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先靈都,轉眼就快五月了,一場春雨纏纏綿綿的下了三日,終於停歇之後,晴空萬里。
慕容玉自南山回來之後,便將上官遠峻關進了天牢。自那之後,燕氏這邊對武平侯府的討伐便是一發不可收拾,一點兒也不講從前的情面一樣。竟然還大肆渲染武平侯府恃寵而驕,目無君上。一時之間這狂風驟雨的架勢,彷彿有一雙手在後面推波助瀾一樣。
上官遠峰他們知道這雙手是誰的,所以武平侯府雖然也在一邊的喊冤,但是也知道喊了沒用,只是讓慕容玉裝模作樣的拿出一點“爲難”的樣子罷了。
一時之間,武平侯府居然被動異常。
“哎,丫頭不在,老四也被關着。”上官遠嵩握着蟾蜍柺杖輕輕的敲着地面,一臉的深沉道,“兩個最聰明的都不在,我們可不就只能被動挨打麼。”
“怎麼,你也想讓愛兒回來?”上官遠峰這幾日腰傷好多了,也能下地走動了,只是精神頭差了一些,想來沒少操心。
“自然不是。”上官遠嵩一雙鷹眸沉沉的看着院子裡雨後的春意,“就算是回來也不能是現在,現在回來不過是自投羅網,任人宰割麼。”
“可是,再這樣下去,我也不知道皇上的耐心還有多久。況且……”他們一直不低頭,他總覺得慕容玉還會有什麼動作。
“那就讓堂妹回來,不行麼。”一個年輕的聲音驀然從院中傳來,打斷了他們的話。
上官遠嵩微微一愣,擡眸看見居然是上官巖回來了,不禁蹙眉道:“一回來就說什麼渾話。”
“父親,大伯。”上官巖收到消息之後便從嵐州一路趕回來,風塵僕僕,“當初堂妹替嫁去夜先本就是冒險,她在冒險,我們也在冒險。當時我們答應是覺得皇上必沒有那麼執着,也沒想到他寧可與所有人反目也要堂妹回來,這已經是出乎大家的預料了。”
“巖兒。”上官遠嵩沉聲道。
“讓他說。”上官遠峰擺擺手,緩緩地坐在了軟墊上。聽見上官巖說道:“現在事已至此了,皇上也只是要堂妹回來繼續做她的皇后而已,也不是要秋後算賬。既然如此,我們何必要拿全族人去忤逆皇上呢。”
“我聽出來了,巖兒的意思是,不值得。”
“自然是不值得的,自古以來,女子家族,爲國家犧牲一己之身,不是理所當然的麼,爲何到了堂妹這裡就偏偏反過來了呢。”這是上官巖這些日子以來百思不解的事情。
上官遠嵩看着兒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說的並不錯,可是事情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兒。
“巖兒,你不知道,皇上或許不會對愛兒秋後算賬,但是對武平侯府卻一定會。”上官遠峰沉聲道,“皇上心裡明白,只要武平侯府一日不倒,愛兒就算是現在回來了,早晚還是要離開他的,他綁不住她,終究不會安心,也不會對武平侯府放心。再加上你四叔……”
“四叔?”
“是的。”上官遠峰深深一嘆,“你四叔的生世恐怕是被皇上知道了,若是如此,他必死無疑了,我,我們,我們武平侯府不能讓這件事發生,絕不。”
“爲什麼?”上官巖見他態度如此堅決,一時很是不解,“爲什麼四叔必死無疑,四叔的生世究竟有什麼秘密。”
上官遠嵩一雙鷹眸沉了沉,握緊了柺杖,沉默不語。
上官遠峰搖了搖頭,也是三緘其口:“你只要知道,我可以爲了皇上強求自己的女兒,但是卻不能對不起先祖皇帝,對不起先帝。”說着眸子微微一沉,“哪怕造反也在所不惜。”
“……”一瞬間,上官巖無比震驚的看着上官遠峰,半響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父親。”上官璟匆匆回來,一眼看見站在廳裡的上官巖,又是一怔,“堂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官巖緩過神來,回道:“剛回來,跟大伯說了兩句話的功夫。”說着看見他滿頭大汗的,一時又蹙眉問道:“你怎麼了,這樣着急慌張的。”
“燕允珏進宮去了。”上官璟聞言,連忙道,“他說要請旨去嵐州浩瀚邊境監督互市一事,可是我擔心現在皇上不會那麼好說話,輕易的放他去了。”
上官遠峰一時沉了沉眸子,擔憂道:“是啊,燕氏一族裡只有他還能提我們周璇一二了,若是連他也……”
上官遠嵩聞言,安慰道:“他並無什麼錯處,又是燕氏的嫡子,眼下燕氏跟皇上是一個鼻孔出氣,我想皇上就是想拿他動手一時也找不到緣由,抓不住時機吧。”
上官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但願如此吧。”說着擡眸看向上官遠峰,“只是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父親還得早作打算。”
