女,也往這街市上游逛遊逛?”

寶姐姐十幾年來一向循規蹈矩,聞言本能覺着不妥,偏生心下又躍躍欲試。還不待其言語,陳斯遠便將窗簾撂下,起身跳下馬車,隨即方纔在外間道:“妹妹快些換衣裳,我見前頭有打把勢賣藝的,喲,瞧着好似有演戲法的呢。”

寶姐姐捧着衣裳怔了怔,忽而一咬下脣,心道出都出來了,何不陪他瘋頑一場?

拿定心思,便窸窸窣窣換了衣裳。須臾挑開簾櫳,陳斯遠擡眼便見寶姐姐布裙荊釵、以帕包頭,面上也不知如何弄的,竟畫了半邊臉的暗紅胎記來。

正納罕間,那寶姐姐踩凳落地,到得其近前屈身一福,低眉順眼道:“相公。”

陳斯遠眨眨眼,霎時間戲精上身,輕咳一聲拱手還禮道:“娘子,這就隨爲夫走吧。”

寶姐姐笑着應下,擡手便遞了帕子來。此時夫妻兩個遊逛,自是不好挽臂拉扯,或是用紅繩相牽,或是一前一後行走。

此間哪裡去尋紅繩?便只好以帕子替代。當下二人一併扯了帕子,陳斯遠在前,寶姐姐略略綴後一步,便朝着前頭那熱鬧所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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