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肅四年,七月二十一日黃昏。素安公主攻破了南城門,直取皇城,卻發景陽宮裡已經人去樓空。一同離開的還有燕太后,惠太妃,宸妃燕氏,和懷有身孕的昭儀姜氏。
原以爲上官愛會下令追擊,因爲很明顯,慕容玉沒有地方可以去,只能是往秦州的方向去了。但是她卻在控制住禁衛軍之後,便下令嵐州軍退出了城門,大部分回到了西郊軍營裡修整,大有準備回嵐州的趨勢。
武平侯府,上官遠峰在次日便帶領了一家老小回到了侯府,該打掃的打掃,該整理的整理,彷彿一點也不擔心,慕容玉會帶人殺回來一般。
這靈都在一夜之間易主了不說,也在一夜之間平靜了下來。
上官愛在得知慕容玉已經離開了之後便退出了皇宮,讓上官瑁帶着從前自己的心腹,將皇城管制了起來。
東面慶雁兩地的軍隊也在原地休整,沒有讓他們進城。
離上官愛破城之後已經有七八日了,時入八月,靈都開始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偶爾停歇片刻,這一下便是三四日,沖刷的這原本不安的城市越發的寧靜下來。
皇城,鳳陽宮,一片死寂。
慕容瑤獨自站在廊下,看着綿綿的細雨將這濃濃的暑氣漸漸地衝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覺心尖微微一顫,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個什麼心情。
慕容玉逃出了皇宮,對她來說生活卻並沒有什麼變化,不過是鳳陽宮外的守衛,由姜鐘的人換成了上官瑁的人而已。
這麼多天了,沒有人來管她,她心裡便清楚,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纔是“罪魁禍首”了,她還能奢望什麼呢。這裡依舊是一片寂靜,彷彿冷宮一般,只有院子裡的那些梅樹長得生機勃勃的。不過……
女子手心微微一緊:逼着武平侯府造反,我還是押對了。
如今看來,上官愛終究是會贏了慕容玉的,原本慕容玉的生死就只在上官愛的一念之間,但是如今燕允珏死了,慕容瑤便知道,慕容玉是必死無疑了。
女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雙水靈靈的眸子隔着細雨看着青灰色的天空,深邃的不像是她。聽見她喃喃道:“父皇,母后,伏悅……你們看到了麼,我就快爲你們報仇了。”
一陣清風捲着細雨吹到廊下,拂過她精緻的面龐,微涼。
慕容瑤不知道一瞬間想起了什麼,神色有些黯淡了下來,緩緩地收回目光,轉身要進屋,卻聽見月門邊忽然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踏着雨一路往這裡來了,那樣的着急。
廊下的女子驀然回首便看見翡翠一襲綠衣大步而來,心中一怔,連忙的跑出了廊下:“翡翠!”
“公主。”
細雨中,主僕二人緊緊相擁,聽見慕容瑤終於忍不住哽咽道:“你怎麼回來了……”話音未落,她便看見了站在月門的高大身影。心,狠狠一痛。
男子那雙鷹眸卻是隻是看了她一眼,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公主您還好麼。”翡翠已是泣不成聲。
慕容瑤緊緊地抱着她,回過神來,悄然流淚道:“還好。”可她卻一直不知道,終究,這樣到底值不值得……
雨一直在下,不急不緩,不大不小。從容的彷彿此刻來安閣喝茶的人一樣。
男子坐在二樓的雅間,從樓上看去,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一如既往的走着,彷彿已然因爲這安逸的雨,而安逸了。
“感覺一場大戰,纔剛剛開始,就結束了。”蓮心拿着才沏好的茶上樓,擱在了男子跟前道。
對方聞言應了一聲,一雙溫潤的眸子落在了南城門的方向:“現在只有城門邊上還一片狼藉。上官璟和工部的人,在修理被愛兒撞毀的城門和城牆,看樣子最少也要十天半個月了。”說着收回目光,擡手倒了一杯茶,“其他的倒是真如往常一樣,沒什麼差別。”
蓮心聞言,垂眸看了他一眼,銀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容顏,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女子心中不知爲何,深深一嘆,一副自求多福的樣子:“你這個時候出現在靈都,真的好麼。”有些擔憂的樣子。
男子拿起杯子吹了吹抿了一口,柔聲道:“沒事兒,愛兒眼下不在靈都。”
蓮心不由得一驚:“小姐不是在梅園麼。”
“那不是她。”男子說着擡眸一笑,繼續道,“那天在城外指揮攻城的人就不是她。”
“啊?”女子一時驚訝無比,雙手撐着桌子,看着他幾乎是質問道:“那我們小姐去哪兒了。”
