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有幾個十幾歲的少女,是像她這一般,活的遍體鱗傷的。
男子守在她得牀邊三日,她沒有醒,他也沒有睡。這個問題他想了許久,日日夜夜。在他的眼裡心裡,上官愛一直是那個含着淺笑,擡眸間顧盼生輝的女子。不管她做任何事,不管她要做任何事,都一定是能做成的。
唯一一次看她一敗塗地,便是去年的除夕夜宴。皇上忽然賜婚她和慕容霄,推翻了他們的一切。她,一敗塗地。
那一刻,他在一旁看着她握着聖旨站在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臣服在皇上的腳下,她卻倔強的擡着頭,直視着真龍天子,似乎只想要一個答案。
燕允珏看着她,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發現。這個女子,即便是潰敗,也絕不低頭。
他也深深地意識到,她或許是他這輩子都望塵莫及的人。
握着女子的手心一緊,那手腕上還帶着他送給她的佛珠。這幾日他一遍遍摩挲,才發現裡面有一顆珠子上有一道深深地刀痕。他便知道了,在他離開的日子,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她又經歷了兇險。
他燕允珏自記事之日起便知道,自己這一生都要守護燕氏,守護慕容玉。他也一直這這樣做的。可是如今,他卻連自己一直想要守護的女子都守護不了,何其無能,何其可悲。
昨天夜裡她的燒已經退了,可是依舊沒醒來。他用愧疚做藉口,守在她的牀邊,寸步不離。
那一日,漫天的大雨,她忽然擋在他身前的那一瞬間,他便覺得那把劍深深的刺進了他的胸口,疼的不能呼吸。若是她真的死了,他也會跟着去吧。
有人挑了簾子進來,是阿璃。
“該換藥了。”女子走來,看着燕允珏,一臉的擔憂,“燕公子還是去休息一會兒吧,這裡有我。”
燕允珏看了一眼上官愛,小心翼翼的放開了她的手,起身道:“我一會兒回來。”說着要走。
“燕公子。”阿璃叫住他,“你不必這樣自責,主子既然這麼做,一定也不想看見你這樣。”
燕允珏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終究大步出去,一言不發。
一出了營帳,他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慕容玉,眼下跟他一樣,一片烏青。
“還沒有醒麼。”
燕允珏走過去,搖了搖頭。此刻將近正午,大雨過後,這裡的高地白天格外炎熱。
“該做的事情都做好了麼。”
“差不多了。”慕容玉看着着斷日崖,輕輕一嘆,“赫連巍的大軍已經陸陸續續的往上都撤回了,伏凌也由允言親自帶人押往涼州了。”
“那就好,這次人贓俱獲,伏氏一族跑不了了。”
“是啊。”慕容玉嘴角的笑意似有若無,“聽允言說,愛兒早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即便是她……死了,也能讓伏氏受到重創。”
燕允珏手心一緊,沒有說話。
慕容玉側眸看他,眼中滿是擔憂:“她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是,一定不會有事的。”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允珏,我便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你了。”慕容玉幽幽道。
燕允珏無奈一笑,淡淡道:“如果她死了,我便陪着她。”
慕容玉一怔,愣愣的看着他:“若是她好了呢,你預備如何。”
“什麼?”
“你會告訴她,你的心意麼。”慕容玉清冷的眸子看着他,“告訴她,你愛她。”
那一刻,燕允珏看着這個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要說什麼。
“允珏,你是知道的,如今我這般努力都是因爲她。要是,要是連她都失去了,那麼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玉。”燕允珏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從未想過跟你爭什麼。”
“我是爭不過你。”慕容玉忽然說道,“我自問,在她的心中我爭不過你。”
燕允珏一下子不明白了。
“那天,她擋在了你面前,我便知道了。”慕容玉錦白的長袍在眼光下反着耀眼的白光,有些刺目,可是那眼中卻一片黯淡,“如果她救我,是爲了大計。那麼她救你,便只是爲了情誼。允珏,我不如你。”
男子聞言,心中忽然有一股陌生的情緒在翻涌,他一時辨不清,斷不明。
“允珏,你還會告訴她麼。”
斷日崖上,兩人一青一白,對面而立。日光灼灼,卻照得人看不清前路了。
大楚,靈都,鳳陽宮。
伏皇后這些天在調製新的香,送往飛雪宮。池賢妃子懷孕之後倒是時常出來走動了,十有八~九慕容淵都會陪着,一時間倒是風頭無二。
“皇后娘娘,陛下賢妃娘娘又去了惠妃娘娘那兒。”章嬤嬤說道
伏曦將香一點點舀進了盒子裡,淡淡道:“宮裡已經許多年沒有皇子降生了,賢妃如今給宮裡添了喜事,陛下自然歡喜。”
“娘娘說的是,只是賢妃娘娘一向不愛走動的,如今怎麼跟惠妃娘娘如此要好了。”
“惠妃這些日子病了,他們算起來也是親家,走動走動也無可厚非。”伏曦說着蓋好了盒子,往前推了推,“給賢妃送去吧,本宮今日不舒服,就不用她來謝恩了。”
“是。”章嬤嬤拿過來。聽見伏皇后問道:“霄兒那裡還沒有消息麼。”
章嬤嬤搖搖頭:“王爺自從離開了國公府便一直沒有消息傳來。”略帶擔憂。
伏曦眉心微微一動:“那愛兒呢?”
