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手,焚香,抄經,祈福……上官愛在佛寺一住就是半個月,每日如此,竟然也習慣了。
因爲已經是公主,又會世襲軍侯,亦是未來的王妃。上官愛在佛光寺帶髮修行爲太后超度祈福,自然比當初慕容瑤送來清修思過要受禮遇的多。
主持不僅將後院最好的悟道園單獨僻出來給她住,還撥了兩個小沙彌在院子裡打掃伺候,收拾素膳。主持方丈說她一介女流不好與佛門弟子一道在大殿晨昏定省,所以每日辰時和申時都會來悟道給她單獨講論佛經,爲她解惑。只是,她並沒有個法號,主持那日看着她的眉眼說:
施主本就是這紅塵之外的,心中並沒有佛,便無需法號了。
他甚至沒有稱她是紅塵之外的人。
那一眼,讓上官愛想起來兩年前在這佛光寺門口,那個大呼她是鬼魅魍魎之流的瘋和尚。想想眼下的光景,還是會覺得命運玄妙。
那一日,上官愛一身素白站在大雄寶殿裡,聽着主持方丈的話,擡頭直視那尊巨大的佛,慈眉善目的模樣。確實覺得——諷刺。
無論如何,上官愛就此在佛光寺住下了,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會住多久。
皇上的意思是隨她,她的意思是隨心。
悟道。
“小姐,該用午膳了。”蓮子端了兩菜一湯的素膳進來,一襲青灰色的素袍,一根檀木的祥雲簪子挽發,很是素淨。
上官愛聞言,擱下手中的筆,看着今日抄的佛經,眉心蹙了蹙:“我這字一直寫不好,真不知道太后老人家會不會嫌棄。”
“公主一片孝心,太后瞧見了自然是喜歡的。”辛女官端了淨手的水和佛珠過來,淺淺一笑,“倒是公主大病初癒,還是要多多休息,不然太后會怪罪奴婢沒有照顧好公主的。”
上官愛淨了手,將一百零八顆的紫檀木佛珠纏在了手腕上,淺淺一笑,一如既往的模樣:“姑姑放心,爲了外祖母,我也會好好保重自己的。”自帶她離宮之後,她便改了口喚她姑姑。
上官愛說着便坐下用膳,手中的佛珠捻了一圈纔拿起了筷子。
蓮子站在一旁,看着她如今越來越嫺熟自然的樣子,不由得說道:“要是小姐住着住着,看破紅塵了怎麼辦。”
聞言,辛姑姑微微一笑:“怎麼會呢,依照奴婢看,公主根本就不必堪破。”
上官愛但笑不語。
午後便是小憩,上官愛自除夕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好,雖然寺裡也一直有午後小憩的規矩,她本不想便入鄉隨俗,畢竟如今她還是不能控制住閉上眼睛之後的世界,但還是在蓮子的悉心嘮叨下從善如流了。
二月初,寒風已經沒有那麼凜冽了,太后薨後,又洋洋灑灑的下了一場小雪,是她上山的那日,之後便一直陽光普照。讓人不得不覺得我佛慈悲,渡人於混沌之中。
女子倚在軟榻上,蓋一條略厚的羊毛毯子,靜靜的睡着,陽光透過窗櫺門扉,照在她素淨的容顏上,時光靜好。
男子一襲青袍從院中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一時間,不禁停下了腳步。
依稀記得,上一次看見她這樣安靜的睡着,還是在安閣,那個陽光暖暖的午後。
“燕……”蓮子抱了柴火回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燕允珏,對方聞言,回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蓮子往裡看了一眼,見上官愛還在午睡,便微微一福,轉身去了柴房。
燕允珏回首,靜靜的看着軟榻上的女子。身後一陣清風襲來,穿過門扉,亂了她額前的發,也皺了她的眉心。
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輕輕擡手撫平她的眉心。不知爲何,他總覺得她是在自責,爲太后的去世自責。而且是那麼的深刻而痛,以至於要住在這裡,以求安慰。只是他不知道爲何……
“或許,你就應該這樣,就此遠離我們。”喃喃一句,細不可聞。
午後靜謐的陽光,軟榻上淺睡的少女,一旁靜坐的男子。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一切都那麼的寧靜而美好。
“不……衝……衝兒!”上官愛卻在下一刻從夢中驚醒,一個踉蹌差點兒從軟榻上掉下來。
燕允珏一驚,擡手去接,便接了個滿懷,一身的檀香。
“沒事吧。”
溫柔的聲音拉回了上官愛的思緒,擡眸看他,終究落下一顆心:“沒事,做了個噩夢。”手心卻不由自主的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燕允珏微微垂眸看她,心中一緊:“夢見慕容衝了?”卻是心疼她。
上官愛點點頭,下一刻有些吃驚的看他:“我又說夢話了。”
“嗯,你喊他的名字。”
女子聞言,眼神一黯,從他懷中站起身來:“還沒有他的消息麼。”
“沒有。”燕允珏無奈的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不能給她帶來她想要的消息,着實無能,“放心,有的時候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他一向深不可測,這一次也不會叫你傷心的。”