男子淺淺一笑,抿了一口茶:“自然是去往西去收拾秦州軍了,她一早就知道慕容玉會逃去那裡。”
“……”蓮心聞言,不禁道:“你就不擔心她麼。”
“我相信她。”男子淺淺一笑,說的理所當然。
蓮心一聽這話,不由自主的白了他一眼,站起身不再多言,再擡眸便看見樓下有人撐着雨傘匆匆而來,轉身道:“懷王殿下來了。”
聞言,男子緩緩地擱下了手裡的茶杯,垂眸看了窗外一眼,細雨霏霏,淹沒了男子眼中的思緒。
此時,千里之外,眼看着就要到秦州的東郊軍營了,雨卻是越發的大了。
女子騎在馬背上,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的容顏,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雨中犀利的宛若雄鷹。此時此刻,她這目光纔是像極了上官遠峰。
“主子,應該是我們比較快。”阿璃策馬上前,看了看秦州軍營的方向,即便是在雨幕下,那裡駐紮的十幾萬人馬綿延數十里,還是如此清晰。
上官愛聞言,微微回眸看了看靈都的方向,聽見阿緋說道:“慕容玉拖家帶口的,一定還在後面,現在我們已然是阻斷了他們跟秦州軍的關聯。”
“四叔和舒玉傾那邊的消息來了麼。”
“舒玉傾的人馬在那裡方向,他們大軍會比我們晚一天抵達。”阿緋說着指了指南邊。
“四老爺那邊也來消息了,一切順利。”
“很好。”上官愛淡淡的說了一句,看了看西方,“想必今晚伏宇就能收到好消息了,傳令下去,原地休整,等慕容玉來。”
阿緋聞言應了一聲,便策馬傳令下去了。
慕容衝見狀,不禁看着上官愛道:“我想,他一定會喜歡你給他準備的這份大禮的。”
女子聞言,嘴角的笑意淺淺,清冷的聲音和着雨聲道:“絕望,希望,再到絕望……我要慕容玉眼睜睜的看着,地獄究竟是什麼樣子的。”說完便輕輕策馬往一旁的樹林裡去了,那是他們要搭營的地方。
慕容衝看着她漸漸消失在雨中的身影,一時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匆匆的追了上去。
天矇矇亮的時候,雨還在下,燕凝芷從顛簸的馬車上驚醒,耳邊的雨聲如此清晰。
女子醒了一會兒神,擡手掀開了窗簾,隔着雨幕看着東方微微發白的天際,因爲下雨的緣故,四周還是一片混沌不清。
他們出靈都已經是第九日了,但是因爲姜敏的緣故,一路上走的是小心翼翼,不過再怎麼小心,今天下午恐怕就能抵達秦州的東郊軍營,那裡秦州軍的大部隊停在那裡休整,等待着這個落魄的帝王。
他們不知道,或許他們永遠也等不到慕容玉了。而燕凝芷要做的,就是在這之前,帶着惠太妃離開,索性她的馬車就停在自己的前面。
燕凝芷乘着大家都還沒醒,便裹着披風,帶着兜帽悄然的下了馬車,一路往惠太妃的馬車走去。可是當她剛掀開簾子的時候,有人從裡面,幾乎同時掀開了簾子,兩人都是一驚,差點兒都驚呼出聲。
“凝芷?”上官惠一臉驚訝的看着忽然出現在自己馬車前的女子,問道,“你做什麼?”
燕凝芷見她一副“要逃跑”的樣子,不由得抿脣一笑:“我們一起走。”說着便伸出手去,“姐姐叫我想辦法把慕容玉騙出靈都,把太妃也帶上,路上伺機而動。”
上官惠聞言,一時安了心,伸出手道:“我還以爲你是死心塌地要跟着慕容玉呢。”
聞言,燕凝芷扶着她跳下了馬車,冷冷道:“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我二哥,我送他下地獄還差不多。”說着便轉身,利索的解下了套着馬車的兩匹馬,擡手將其中一匹的繮繩扔給了她,“我們先把馬牽出林子,然後再跑比較快一點。”
惠太妃握着繮繩的手微微一緊,點了點頭:“好。”
兩人在雨中看着沒有人發現他們,便悄然的牽着馬鑽出了林子。
他們身後,姜鍾悄然的從一棵樹後面走了出來,一雙眸子看着他們離開的方向沉了沉,然後轉身往慕容玉的馬車走去了。
天漸漸地亮了,雨也小了一些。
燕凝芷和上官惠悄然出了那片林子之後,便上馬一路狂奔,雨水迷了他們的眼睛,跑了大約有兩個時辰了,眼看着午時將至,他們實在是跑不動了,才漸漸地慢下了速度。
“我們這是往哪兒去呀。”
“我也不知道了,反正是往南跑吧,姐姐說上官愛那裡會安全許多,畢竟還不知道赫連巍發兵究竟是什麼意圖。”燕凝芷說着,聽見惠太妃自責道:“都是因爲我,蓮兒也真是的,這時候怎麼不知道勸住陛下呢,害的愛兒……”
“怎麼能怪太妃呢,要怪就怪姜敏那個小賤人卑鄙。”燕凝芷說着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惠太妃,可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看見他們身後遠遠地似乎有人影追來。
草地,樹林,夏雨,掩蓋了那些人的馬蹄聲。
燕凝芷一時凝眸看去,心中大叫不妙:“不好,快跑,是慕容玉他們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