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愛醒來已經快一個月了,春回大地,萬物復甦。整個皇城似乎都因爲她的甦醒而甦醒了過來,任誰也都看得出來,慕容玉最近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不過,在鳳陽宮伺候的宮人倒是總看見一個奇怪的景象。燕大人幾乎每日都來宮裡陪皇后娘娘下棋,而皇上則總是站在窗外看着,也不進去打擾,往往是等燕大人走了以後才進去。只是偶爾會坐在一旁跟他們說說話。
每每此刻,伺候的宮人都覺得他們好像就應該是一家人,就應該如此親暱的在一起。
連上官愛自己都漸漸地覺得,彷彿從前他們就經常像這樣在一起,下棋,品茶,偶爾說說話。她開始想,或許自己以爲的記憶只是一場夢,這裡纔是真實的。
也偶爾會想,這樣安寧而美好的過去她居然都忘記了,有些可惜呢。
這個春天裡,有人在真實與夢境中徘徊,有人則在愛情與現實中掙扎。
比如說燕凝芷。
祈壽宮。
燕太后看着坐在那裡垂淚的燕凝芷,沉吟道:“你哭有什麼用,皇上的心在她身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照哀家看來,如今人醒了更好,至少咱們大楚的皇后是名副其實了。”
“姑姑,凝芷入宮一年多了,她躺着您要我忍耐,如今她醒了您還是要我忍耐,究竟她上官愛是您的侄女,還是我是。”燕凝芷微微咬脣,委屈極了,“姑姑,您就算是不爲我着想,難不成也不爲燕氏一族着想麼,去年年宴父親私下問我與皇上如何,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聞言,燕太后眉心微微一動,沉聲道:“說到燕氏,你早點爲皇上生下皇長子纔是正經的,不是麼。”
燕凝芷的哭聲一下就停了,臉色先是一紅,隨即慘白,垂着眸子一言不發。
“皇上一直想拉攏上官氏,皇后便是最好的,你不要總跟她較勁,要自己爭氣纔是。”燕太后見她不說話了,嘆氣道,“如今後宮裡正反數一數就你們三個后妃,你現在不把眼光放寬一些,以後人多起來有你哭的時候呢。”
“皇上那麼把上官愛放在心裡,還會捨得納別的妃子麼。”燕凝芷擡手拭淚,沒好氣道。
“你這叫什麼話,這身在帝王家的,哪個是能專情且長情的,新人入宮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罷了。”燕太后一雙美目微微一眯,“你和皇上的事情哀家也只能勸一勸,你也把你那些小性子收一收,雖然愛兒重要,但是這皇長子還是應該出在燕氏。”說着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語重心長道:“你要爭氣纔是。”
燕凝芷暗自咬牙,垂眸道:“是,凝芷知道了。”
“好了,哀家也累了,你退下吧。”
聞言,燕凝芷只能起身道:“是,臣妾告退。”說着便帶着琉璃出去了。
偌大的宮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一旁的冬兒不禁道:“太后,奴婢聽到一些閒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又怎麼了。”
“是關於皇上和宸妃娘娘的。”冬兒說着在燕明珠的耳邊嘀咕了一句,燕明珠的臉色不由得變了變。
“你說真的?”
“奴婢也是聽來的,不過瞧着娘娘方纔的樣子,奴婢倒是覺得極有可能是真的。”冬兒略顯擔憂,“如果是真的,那……”
燕明珠沉吟了片刻:“那哀家還真不能坐視不理了,是要好好的勸勸皇上纔是。”
“太后英明。”
御花園裡。
燕凝芷從祈壽宮出來,一路上都沉着臉,眼睛還有些紅紅的。
“太后娘娘也真是的,句句都幫着皇后,咱們娘娘的辛苦她哪裡知道。”琉璃在一旁不平道,“到底娘娘纔是親人呀。”
“你有所不知,當年素安公主是什麼樣的人,喜歡她的人多了去了。姑姑也不例外,在她眼中上官愛一直是最好的兒媳婦,再加上惠太妃也很疼愛上官愛,太后就更對她上心些了。”
“娘娘,說起惠太妃,她入春之後就一直病着,聽說這兩天好些了,天天唸叨着要去瞧瞧皇后娘娘呢。”琉璃擔心道,“娘娘再不想想辦法,別說皇上了,這後宮還有別人的容身之處麼。”
聞言,燕凝芷一咬牙,心裡更加不痛快起來了。
遠遠地,看見一行宮人端着各色名貴的東西往鳳陽宮去,又是火上澆油。沉聲道:“走,去鳳陽宮。”
“娘娘,皇上說了,不讓您去。”琉璃連忙說道:“要是叫皇上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麼樣,我們吵的還少麼。”燕凝芷說着便大步的往鳳陽宮去,“有本事他就砍了我。”
琉璃見狀,一時後悔自己說了那些話,只希望不要叫皇上撞見了纔是。
鳳陽宮。
今天燕允珏沒有進宮,慕容玉早朝過後來陪着上官愛用了早膳之後便走了,所以此刻上官愛獨自坐在廊下看書,一襲緋衣彷彿還是從前的樣子。
“小姐,看奴婢找到了什麼。”蓮子興沖沖的跑出來,手裡拿着一本書。
上官愛聞言,擡眸看去,還沒來得及看清她手裡的書,便見她踩了裙襬摔了一個大馬趴。手裡的書也被摔了出來,掉落在了上官愛的腳邊。
緋衣女子俯身撿起來,微微一愣:“佰草集?”
