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兩日時間,這靈都迎來了一場綿綿的秋雨。
清晨,上官愛在牀上聽見雨聲,便披衣起身,早早的起了。此刻獨自站在廊下,看着這秋雨,下意識的就想吩咐泡茶。可只是張了張嘴,便作罷了,徒留一絲悵然。
那日文城,燕允珏死後,忽然大雨傾盆,自那日之後,她便沒有再喝過茶了,更別提那些高峰,雪蕊了……
“主子,姑爺來了。”阿璃垂首道。
上官愛一時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月門那邊,嘴角依舊笑意淺淺:“他今日怎麼這樣聽話懂禮。”
“姑爺說,他已經備了馬車,請主子一道去一趟溫泉山莊。”
緋衣女子一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阿璃,對方也是一臉的茫然:“姑爺是這麼說的,我也不知道何事。”
“去燕府請過燕姐姐了麼?”
阿璃搖搖頭:“不知道。”
“單嵐呢。”
“在外面呢。”
上官愛一時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自大局初定之後,她便提過要給燕允珏請功,風光大葬。但是上官遠峻說大局初定,事情太多,反正燕允珏的冰棺放在溫泉山莊的冰窖裡,那裡陰涼的很,也不礙事,又有阿緋在那裡照看,讓她再等一等。
這一等就等了大半個月了,難怪燕瓊他們着急呢。
阿璃撐了傘隨着上官愛一路往外走,緋衣女子嗅到鼻尖清新的秋雨草香,心中疑惑於慕容衝的反常,一路無言。
武平侯府的馬車在秋雨中緩緩的往城郊溫泉山莊駛去,出了城門,天地間便只能聽見雨水落在萬物叢林上的聲音,還有車軲轆在路上磕磕絆絆的聲音。
上官愛擡手挑了窗簾,看着那些樹葉在雨中簌簌落下,一陣秋雨一陣涼,轉眼又是落葉知秋了。
慕容衝坐在對面,看着一路沉默無言的女子,心裡一直在打鼓,越是靠近那溫泉山莊,便越是忐忑。
如此一來,兩人一路上竟然無話。一直默默的,直到馬車駛入了山莊前的那片樹林。
這溫泉山莊是一面背山,三面環林的,夏日裡陰涼,十分適合避暑。這背面山上是有一處大溫泉,有一股很小的泉水順流而下,潤澤的這一路四季常青的,兩旁都是草木茂盛。
這山莊裡也是有一處小溫泉的,就在後庭。之前慕容衝躲在這裡好幾個月,就喜歡在那兒泡着,還總因爲這事兒跟舒玉傾大打出手。
馬車漸漸地駛出了樹林,上官愛擡手掀了那窗簾,看見雨幕中隱隱約約的建築物。眉心微微一動:“究竟出什麼事了。”終於然是問了。
慕容衝心中一緊,有雙星眸看着她,道:“你還是自己去看吧,我若是能說,便一早說了,何至於每天對着你還要三緘其口,受着煎熬呢。”
上官愛回眸看着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由得沉了沉,終究沒有再問。慕容衝卻忽然伸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指尖,緊了緊:“愛兒,不管發生什麼,你要記住,我是你夫君。”
女子心中一緊,看着他無比認真的神色,心中一突,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可是終究只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越發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如此忐忑,如此鄭重其事。
這一沉默,馬車就緩緩的駛出了那片樹林。
這偌大的山莊,自從慕容淵賜給她以後她大約只來了兩趟,平日裡就是那麼幾個從前的下人打理。慕容衝當年帶着人躲在這裡之後連那麼幾個人都給趕走了,之後又出了那麼多事情,誰還有心思管它呢。所以,這樣好的一處山莊,一下就荒廢了下來了。
八月十五上官遠峻登基之後,上官愛讓阿緋帶了幾個人來收拾了一下,順便看着那冰棺,現在看來,也只是好了一點而已。
秋雨簌簌,落葉繽紛。緋衣女子站在傘下,擡眸看去,一時竟然覺得滿目淒涼。
“主子。”阿緋遠遠地看見她來,連忙的跑來,也沒有撐傘,秋雨落了一肩,有些狼狽。
上官愛擡眸看他一眼,淡淡道:“帶我去冰窖。”
阿緋一愣,看了一眼慕容衝。對方會意,柔聲道:“還是先別去冰窖了,我帶你去後山轉一轉吧。”
上官愛擡眸看了他一眼,臉色都白了。隨即垂眸,徑自往後山方向走去。
她沒看見,慕容沖和阿緋的臉色也隱隱的白了。
慕容衝見她走了,趕緊撐着傘上前去了。身後的阿璃也要跟着,卻被阿緋一把給拉住了,微微一愣:“哥哥?”
“你別去了,我們在這兒待着吧。”阿緋心說安全一點兒。阿璃卻是一愣:“到底出什麼啦,你們一個個都心事重重的,燕大人的屍身不見了還是怎麼了?”
