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愛一行人回到涼州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初了,暑氣正盛,荷花也是正茂的時候。
託了燕皇后的福,這燕將軍的府裡,荷花也成了一景兒。
“聽說,如今都是燕小姐打理的。”
女子躺在軟榻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那滿池塘的荷花,嘴角的笑意淺淺:“燕氏一族要是不保家衛國了,去做這種養荷花的商人也是不錯的。”
阿璃輕輕一笑,看着上官愛:“主子如今漸漸痊癒,真是太好了。不然阿璃都不知道應該如何跟哥哥交代。”
那日在斷日崖,她中劍昏迷了三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赫連巍的營帳裡圍了一羣人,到現在她還記得那個老軍醫跪在自己牀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老臣就說,姑娘的傷口沒有惡化,遲早會醒的。”
那樣子,彷彿她是他的再生父母。
“只是主子的手臂……”阿璃看着上官愛纏着紗布的肩膀,眸子一黯,“以後再也不能射箭了。”
聞言,上官愛嘴角的笑意淺淺:“不能就不能吧。”或許這就是老天爺的意思,讓她這輩子不要再跟慕容霄的一切有所瓜葛。
真是可惜了,她還留了一支箭預備親手送給慕容霄的呢。
“原來竟然是真的。”女子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聽說你的手廢了。”
上官愛微微擡眸便看見了許久不見的燕凝芷,微微點頭:“燕小姐。”
“少來這套,我不是姐姐,看的下去你這些虛情假意的。”燕凝芷一身淺紫色的衣衫款款而來,微微垂眸看着上官愛憔悴的樣子,不禁冷笑:“瞧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要是你就留在北漠不回來了。”
“燕小姐。”阿璃起身擋在燕凝芷的面前,“燕將軍吩咐過,任何人不能打擾我們主子養傷。”
“這是我家,我愛在哪兒便在哪兒。”燕凝芷依舊趾高氣昂的樣子,“她要養傷可以回她的軍營去,賴在我家算什麼事兒呀。”
“是燕公子和燕將軍留我們主子的。”
上官愛垂着眸子,但笑不語。原本她是要回軍營的,可是一路上雖然有赫連巍寶馬香車相送,但是慕容玉他們覺得她還是顛簸辛苦了一路。燕允珏便留了她在府上修養幾日,也派了人去北郊軍營送信,讓人來此處接她。
關於燕允珏……自她醒來之後,他那雙溫潤的眸子裡總是藏着欲言又止的情緒,讓她一時不知道如何面對。
她不需要他覺得欠她的,那個時候,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燕凝芷發現她出神,根本沒有搭理她的意思,一時之間又怒了:“上官愛,我跟你說話呢,你聾了啊。”
“這裡的荷花真漂亮。”上官愛的目光卻落在了池塘上,喃喃道,“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燕凝芷一愣,連忙道:“不許想!你在北漠跟那個赫連巍眉來眼去的,有什麼資格再想他!”
聞言,上官愛長長的羽睫輕輕顫了顫,沒有說話。
見狀,燕凝芷得意一笑:“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吧。別以爲你個什麼公主就了不起了,人要有自知之明,且不說你已經是慕容霄的未婚妻了,如今還是個殘廢……“
“凝芷!”
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燕凝芷一跳,一轉身便看見燕允珏大步而來,一臉寒霜。
“你在這裡胡言亂語什麼。”
女子一愣,委屈道:“怎麼了,我說的是實話。”
“閉嘴!”燕允珏低喝道,“還不回去,以後不準靠近她半步。”
“你……”燕凝芷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的模樣,連上次她給上官愛下毒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剛纔她不過就是說了兩句話而已,還是實話!憑什麼這麼兇她!
“她不就是救了你麼,你至於麼!”
燕允珏眸子一寒。
燕凝芷便心中犯怵了,一跺腳,扭頭就走:“走就走,哼!”
