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我、我去收拾包裹!”看見玉音猛然轉過頭緊盯着鐵嘴王,目光中竟然滲出森森寒意,玉簡趕忙擋在二人之間,擠出笑容對玉音說道。見玉音不言,他才略略鬆口氣,拂去額上滲出的冷汗轉身向鐵嘴王走去,邊走邊向他以眼示意,悄悄擺着口型。
“老人家,多謝好意!但請不要再這樣說。師姐她……已經三百餘歲了。她昏睡過很久,直到最近才醒來拜入閬風巔門下,因此才與我同輩。師姐如今雖因昏睡脾氣古怪,但從前亦是叱吒風雲,若論資歷實力,恐怕連門中長老也要讓她幾分,所以您……啊?呃……”藉助玉簡的口型,鐵嘴王無聲地讀出了他想說的話,臉上汗水不由涔涔而下,心中暗罵玉簡爲何不早說?!臉色慘白地愣怔了許久後,鐵嘴王猛然拍拍雙頰,攔住了已經走到面前的玉簡,隨即蹲下身飛快地拾起地上散落的雜物。
“老朽怎能讓救命恩人勞累?這等小事交給我來做吧!”鐵嘴王看似是對玉簡開口,然而目光卻緊盯着玉音,臉上討好的笑容比玉簡方纔擠出的流暢自然許多,花朵一樣燦爛。他拾起一隻玉鐲,小心地吹吹放入包袱中,“而且,這落凡仙女的東西,我等凡人說不定可以沾些仙氣,也是二位一番好心。”瞥了眼鐵嘴王奸猾而明媚的神色,玉音一聲不響地收了滿身凌厲重新看向方纔所注視的方向,而玉簡看着眼前一切,僵硬的笑容變得更加僵硬,幾乎扭曲了。
“師、師姐又……咳咳!不,師姐發現了什麼,不妨由玉簡去探看究竟,師姐先去尋那兩名望閬門弟子吧。我們已經耗費了太多時間,師姐初醒,確有許多事要做,但還請師姐以師門之事爲重!”許久,玉簡才從不知所措中驚醒,然而他剛剛清醒便發現了玉音眼中浮起的異樣神色,情急之下幾乎教訓起玉音來,幸而他及時醒悟轉了語氣。見玉音似乎並未在意仍舊看着前方,玉簡暗暗將懸着的心放下,這才發現掌心已是滲出冷汗。他嘆口氣,臉上浮起一絲倦容。
二人下山前,門中長老便囑咐玉簡遇事多與玉音商量,勿要貪玩魯莽,而他的師父更是神色嚴肅地叮嚀他以玉音馬首是瞻。如此一來,玉簡心中自然明白這位玉音師姐定有與常人不同之處。不料相處之下,玉簡便發覺自己大錯特錯。玉音師姐並非只是與常人有些不同,而是與常人只有些許相同!她脾性乖張,行事古怪,甚至似乎連師門重託也不放在心上。依玉簡之意,下山之後便要速速找到那兩名望閬門弟子,助二人捉住逃出望閬門的魔族和被一同綁走的弟子,然後回山覆命便是。然而玉音似乎因爲曾昏睡許久,自下山後便左顧右盼。不僅從未現出焦急之色,而且只因一時興起便逼着玉簡與她一同去遠觀如今的望閬門。一路之上玉簡唉聲嘆氣卻也着實領教了玉音師姐的本領。因此儘管二人在玉音的任性下走了許多彎路,但玉簡卻不敢對玉音師姐有半分不恭。
“許是因爲我素性謙恭克己才選中了我與玉音師姐同行,若是換了玉浩,只怕現在不知有多少地方化爲焦土一片了。”玉簡暗道,脣邊溢出一絲苦笑,心中卻舒展了許多。
“自以爲是,鴰噪小兒!”正在此時,玉音的聲音冰一般撞向玉簡。與往日不同,這次聽完玉簡的勸說後,玉音過了許久才應聲。但她話中的冷漠卻與平日無二,依然毫不費力地將玉簡剛剛舒緩的神色凍住,“方纔我心中所念正是門中囑託,難道只有你才心繫師門?愚鈍!速隨我來,不得延誤!”說罷,玉音冷哼一聲,拂去衣上微塵向前走去,仍舊漂浮在空中的灰塵紛紛讓開道路,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生生推開。
“遵命!師姐心思,玉簡從不敢妄自揣度。”玉音身後,玉簡滿面羞慚,大聲說道。然而玉音恍若未聞,連腳步也不曾停下,待玉簡再度擡起頭時,她的身影已經模糊成一個小小圓點。玉簡握劍的手緊了緊,壓下了涌到喉間的喊聲。以玉音師姐的脾氣,即便聽到他的喊聲也不會等待他哪怕片刻吧。他急忙轉過身,想要向鐵嘴王道謝後取回包裹追趕玉音。不料轉身卻發現鐵嘴王不知何時已經不見蹤影,地上只留下一個放得端端正正的大包裹,看去整理得十分仔細。
“這……”玉簡四下望去,卻始終找不到鐵嘴王的蹤影。擔心失去玉音蹤跡,玉簡略略遲疑後只得按下心頭不安,背起包裹對着巷中一拱手便匆匆離去。剛剛落下的微塵再度被他捲起,又緩緩飄散在小巷中。
