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時候,烈日不似之前那樣灼灼了。東明大街上的迎客來忽然關張裝修了起來,有人說這個茶樓換了老闆了,可是茶樓的季老闆卻否認了,只是說自己的外甥女從外面遊歷回來覺得這裡應該重新裝修一下了,所以就撒了銀子出去。
“唉唉唉……你們輕這點兒,要是把椅子磕壞了,夠你們做兩輩子了。”季老闆站在茶樓三樓的樓梯口,手裡拿着一把短尺揮了揮,“別擺在這裡了,都搬到那邊才隔出來的廂房裡去,這裡落灰。”裡面塵土飛揚,到處都蒙着一層灰。
“是。”
“磕壞了也是我們主子的銀子,主子要是知道季老闆這樣細心一定會高興的。”翡翠一襲青衣走來,擡手輕輕掩着鼻子打趣道。
“翡翠姑娘。”季賬回眸看了一眼,“今天主子沒來麼。”
“這樣熱的天,主子纔不高興出門。”翡翠說着,透過窗戶看着後院道,“後院收拾的怎麼樣了。”
季賬聞言,走到窗邊,蹙眉道:“後院一向是沒有人住的,平日裡也就稍微的掃一掃,眼下主子給我的清單光是花卉數目就有幾十種了,這個院子裡的雜草才清理出去,明天花匠纔會來工作。”
“屋裡面呢。”
“都收拾乾淨了,新的傢俱擺件過兩日送來。”季賬說着,手裡的短尺輕輕地敲了敲窗櫺,“最快也要二十天左右吧。”
“不行,最多十五天。”翡翠果斷道,“你可不知道西郊的小院子是有多熱,那蟬兒整日裡叫的那叫一個呱噪,主子早就受不了了。”
“可是……”
“別可是了。”翡翠說着從袖中掏出了一個荷包遞給季賬,“都說人多力量大,還請季老闆費費心了。”
季賬接過銀子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能應道:“我儘量吧,翡翠姑娘以後也不要喊我季老闆了,叫管家好了,主子纔是老闆。”
“主子說了,人前人後老闆還是你,你心裡只要記住這茶樓真正的老闆是誰就行了。”翡翠說着,狡黠一笑,“以後我們主子還要叫您一聲舅舅呢。”
季賬連連擺手:“姑娘說笑了。”
翡翠覺得這裡熱,擡手擦了擦汗,最後環視了一下四周,問道:“那這裡……”
對方會意,連忙道:“這裡十天就能好了,半個月後等主子搬進來安置妥當了,便重新開張吧。”說着忽然問道,“對了,主子可否說了,這茶樓以後還叫迎客來麼。”
“應當不會吧。”翡翠思忖了片刻,搖了搖頭,“不過主子也沒說過這茬兒,你放心,我回頭就去給你問問。”
“好。”
“那我先走了,辛苦季老闆了。”翡翠說着擺了擺手就匆匆下樓了。
季賬看着她離開,掂量了一下手裡的銀子,又有些愁眉苦臉了起來,這時間是真是緊張的很呢。
九月初十那日,迎客來終於重新開張了,只是這名字改了,叫安閣。聽上去雅緻了一些,可是卻讓人覺得有些不好理解。
安,安心,安寧,還是安靜呢?
這日一早,吉時。季賬一身新衣站在門口親自迎客,夥計點了炮竹震天的響,很是熱鬧。
酈沐君一襲白衣站在人羣當中,擡眸看着茶樓新換的匾額,一瞬間想起了上官愛嘴角總是寧靜的微笑,倒是覺得甚是契合。
“大人,今日這樣熱鬧,咱們還要湊近去麼。”一旁穀雨說道。
只見男子點了點頭,正要舉步便看見了人羣對面站着的紫衣公子,漆黑的長髮一縷散在胸前,一雙星眸正微微仰着落在那匾額上,似乎是若有所思。
酈沐君想起上官愛之前的話,一時好奇,他們兩人究竟是有什麼過節呢。想來這麟安王也是喜歡飲茶的,尤其喜歡大楚的茶,難不成是因爲生意上的事情麼。
“大人?”穀雨見他遲遲不動,不由得喚了一聲。酈沐君回過神來,移開目光緩緩地走了進去。
今日開張,不知道她會不會在。一轉眼,也有數十日沒有見過她了。
門外,墨衝一雙星眸微微一蹙,隨意問道:“爲何我瞧着這茶樓的名字有些眼熟。”
一旁的朵蓉手心一緊,何止是眼熟,她心裡忽然輕生出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來,如何壓也壓不下去。天下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情,又有一座茶樓叫安閣。
“從前靈都也有一家茶樓,就叫安閣。”朵蓉淺淺一笑,“不過王爺不怎麼去,所以一下子纔沒想起來吧。”
墨衝聞言,一瞬有些恍然,喃喃道:“似乎是了。”說着便大步走了進去,隨口道,“難不成這靈都的茶樓開到瓊都來了麼。”
朵蓉心裡又是一驚,連忙跟了上去:“王爺真會說笑。”
季老闆看見麟安王進去了,連忙笑道:“真是稀客,王爺樓上請,樓上如今有雅間,情致更好了。”
“是麼。”墨衝嘴角的笑意慵懶,隨意的應了一聲便大步走了進去,徑直的往樓上去了。