“心?”上官愛淺淺一笑,擡手理了理長髮,“這些日子我總是在想,若是一開始我便徹底的舍了自己的心,會不會就不是這樣的局面了。”
“一切還有轉機,不是麼。”
“可是這轉機的代價……”上官愛想起燕太后,一時情急,又復看着燕允珏,“對不起,我不該這樣。”不該這樣,她要做的還有很多,容不得她再有差錯,也容不得她再軟弱。
燕允珏心疼的看她,多想把她擁在懷中,卸下她身上的擔子。
“我不該說這些的。”男子終究只是勸慰道,“眼下什麼也急不得,我相信你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只是時機而已。”
上官愛垂着眸子,一言不發。
“這些是我從山下帶來的補品,你也別隻是吃齋唸佛,要是不小心真的遁入空門了,你叫我……我們如何是好。”燕允珏半開玩笑道,“眼下皇上的也看的緊,玉不便來看你,但是他要我帶他問好。”
“我知道了,還請轉告五哥,稍安勿躁,靜待時機。”
“嗯。”燕允珏深深的看她一眼,轉而道,“我也不便久留,過些日子再來看你。”說着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回頭道:“對了,前幾日上官玥生了,是個皇孫,皇上很是高興,太特許了在宮裡擺滿月酒,你看看到時候你要不要去一趟。”
上官愛聞言,似乎陷入了沉思。
燕允珏見她如此,又不由得等在了那裡,一言不發,怕打擾了她。
“上官玥一直暗中攛掇着慕容澈跟慕容霄一起,就是爲了對付五哥,眼下她誕下了皇長孫,依照她的性子可不是會見好就收的。”上官愛喃喃道。
“你的意思是,她會想辦法對付玉。”男子有些疑惑道,“可是,她一個後院婦人,能拿玉如何?”
上官愛輕輕搖頭,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時已經在掌心慢慢的捻動,若有所思:“還是小心一些,阿璃一直盯着她呢,二哥可以問問她。”
“知道了。”燕允珏點點頭,“我們會小心的,你放心。”
上官愛回眸看他,淺淺一笑:“二哥路上小心。”
“嗯。”燕允珏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上官愛看着午後的庭院,乾乾淨淨,冷冷清清,卻也安安靜靜的。
“姑姑。”上官愛見天色很好,對一旁一直靜默不語的辛女官說,“這後山是有一片桃林的,是不是。”
“是,但是眼下也並沒有什麼景緻。”
女子回眸淺淺一笑:“最冷的冬天都已經捱過來了,還愁看不到春日的景緻麼。”說着便轉身往後山去,喃喃道,“希望滿園春色的時候他能回來。”
辛女官含笑看她的背影,總覺得她像極了朝和公主,又不那麼像,又像太后亦不那麼像。這樣的女子她從未見過,卻叫她熟悉,安心。
“是。”輕輕應了一聲,舉步跟上。
三月初三,皇長孫滿月,但是爲了避太后七七四十九日的喪期,延遲到了三月十三。但是皇上親賜在昭華殿擺宴,出席的有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員,還有就後宮妃以上妃嬪。只是人多熱鬧,安排了禮部爲皇孫走一應的儀程,並沒有歌舞和祝酒。
即便如此,此刻上官玥抱着小皇孫坐在伏皇后的下首,眼中的得意是那麼的鮮明。
一旁的慕容澈偶爾看過來的目光卻依舊滿滿的暖意。
“還是宸妃姐姐有福氣呀,瞧這小皇孫多招人喜歡。”柳淑妃自出席之後便跟宸妃頗爲親近,這孩子滿月還親自瞄花做了一對兒金鐲子。
譚宸妃眼中自然是得意的,不禁笑道:“是啊,眼下太后喪期要守孝兩年,不然以妹妹的福氣,這抱孫子也不過就是年下的事情了。”
柳淑妃聞言,嘴角微微一動,目光落在了慕容霄的身上,淡淡一笑:“姐姐放心,總歸是到手的福氣,跑不了的。”
伏皇后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由得含笑道:“對了,本宮記得玥妃的封號還是當時先太后賜的,可見她老人家一定喜歡這孩子。”
上官玥見狀連忙道:“臣媳也是這樣想的,爲此本想請太后娘娘爲孩子賜名的,可是……”說着又一副追思的模樣,很是孝順。
慕容淵見狀,終於說道:“你倒是有心了,孩子給朕抱一抱吧。”
上官玥聞言,連忙起身,把孩子抱了過去,慕容淵接過來,一副慈愛模樣:“真像澈兒小時候。”
“可不是麼。”譚宸妃笑道。
“只希望以後不要像澈兒一樣只醉心書畫便好。”
聞言,譚宸妃臉色變了變,左右她是知道慕容澈與龍椅無緣了,還是勉強笑道:“皇上說的是,澈兒性子太靜了。”
慕容看着孩子熟睡的容顏,笑道:“朕便賜名耀吧,慕容耀。”
聞言,剛剛回到座位上的上官玥喜不自勝的行禮謝恩:“多謝皇上賜名。”說着微微一福,卻不下心弄翻了酒杯,灑了廣袖羣儒。
“哎呀,臣媳失儀了。”連忙告罪。
伏皇后笑道:“不礙事的,你去後殿更衣吧。”
“是。”上官玥感激道,轉身的瞬間看了一眼慕容玉,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