聞言,上官遠峰看向了一旁的上官巖:“巖兒,你三叔可有書信叫你帶來。”
上官巖這纔想起來,連忙從懷中掏出了那封信,卻在遞給上官遠峰的一瞬間忽然想起了他才說的話,不由得一愣,一時不知所想。
皇城,景陽宮。
燕允珏進屋的時候,一眼看見慕容玉正坐在案前批閱奏摺。自他登基以後,他便習慣在景陽宮裡批閱奏章,處理公務。
他知道,因爲這是從前上官愛住過的地方。至於鳳陽宮,如今慕容瑤住在裡面,他自然是不怎麼去的。所以,也有人說,自春節過後,皇后回宮之後便不怎麼得寵了,所以才叫上官遠峻鋌而走險,謀害皇嗣。
思及此,燕允珏手心微微一緊,上前道:“微臣參見陛下。”
慕容玉眼皮擡也沒擡,淡淡道:“起來吧,賜坐。”說着隨意的吩咐身邊的樸風道,“上茶。”
“是。”
燕允珏落座道:“陛下,微臣今日來是來請旨的。”
聞言,慕容玉手中的硃批微微一頓,垂眸應了一聲:“何事。”
“如今我們跟夜先的互市剛開始沒幾個月,嵐州那邊呈上來的奏報都亂七八糟的,所以微臣想請旨親自去一趟,瞧一瞧。”燕允珏說着,看見侍女端了茶進來。
慕容玉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終於擱下了手裡的毛筆,說道:“這茶是今年的高峰,不知道是不是朕的味覺變了,總覺得不是從前的滋味了,你嚐嚐。”
燕允珏看着手邊冒着熱氣的茶,擡手嗅了嗅,垂首抿了一口道:“還是從前的味道,大約是皇上的心境與從前不一樣了吧。”
慕容玉擡眸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或許吧。”說着擡手合上了面前的奏章,起身道,“方纔愛卿說要去嵐州。”
“是。”燕允珏一雙溫潤的眸子看着手中的茶,說道:“反正眼下我在靈都也是礙着皇上的事,不是麼。”
“愛卿何時這樣體恤朕心了。”慕容玉清冷的眸子看着他,淺淺一笑,“其實你想去,朕原本是不想攔着的,只是這麼多天了,你寧可看着武平侯府被人詬病也不願讓愛兒回來,朕便知道不逼着你低頭是不行了。”
燕允珏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擱下道:“陛下的意思是,不讓微臣去了?”
“你要去嵐州,究竟是爲何。”慕容玉忽然問道。
青衣公子微微一愣,擡眸道:“微臣方纔已經說過了,皇上若是不信,又以爲是如何呢。”
“燕允珏。”慕容玉忽然站在他面前,涼涼道,“朕還不知道你麼,這世間有什麼在你心裡是比她更重要的,你現在能拋下靈都的局勢跑去嵐州,只能是爲了她。”
一瞬間,燕允珏看着他的眸子深不見底。
聽見他啞聲問道:“她要回來了,是不是。”
燕允珏手心暗自一緊。
慕容玉淺淺一笑,篤定道:“既然是她要回來了,朕就更不能讓你去了。”
“爲何。”
“因爲你就算傾覆了整個燕氏也會保她遠離是非,到時候朕就是再要找她,可就是如同大海撈針了。”
那一刻,燕允珏不得不說,他們兩人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彼此之間一直惺惺相惜的感情,果真不是虛無的。
至少這算計起來,誰也別想輕易的討到什麼好處。
“就算皇上說的都是真的,不讓我去又能如何呢。”燕允珏依舊淡定道,“將我也抓起來?恐怕不妥吧。”
“是不妥,朕想了許久要怎麼將你也攥在手裡,可是燕瓊那個老狐狸一心站在朕身邊,倒是叫朕一時不能拿你如何。”慕容玉說着,忽然緩緩擡手拿起了燕允珏一旁的茶杯,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今日所請,合情合理,朕還真得放你去嵐州呢。”
燕允珏聞言一怔,一時驚疑不定看着他,下一刻便忽然覺得有些頭暈了起來,不禁扶額道:“皇上……”
“你放心,明日‘你’便會去嵐州打理互市的事宜,人盡皆知。”慕容玉一雙溫潤的眸子裡,笑意淺淺,“沒有人會知道朕將你軟禁了起來,也沒有人會知道在嵐州的那個燕允珏會是朕。”
“你……”燕允珏看着他的笑容在自己眼前越來越模糊,想要起身,卻已然渾身無力。
“朕知道,在這世上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說着微微一頓,“朕真的很想看看,她迫不及待來找我時的樣子。”
“慕容玉……你……”燕允珏終於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慕容玉逆光的身影,一時顯得如此陰冷,聽見他沉聲道:“將他帶下去,好好看管。”
門口的姜鍾連忙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