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沒有停歇的意思。
清慈庵安本就不大的廳裡,香菸嫋嫋。是冥紙清灰的煙味和着檀香,再帶着點兒溼氣,叫人聞着有些嗆鼻,不大舒服。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並肩跪在那裡的兩人身上,陷入了沉思。
且不說蓮心早已經對上官璟無心了,就算上官璟再怎麼對蓮心不甘,在侯府裡有的是機會,何至於此在這裡鬧的人盡皆知。
女子手心一緊,所以她毫不猶豫的肯定,這是一個陷阱。不管這個陷阱的目的是不是要置上官璟和蓮心死地,最終都會讓武平侯府的名譽掃地,被世人恥笑。
所以這個罪名不能承認,死也不能!
“怎麼會是上官大人?”譚宸妃不由得一怔,不僅僅是她,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怔。一時間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上官遠峰站在那裡,看着自己一向沉着穩重的大兒子,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的上官瑁看着上官璟和蓮心,滿臉的不可置信。
“三姐姐,那真的是大哥和蓮心麼?”上官琪扯着上官愛的袖子,驚呼道,“蓮心可是三姐姐最親近的丫頭啊。”
她的聲音不大,可是此刻的清慈庵一片寂靜,她的話幾乎是清晰可聞。一時之間,衆人紛紛的將目光投向了上官愛。
女子卻波瀾不驚的垂着眸子,看不見任何情緒。
譚宸妃平日裡並不是什麼嚴詞厲色的人,此刻坐在那裡,卻是氣的發抖:“你們可知道,德妃娘娘今日下葬,你們在清慈庵裡做這種事情,是死罪!”
上官璟深深地叩首俯身在那裡,沉聲道:“娘娘名查,微臣……微臣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事實上,上官璟現在還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剛纔在偏廂房裡的事情,驟然想起來,也只有一些模糊而迤邐的畫面。
但無論如何,這是死罪,他清晰的知道。所以這個罪他能不認,自己丟人丟命不要緊,連累了武平侯府被人詬病,便是萬死難贖。
“明察?”譚宸妃冷冷一笑,“你們……你們如此模樣被禁衛軍抓了現行,還有什麼可查的。”
禁衛軍。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池巍的身上,今日這裡后妃和重臣雲集,慕容淵調了衆多的守衛過來也是無可厚非的。
目光又落在了蓮心的身上,女子此刻只是低着頭,垂淚不語。
她自被抓到現在,都緊緊地咬着脣,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她的心在止不住的顫抖。可是她最後的一絲理智告訴她,要冷靜,即便是冷靜不下來也不要在這裡崩潰。她死不要緊,可是她不想拉着上官璟一起死,更加不想因爲自己而牽扯了上官愛和侯府。
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說,一旦說錯了一句話,那麼便無法挽回了。可是她心中好怕,真的好怕。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上官愛在這裡,她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
蓮心緊緊地攥着手心,指甲嵌進肉裡,流了血,她也仿若未知。
“逆子!”上官遠峰怒火中燒,此刻只覺得臉面都讓上官璟給敗光了,上前一腳就將他踹翻在地,然後沉沉的跪了下去,“請娘娘息怒,是老夫教子無方。”
譚宸妃見上官遠峰這一跪,不由得有些猶豫,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聽見有人倉皇的衝了進來,一下就撲到的蓮心身邊。
上官愛定睛看着那個忽然出現的男子,心裡又是一沉:他怎麼會來!
“蓮心,你這是怎麼了。”黃仁傑心疼的握着蓮心的肩膀,看着她衣衫不整的可憐模樣,又是心疼又是惱怒的吼道:“上官璟,你又對她做了什麼!”