“聽說公主已經離開北郊軍營數日了,涼州是燕氏的地盤,打聽消息很不容易。”章嬤嬤小心翼翼的回道,“娘娘,會不會出什麼變故。”
伏皇后沉默了片刻,起身道:“放心,即便是愛兒發現了什麼,也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的。”雖然這樣說着,但是她的心也有些惴惴不安,“不過也不能如此被動,加派人手,聯繫霄兒,再去問問赫連巍,究竟出什麼事了。”
“是,奴婢知道了。”章嬤嬤垂首,有些猶豫道,“娘娘,三小姐那邊一直想要面見皇后,希望除掉素安公主。”
“不用管她。”伏曦微微扶額,“只要燕氏一族倒了,愛兒自然就沒有退路了,到時候她只能死心嫁給霄兒。”
“娘娘,您還是捨不得她麼?”
“她是朝和的女兒,本宮應該好好疼她的。”伏曦若有所思道,“當初是迫不得已,現在皇上要給她江山,那麼本宮就只能給她江山,你明白麼。”
章嬤嬤微微垂眸:“皇后娘娘對皇上情深似海,可是皇上……”
“皇上對本宮很好,對伏氏也很好,這些話以後都不要說了。”伏皇后站在窗前,天氣炎熱,這鳳陽宮裡都垂着紗幔,也看不見什麼。
“娘娘,老奴最近心神不寧。總想着皇上當年對先皇后也很好,不也是……死了麼。”
伏曦的手心驀然一緊,一瞬間心緒翻涌:“住口。”低聲喝道。
“老奴知罪。”章嬤嬤連忙跪下。
偌大的寢宮一瞬間異常的安靜,只有瑞腦裡的香菸嫋嫋的彌散。
“那是姐姐命數不好,本宮不會的。”伏曦輕聲道,“皇上還要用伏氏制衡武平侯府和燕氏,還不到鳥盡弓藏的時候。”
“那萬一到那個時候了呢。”
“這不是一兩日的事情,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本宮……恐怕早已經在地下了。”
章嬤嬤一時心思悽然:“皇后……”
“本宮一生都追隨着皇上,伏氏一族以後如何那便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伏皇后微微垂眸,看着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手,“先太后用盡一生去守護的家族,她死之後還不是一樣風雨飄搖,本宮自問不如她,但求無過便好了。”
章嬤嬤深深地看着她孤傲的背影,那個曾經懵懂的小女孩,到如今深不可測的一國之後,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些年她都經歷了什麼,過的如何。
片刻的沉默,聽見女子略顯疲憊的聲音:“好了,你也退下吧,本宮乏了。”
“是。”
一室寂靜,伏曦走到梳妝檯前,在妝奩盒子的最下面一層拿出了一個狹長的檀木盒子,裡面躺着是是那一隻跟朝和公主一對兒的紅寶石金鳳釵。
女子微微垂眸,看着那簪子上還殘留着早已經乾涸的血跡,那是燕皇后的,她連擦都沒捨得擦過,只有那寶石還如當年一樣,熠熠生輝。
“姐姐,你都知道了是不是,所以最後才把這簪子緊緊地攥在手中。”輕輕一嘆,細不可聞,腦海裡燕皇后無力的躺在血泊之中,緊緊地看着她,那眼角的淚水滿是不可置信的刺痛。
伏曦輕聲道:“在你跟他之間,我終究選擇了他,你可怪我?”略帶哽咽。
寂靜的宮室沒有人回答她,只有那香菸嫋嫋,寂靜無聲。
伏曦的眼中有隱隱的淚光:“如今,我站在你當初的位置上,我又開始害怕了,害怕兔死狐悲。”
“姐姐,你在天上看着我如此,是不是會覺得我活該呢。”
“我是活該如此,可是……無可奈何,我愛他。”伏曦輕嘆一聲,終究沒有落淚,反手將簪子放回原處,關上了盒子,轉身疲憊的走向了牀榻。
絲毫沒有察覺,窗外偷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