“是啊……”蓮子哎呦一聲,辛姑姑匆匆過去扶起她:“你這丫頭,走路都能摔着,真是厲害了。”
蓮子撇撇嘴:“我這不是高興麼,小姐從前最愛看這書了。”
上官愛聞言,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又復落在那書上,一時間若有所思。
廊下一時安靜了下來,她的身後春光燦爛。
“宸妃娘娘,您不能進去……”外面忽然傳來了什麼聲音,“您這樣奴婢不好跟皇上交代。”
“本宮來給皇后娘娘請安,有什麼不好交代的。”
“可是……”
“起開。”
上官愛聞言,回過神看過來,一眼便看見一紫衣女子大步而來,一瞬間有什麼從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卻刺痛了她的心。
聽見一個極其好聽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你和他從今以後都不曾相遇過,他不會記得你的樣子,更加不會記得……你是他的妻子。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燕凝芷一襲紫衣停在了上官愛的面前,饒是知道她醒了快一個月了,可是看見她這樣一如既往的模樣坐在那裡,還是會覺得震驚。
上官愛輕輕蹙眉,不知道剛纔從腦海裡閃過的究竟是什麼。那個說話的女子就是眼前的這位麼?她不知道,一時間,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探究的看着燕凝芷。
良久,纔想起來,有些遲疑道:“燕姐姐?”
燕凝芷聞言一怔,擡眸驚疑不定的看着她:“我聽說你失憶了,倒是乖巧一些了,還知道我是你姐姐。”
上官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心說腦海裡方纔閃過的紫衣女子不是她,聲音不一樣。那麼……究竟是誰呢?
爲什麼,自己好在意,醒來之後除了慕容霄的死,自己再沒有如此在意過什麼了。
“皇后娘娘,燕小姐如今是皇上的宸妃。”辛姑姑在一旁提醒道,“不過皇上之前下了旨意,宸妃娘娘沒有皇后的允許是不能來鳳陽宮的,娘娘今日如此,不怕皇上怪罪麼。”
“本宮連失寵都不怕,還怕一兩句怪罪麼。”
“宸妃?”上官愛眉心微微一動,恍然道:“玉還有別的妃嬪麼?”
辛姑姑愣了一下,回道:“還有一位姜貴嬪,比娘娘小一歲,是禁衛軍統領姜統領的妹妹,從前公主還挺喜歡她的。”
“是麼。”上官愛想了一瞬,忽然指着燕凝芷問道,“那我從前喜歡她麼?”
“……”
“這個……”辛姑姑看了看一旁訝異的蓮子,蓮子燦燦一笑:“宸妃娘娘從前下過毒害過小姐。”
“……”上官愛一驚,一瞬間警惕的看着燕凝芷:“真的?”
燕凝芷一下子就怒了:“我跟你的那些事兒都是老黃曆了,你應該想起來不是這些,而是一些更重要的人和事。”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警惕起來。
“宸妃娘娘慎言。”辛姑姑連忙說道,“有些罪責娘娘是承擔不起的。”
“有什麼罪還能比我眼下的處境更糟糕麼。”燕凝芷破罐子破摔道,“你們這樣瞞着她,有一日她自己想起來,豈不是更痛苦。還不如我來告訴她,叫她也能有個準備。”
“娘娘!”
“放肆,究竟你們還知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婢了。”燕凝芷說着便上前一步,深深的看着上官愛。
上官愛見她如此,一瞬間竟然很是心慌意亂:“你要做什麼……”
“你這害怕的樣子還真是稀罕呢,從前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燕凝芷眼中的可惜一閃而過,狠下心道:“我知道你不記得了,那日大婚……”
“娘娘三思!”辛姑姑連忙跪了下去。
卻聽燕凝芷涼涼道:“你是自己從城樓上跳下去的。”
“什麼?”上官愛心中一震,這春日的陽光下,竟然看見了漫天的風雪,有人站在風雪之外,穿着大紅的喜服。
上官愛一個踉蹌,連忙扶住了一旁的柱子,眼中滿滿的驚恐:是個男子,那模樣很是熟悉……
“燕凝芷!”
驟然一聲響起,燕凝芷嚇了一跳,一回眸就看見了怒氣衝衝的慕容玉。上官愛驟然擡眸看去,心中一驚,那輪廓一下子就清晰了。
“是你……”下一刻,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手中的佰草集落在了地上,那麼沉重。
“愛兒……”
“小姐!”
黑暗中,上官愛聽見他說——是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