阿緋拉着妹妹往前走,搖了搖頭道:“還真是不見了……”恐怕這秋雨要變成暴雨了。
阿璃似乎一驚,不禁回首看了一眼上官愛離開的方向,一臉的擔憂。
溫泉山莊的後山。
上官愛跟着慕容衝一路沿着那溫泉的細流往上走,走到快半山坡的時候,慕容衝停下了腳步,微微讓到了一旁,柔聲道:“你過去吧。”說着就將手中的雨傘遞給了她。
上官愛微微垂着眸子,雖然心中既忐忑又疑惑,但也沒有說什麼,轉身一言不發的繼續往前走。
雨水落在油紙傘上,淅淅瀝瀝的,亂了她的心。
驟然,一陣清風襲來,捲了秋雨到傘下,一時迷了她的眼睛。上官愛擡手輕輕一拭,再擡首看去。不由得一愣……
只見青山霧雨之中,有男子撐着傘背身而立,一襲青衣,那身姿竟然如此熟悉。
上官愛一時以爲自己眼花了,急急地扯了長裙便踉蹌的往前跑去,卻不想雨中路滑,一個不小心便被絆倒了,手中的雨傘滑落,扶地一摔,一身狼狽。
站在不遠處的慕容衝見狀,下意識的想要上前扶她,卻還是冷靜了一下,又默默的往後退了退。
上官愛摔了一跤,倉惶間再擡眸,只見那青衣公子已然回首,雨傘之下,那半張銀面具如此熟悉。根本沒有顧得上起身,一時驚疑不定:“衝兒?”猛然回首,慕容衝正站在自己身後呢。
怎麼回事!
緋衣女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的眸子裡滿滿的疑惑和否定,她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訴自己,這不可能!
再回首,那青衣公子已然走到了自己面前,微微俯身,一手撐傘在她的頭頂,一手扶住了她的胳膊,那麼真切。
上官愛渾身一個激靈,緩緩站起身,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面具後的眸子。忽然擡手滿是泥濘的握住了他的胳膊,卻是如鯁在喉,眼淚卻和着雨水簌簌落下。
男子見狀,一時心痛,不由得柔聲道:“是我,三妹。”真的是我。
“二哥……”上官愛泣不成聲,“怎麼可能呢,你明明……”死了。
燕允珏看着她,溫柔一笑:“愛兒,還記得醉生夢死麼。”說着便從袖中拿出了一串佛珠,放在了她的掌心,“這個,我重新串好了。”
那是當日在文城外,他“死”之後,上官愛無意間扯斷的。一百零八顆珠子和着大雨散了一地,慕容衝給她一粒粒都撿了起來,如今被他串好了,今日終於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終於明白了過來,握着那佛珠的手驟然一緊,隨即便覺得一股委屈伴着濃濃的怒火,一下便頂到了胸口。
“慕容衝!”緋衣女子瞬間含淚,冷喝一聲,“你們敢騙我!”燕允珏哪裡來的醉生夢死,那是夜先的秘藥,必然是慕容衝給他的。
那日她去嵐州軍營之前,囑咐了慕容衝先去文城等她,那時燕允珏也正從文城出來找他們,所以他們才遇見了,所以他們纔有膽子,竟然敢假死!
慕容衝聞言,連連後退,道:“愛兒,你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麼,都記着我是你夫君。”
“……”
燕允珏見上官愛怒火中燒,周身寒氣逼人,也不由得步步後退,不知該說什麼好。想了想還是先解釋道:“其實那日真的是很兇險的……我是真的差點死掉……”話還沒說完就見女子額角隱約有青筋暴跳,連忙的轉身就往慕容衝那邊跑去,“三妹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只見上官愛擡手就扔了手裡的佛珠,正好打在了男子的背上,吼道:“燕允珏,你給我站住,我保證不打死你!”
秋雨纏綿,聽見慕容衝慌忙的喊道:“燕允珏你往那邊跑,別跟着我……”十分嫌棄的樣子。
“那邊是死路啊……”
聽見身後的上官愛沉聲道:“阿璃,拿我的靈角來!”
“……”燕允珏聽到箭就一陣哆嗦,差點兒又拽到地上去。
“娘子饒命啊……”
那日,溫泉山莊,燕允珏活了!
次日,這消息便傳遍了大街小巷,鬧得沸沸揚揚。傳什麼原因的都有,有說是神仙附體了,有說是素安公主已經成神了,救了他。還有說溫泉山莊的泉水是仙泉,能讓人死而復生……
傳了好些個,好像就那仙泉聽上去靠譜一些,於是不過兩日的時間,大批的市民,村民,甚至王孫貴胄都往那兒跑,就要泡一泡那仙泉。
最後沒有辦法了,上官愛讓上官璟撥了五千人將溫泉山莊圍了個水泄不通,閒人免進,這才漸漸地消停下來。
之後,日子便如這秋日的陽光一般,宜人寧靜了。武平侯府也都靜下心來,踏踏實實的準備上官愛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