清風徐來,上官愛擡手攏了攏耳畔的碎髮,擡眸看他:“沒關係的,她因爲我被趕回涼州,說說而已。”
燕允珏回眸看她,眼中又復柔光:“是我自小沒有管教好她,想不到如今還是這樣任性。”
“總會好的。”女子說了一句,見他蹲在了自己面前,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柔聲道:“到換藥的時間了,我抱你回屋吧。”
上官愛輕輕點頭:“好。”
她那晚被伏凌推下山的時候傷了腳踝,爲了不留下後遺症,大夫叮囑了要臥牀一個月,好好休養。
燕允珏起身,俯身輕輕的扶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後一把抱起了她,還是那樣的輕。
上官愛微微倚在他的胸前,看着眼前繁茂的荷花,長亭,假山,花園……還有偶爾走過的下人,看見他們都紛紛垂首,偶爾輕笑。
終於到了她暫且住的地方,聽說是燕凝霜來時住的房間,所有的東西,一應俱全。
燕允珏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軟榻上,柔聲道:“你等一下,我去叫大夫進來。”
“等等。”上官愛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男子一怔,回首看她:“怎麼了。”
上官愛看了阿璃一眼,對方會意,轉身出去,守在了門口。
燕允珏知道,她這是有話要跟他說。
“二哥,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女子鬆開了手,“這些日子以來,你倒不像是我所認識的二哥了,總是如此,我也彆扭。”
“對不起。”
上官愛垂着眸子,沒有說話。
“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燕允珏從未覺得自己這樣懦弱過,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在赫連巍掐着他脖子的時候,在伏凌的劍刺進她身體的時候……可是每次想跟她說什麼,他又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慕容玉看着他的目光。
你會告訴她,你的心意麼。
告訴她,你愛她……
會麼?
氣氛,一時之間安靜的詭異。只聽見窗外蟬鳴陣陣,帶着夏日裡聒噪的暑氣。
上官愛最討厭蟬鳴了,每每這樣的季節,梅園裡幾乎所有的下人都在忙着粘蟬。以至於前天剛到這裡的時候,阿璃沒有剋制好,大下午的就在庭院裡飛來飛去,驚了許多人。
“既然二哥不知道該如何說,那我便不勉強了。”上官愛坐在軟榻上,擡眸看他,嘴角的笑意一如既往,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能看進他的心底,叫他猝不及防的收拾了心裡的一切,埋藏到了最深處。
“但是……”聽見她說,“如果我廢了一條胳膊卻換來眼下的情形,我……也是會傷心的。”
燕允珏意外的看着她,陽光透過窗櫺,那麼明亮,也不及她此刻臉上的笑容。
“對不起。”男子忽然上前,輕輕的擁住了她的頭,依戀的護在懷中,“對不起,讓你受傷,對不起讓你傷心,對不起……我只能說對不起。”
不知爲何,那一刻上官愛嗅到他身上清雅的味道,忽然覺得好憂傷,莫名的。
他說“對不起”的時候,讓她覺得好溫暖,莫名的。
他抱着她的時候,讓她覺得好安心,似乎……一直是這樣。
“沒關係。”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二哥只要是二哥就好,人生漫長,只要二哥以後不要讓我受傷,不要讓我傷心,不要再說對不起,就好。”
那一刻,她的聲音那樣輕柔,就在自己的懷中。燕允珏只覺得即便如此,自己的心也是滿的。
輕輕點頭:“好。”
上官愛在他懷中淺淺一笑,這樣,似乎連窗外的蟬鳴也小了。
在斷日崖的時候,上官愛醒了的當晚就得知慕容霄來過了,那天她從山上滾下來,接住她得就是慕容霄。
還真是孽緣。
上官愛深知慕容霄的心思秉性,知道這件事不能再拖。她身受重傷,又感染了風寒,索性是趕不回靈都了。所以權衡再三,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慕容玉,讓他們快馬趕回靈都稟報一切,還讓赫連巍親自修書一封交給慕容淵。
不管慕容霄如何推脫,這件事上官愛都要將伏氏一族的罪名坐實。爲此,郭介押送了伏凌從北郊軍營走一趟,然後再由單青帶人親自押回靈都跟慕容玉匯合,直接送到御前去。連上官琳也負責去御前哭哭啼啼了。
所以當上官愛在燕將軍府邸待了五日之後,辛嬤嬤傳來了消息,皇上已經急招慕容霄問話,伏皇后也被暫時禁足鳳陽宮,還急招了大將軍伏光回靈都。
“聽說,慕容霄自稱自己一直在府上養傷,不曾出過靈都。”燕允珏一邊吹着藥,一邊說道。
上官愛輕輕一笑:“他仗着我沒有證據,自然會撇的一乾二淨。”
“不過有伏凌還有那封假的佈防圖,伏皇后跑不了。”燕允珏送了一湯匙到她嘴邊。
女子乖乖的喝了,說道:“這件事本來皇上就是默許的,這樣下去他們的罪責自然是會壓到最低,動不到伏氏的根本。”
燕允珏又餵了她一口,問道:“你預備如何。”
“他們只要不逆了龍鱗,皇上都不會真的動怒。”女子狡黠一笑,“但是,如果皇上知道慕容霄擅自調兵,伏氏一族又被查出私藏兵器,私屯軍糧呢。”
男子手心一動:“你說真的?”
上官愛淺淺一笑,一雙清澈的眸子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