朵蓉一進來,便覺得心中一頓。這裡的裝修雖然跟靈都的安閣不是一模一樣的,可是不知爲何竟然處處都透着相似。她一瞬間甚至可以肯定,下一刻,上官愛便會含笑出現在他們面前。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們,叫他們無所遁形。
三樓雅間,酈沐君一上樓就被一個小二徑直的引到了一間雅間,只是說“我們老闆給您留了位子”便下去了。
男子一瞬欣喜,下一刻推開們,果真看見女子一襲緋衣坐在裡面,不由得淺淺一笑:“真的是你。”
聞言,上官愛回眸看來,嘴角的笑意淺淺:“好久不見,尚書大人。”
白衣公子剛落座便看見上官愛擡手給他倒了一杯茶,不由得問道:“這就是你說的那一味好茶麼。”
“大人嘗一嘗,喜不喜歡。”女子說着,便將杯子輕輕的推到了他的面前。
茶香嫋嫋,帶着一絲淡淡的甜味。酈沐君有些好奇道:“我聞着有點兒像我們夜先的花茶。”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的看着他,但笑不語。
酈沐君喝了一口,一瞬間有些驚豔,隨即又是滿滿的好奇:“這茶……”
緋衣女子依舊帶着面紗,一手輕輕的撐着側臉,狡黠一笑:“大人可以猜猜這茶裡面放了什麼。”窗外九月的陽光已經沒有那麼刺眼,此刻映着她的側臉,如此的溫暖明媚。
酈沐君擡眸看她,一瞬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的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這茶我從未喝過,只是這淡淡的味道卻似曾相識一般。”
“這茶是我們大楚的茶,名爲雪蕊,茶本身有一股梅花的幽香,但是我在裡面加了一味花。”上官愛說着,一雙含笑的眸子一瞬間深不見底,“貴國的曼珠沙華。”
聞言,男子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微一頓:“彼岸花。”
“不知爲何,我一眼就喜歡上了這種熾熱的紅色,可是它本身並沒有什麼香味,所以跟雪蕊在一起也不會影響它的幽香,卻意外的帶出了一絲絲甜。”上官愛說着有些期待的看着酈沐君,“我第一次嘗試這樣的茶,大人深諳夜先的花茶之道,不知這茶用來做我這安閣的招牌,可以麼。”
酈沐君生平第一次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連忙道:“自然可以,再好不過,如此,除非在這裡再也飲不到此茶,衆人一定會趨之若鶩的。”
上官愛釋然一笑:“有大人這句話我便安心了。”
“只是這茶可有名字了麼?”
緋衣女子望着他,想了想:“就叫忘歸吧。”
“望歸?”
“是忘記的忘,歸來的歸。”女子說着,緩緩的垂下了眸子,嘴角的笑意依舊淺淺,卻不知爲何,叫人覺得一瞬遙遠。
那一刻,酈沐君忽然覺得這茶真的很像上官愛,初次相遇便叫人印象深刻,第一次見面見讓人覺得驚豔,再靠近卻有如此讓人好奇。爲何一個女子會讓人覺得如此的變幻莫測,叫他不禁想要探索下去。
“主子。”站在一旁一直不語的翡翠忽然說道,“麟安王來了,好像就在隔壁。”
聞言,上官愛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對面的白衣公子也不禁安靜了下來。
下一刻,便隱約聽見隔壁的人說道:“這裡改的不錯。”
“還不是因爲王爺喜歡來,所以這季老闆如今纔有了銀子重新裝修。”女子的聲音亦如記憶裡那樣柔軟動聽。
“是朵蓉。”酈沐君也認了出來。
上官愛袖中的手微微一頓,擡眸淺淺笑道:“怎麼,尚書大人也認得。”
“這瓊都誰不知道,當年她可是把麟安王帶回來的功臣。要不是她並非貴族出身,在暗部的地位也不高,陛下當年就賜婚給麟安王了。”
“什麼?”翡翠顯然一驚。聽見上官愛柔聲道:“你吃驚什麼,以前你不還說朵蓉姑娘跟王爺很般配的麼。”
翡翠回過神來,連忙垂首道:“那是以前,她總跟主子過不去,奴婢還能喜歡她麼。”
上官愛淺淺一笑,聽見隔壁的男子說道:“這茶是……雪蕊。”
心,輕輕一顫。
他還記得雪蕊就好。
對面的酈沐君一直探究的看着她,可是很奇怪,他竟看不出上官愛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垂眸看着手中的茶,不禁想:所謂忘歸,曼珠沙華,花開彼岸,又何來歸路呢。
她的心裡,究竟藏了什麼痛徹心扉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