“哎呦,哎……”玉簡走後,悠長的嘆息忽然迴盪在小巷略顯破舊的磚牆間,同時距玉簡方纔所站之處不遠,一片積攢許久的灰塵從磚牆上撲簌簌落下,隨之出現的是鐵嘴王的身形。他不顧髒亂,一面抹着額上冷汗一面沿着牆壁跌坐在地。喘息許久,鐵嘴王臉上驚恐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滿面鬱憤。他將手中的符揉成一團遠遠丟開,想了想又奮力起身,趕上前向紙團重重踩去。
“什麼仙家,什麼弟子!都是幻化來去,人皮魔心!”鐵嘴王邊踩邊怒罵,“老朽雖貪黃白之物,但也懂得性命比之更重要!早知如此,老朽絕不幫忙。哼,想用這小……小小伎倆安撫我,做夢!若是不給我一個交代,老朽決不善罷甘休!”說着,鐵嘴王的嘴邊露出一絲笑容,雙眼也重新閃出金子般的光芒。一塊碎石恰在此時落在鐵嘴王身旁的地上,滾了幾周後撞在他腳邊停下。鐵嘴王撇撇嘴,正想將碎石一腳踢開卻猛然一愣,一瞬間他看清了腳邊的東西。這哪裡是普通的碎石,分明是一塊剛剛被捏碎的青磚!那……鐵嘴王臉色蒼白地邁開顫抖的腳步,正要逃命時一縷烏黑的長髮飄落在他眼前。
空曠的街道上,葉凡初、蘊熾、蘊晴三人仍是分站兩邊,默默對視着。他們臉上變幻的喜悅、懷疑、溫暖、哀傷都已經歸於平靜,只留下一點淡淡的痕跡。殘留的痕跡混雜融合,化作了三人神色間莫名的猙獰。然而在猙獰之下卻是空空如也,無喜無憂,無愛無恨。彷彿在相遇的剎那,三人便都只剩下一具軀殼,而靈魂則早已墜入無底的夢境中。但夢,終歸是要醒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夢中受了驚嚇一般,蘊熾身體一抖,眼中重新恢復了神采。然而他臉上殘餘的溫暖卻不情願地漸漸褪去。冷風襲來,蘊熾只覺得遍體冰寒。不由自主地將四周看了又看後,蘊熾才確信自己真的身處無名小鎮。他勉強對着葉凡初笑笑,深吸口氣粉碎了三人間的沉默,語氣中卻滿是從未有過的心虛。
“凡初,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你被……帶走後,我與蘊晴焦急地四處尋找,又一路追蹤至此,終於找到了你……”蘊熾目光中混雜着期待和慌亂。他躊躇片刻,終於還是沒有向葉凡初靠近,只是向他伸出一隻手,聲音幾不可聞,“你,不同我們回去嗎?”
聞言,葉凡初失去血色的脣頓時一顫,他不由自主地向蘊熾走近一步,眼中滑過一絲喜悅。但轉瞬間,他的目光落在蘊熾向他伸出的手上。那隻手在葉凡初眼中變得越來越大,漸漸幻化成一面鋪天蓋地的羅網。隨之變大的還有蘊熾掌上肆意蔓延的黑,彷彿擁有生命般扭動變化着,幾乎令葉凡初不敢直視。那是一條條暗無天日的深淵,也許只要一眼就難以自拔。冰一般的恐懼瞬間塞滿葉凡初的心,冷得他幾乎失去所有感覺。然而他卻清楚地聽見了一句話,是自己的聲音,卻是陌生的語氣,冷漠得令人寒心。
“休想再騙我。你們,果然是魔!”
聽見葉凡初的話,蘊熾臉上僅餘的明亮如同水面的薄冰一般裂開融化,消失不見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無措地看着葉凡初,似乎從未想過葉凡初會如此回答。與此同時,葉凡初盯着眼前的蘊熾,不由自主地渾身一抖,彷彿從另一個噩夢中驚醒。在他的記憶中還從未見過蘊熾這般模樣,此時他才漸漸明白方纔那句滿溢着無情的話竟是由自己口中說出。昔日舊友的無神和落寞讓葉凡初心中猛然一疼,愧疚一瞬間竟壓過了恐懼。然而心中的疼痛卻也讓葉凡初冷靜下來,真相已在眼前,回憶已經散落一地,那麼殘破的現在又有什麼意義?葉凡初的目光低垂下來,他的呼吸漸漸急促,但再也沒有隻言片語從雪色的脣間迸出。葉凡初輕輕後退幾步,肆虐的風吹動了額前的發,眼前一片冰冷但再無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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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加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