“我沒有……”上官璟百口莫辯。
蓮心原本還緊緊地繃着一根弦,此刻看見忽然出現的黃仁傑,終於忍不住,撲進她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一時之間,這偌大的廳裡,只聽見女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和着那門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叫人不由得而生出一絲憐憫。
“那不是黃大人麼,蓮心的未婚夫……”上官琪蹙着眉,依舊說的一派天真,“三姐姐,他怎麼來了。”
上官愛聞言,長長的羽睫微微一動。果真聽見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怎麼這個丫頭已經有婆家了。”
“是啊,看她那樣傷心……是被迫的吧。”
“真是可憐。”
“是素安公主的人呀,公主臉色都白了。”
“別說了……這可是死罪。”
一聲聲低語,慕容霄一雙深邃的眸子靜靜的落在了上官愛的身上,卻看見女子的脣角漸漸的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心,不由得一動。
許久,沒有看見她如此的模樣了。男子不知爲何,忽然覺得欣喜,這樣的上官愛,叫他愛的發瘋。
清慈庵,幾百年來恐怕都沒有這麼熱鬧過。前腳才送走了德妃的靈柩,後腳就出了侯府長子在靈堂私會婢女這樣的風~流韻事,且這個婢女還是別人未過門的妻子。
真是比那些個坊間話本還有意思。
“皇上駕到。”外面一聲唱,衆人就是一凜,紛紛跪下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官愛跪在那裡,漸漸收斂了笑意:算算時間,伏曦的靈柩應該纔出宮門沒多久,慕容淵來的這樣快,看來佈局的人真是勢在必得了。
慕容淵大步走來,虛扶了一把譚宸妃,轉身坐下道:“都起來吧,這又是鬧什麼。”聽得出來,龍心很是不悅。
上官愛隨着衆人緩緩站起身,這才發現燕貴妃和上官蕙妃也跟着一道來了。
“回皇上。”譚宸妃垂首道,“禁衛軍抓到上官大人和他府中的婢女在……在廂房行淫穢之事。”
慕容淵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沉,緊緊地看着上官璟:“卻有此事?”語中陰雲密佈。
上官璟身子一顫:“回皇上,臣意識不清,真的……真的不知爲何會這樣。”
“什麼意識不清,大公子分明就是不肯放過蓮心。”黃仁傑摟着蓮心,一雙溫潤的眸子此刻恨不得沁出血來。
上官愛心道不妙,黃仁傑素來性子溫潤,爲人也很單純,整日裡與醫書藥理爲伴,哪裡知道人心險惡,爲人利用這樣的事情。之前上官璟本就跟蓮心鬧過不愉快,顯然他也是知情的。眼下這樣的情景,他可不就急紅了眼了。
要知道,這對上官璟來說,是致命的。
“今日德妃下葬,你們居然敢在清慈庵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事情。”慕容淵沉聲道,“實在該殺。”
“皇上開恩。”上官蕙妃趕緊跪下道,“璟兒一向穩重,斷不會如此不知輕重,還請皇上從輕發落。”
“請皇上開恩。”上官遠峰也是一驚,“是老臣教子無方,還請皇上降罪老臣,繞過小兒一條性命。”
“父親……”上官璟跪在那裡,看着上官遠峰的背影,終於哽咽道,“是兒子不孝……是兒子糊塗……”
慕容淵坐在那裡,一雙眸子裡陰雲密佈。上官遠峰這一求情,武平侯府的其他人也都紛紛上前跪下請罪。
“請皇上開恩。”
見此情形,一時之間其他人都沉默了,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多事。
“武平侯府一門忠烈,卻不想也會做出這樣大不敬的事情來。”一個溫柔的聲音輕緩的響起,帶着一絲可惜,“況且還是在德妃姐姐的靈堂,真是叫人心寒。”
池賢妃。
上官愛微微擡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聽見慕容淵沉聲道:“不用再說了,兩個都給朕拖出去砍了。”
“皇上!”
“皇上!”
這下炸鍋了,平日裡與武平侯府交好的皇子大臣都紛紛跪下求情:“請皇上三思。”
慕容霄作爲武平侯府未來的女婿更加的一馬當先,跪在了慕容淵的面前:“父皇,此事一定有蹊蹺,上官大人平日裡老實穩重,不會是這樣輕浮,不知輕重人。”
慕容淵看着自己最中意的兒子,眸子沉了沉。
“皇上,奴婢與大公子是被人陷害的,奴婢願已死以明清白,請皇上明察!”蓮心忽然悽然的喊道,掙脫了黃仁傑的懷抱,一個箭步衝到一旁,猝不及防的抽出了侍衛的佩刀,就要抹了脖子。
“蓮心……”黃仁傑一下心都快跳出來了。
衆人都是一驚,卻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隻纖纖素手牢牢地抓住了刀刃,鮮血,一點點滲出了掌心,染紅了她手中的佛珠。
“小……小姐……”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嘴角含着淺淺的笑意,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怎麼能在看着你在我眼前再死一次……”
蓮心一怔,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落了下來,手中的長刀驀然落地,“哐啷”一聲,衆人這才仿若從夢中驚醒一般,直愣愣的看着站在那裡的上官愛。
所有人這才發現,鬧到現在,素安公主居然一直站在人羣之中,一言不發,連求情也未曾說一句。
慕容淵也才注意到上官愛,不由得擡眸看她:“素安。”
“皇上。”上官愛對着蓮心淺淺一笑,回首慢慢的走到了上官氏一族的最前面,微微行禮,也不管自己還在流血的手心,柔聲道,“蓮心是臣女的近身侍女,她有任何罪過臣女都難辭其咎。”說着微微擡眸,“臣女亦是侯府嫡女,又受皇上恩典世襲侯位,所以於情於理,這件事的任何罪責,都應該由臣女一力承擔。”
外面細雨綿綿,襯得女子的聲音是那麼的清冷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