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看得見血色的風推動着曾經有過生命的沙,激盪在冷硬的黑色山峰之間,不敵冷風的沙沿山峰光滑而銳利的棱角上行,一躍而入重重血雲中,彷彿在等待着下一次廝殺的生命。即使下方沒有任何生靈,魔界依然沒有平靜。這裡凝集了太多不甘和怨憤,自誕生起從未有過悠然,除了現下這突兀的簫聲。感傷卻古怪地不羈,這蕭音沿大地舒展,生生凝住了將將落在地面的守蟬。
“也只有他會這樣吹簫了吧。”守蟬沒有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盯着自己的掌心,彷彿在尋找時光的痕跡。可時光無形,他終一無所獲,卻在心中多了一片空落。他惱恨地握緊手,滾滾厭惡涌上雙眼,只足尖一點便已身在半空,略略向下一指,魔界大地便狂吼着吐出蒸蒸沙塵,似乎將要改天換地。但見血霞含淚,紅雲逆轉,塵沙伴着風嘯如潮水般吞沒了山峰,攪動了千萬年戰死孤魂的安寧,彷彿此刻的魔界才配得上魔界之名。可始作俑者似乎並不喜歡他親手現世的地獄,他嫌惡地扯開了太過濃重的塵土,只隔着一層薄沙望向依舊在撫摸手中蕭的玉音。玉音身周被淺淺白光隔出一片寧靜,曳地的長髮溫順地蜷曲在腳邊,與別處一般的魔界血沙,在她的白光映照下竟有青草遍地的錯覺。
“你認不出了麼?可倒還記得如何找到我!”玉音用指尖觸碰着面前的白光,笑得一臉純真,“或者我不如她在你口中那麼狡、詐?”
“你本可以不用她的臉。”守蟬冷冷盯着她,卻過了許久纔開口。
“那麼,是我不夠像了!”玉音邪氣地笑了笑,黝黑的魔紋突然割裂了她美麗的臉,連眼中也泛起一陣紅光。
“你……想死!”守蟬雙目爆出灼灼寒光,身尚未動便彷彿凝滯了虛空,而玉音的笑容並沒有改變,烏光暗暗流轉在她濃黑的長髮上。她輕輕伸出手,看似遲緩卻正彈開守蟬自背後突至的劍氣,玄冰般的冷終於拂動了她自方纔便從未挪動的髮絲。玉音迎着冷風微微合上眼,臉上帶着許久不見的笑意,在如沐春風般的暖融尚未在眼前散盡之時早已躲過第二擊。
“你瞧,我可記得你的許多事!”她不再拘束長髮,任它們隨風起伏,只是髮絲間的臉忽然多了幾分棱角,一對燦若星辰又如冰般通透的眸嵌在如畫眉下,容顏不改可只殘留了純真在眉梢。
“陳年往事,何必……執迷。”守蟬雖立即答道,可到底手上遲疑了片刻,他寧可那是玉音的招數。 WWW⊙ttκΛ n⊙c o
“因爲不記得,你會付出代價。”恢復了舊顏的衝銳反而沒有半分笑容,他欺身而上,一點綠芒閃爍,盡吞魔界殺意,而後吐出雪般的劍身。幾百年間看似變得淡漠可從未忘卻的恨意在其上流轉,令曾經變鈍的劍身銳利如初。銀光如蛇,靈巧地鑽入守蟬僅僅露出片刻的縫隙間,倒映在守蟬看去若無所覺的眸中。守蟬避無可避,只得伸出籠罩着濃烈烏色的二指彈向劍鋒,另一隻手卻暗暗向背後挪去。
“性命攸關倒是記得了。”在守蟬的手指彈在衝銳劍身之上,碎光四散的同時,衝銳重新變鈍的劍忽然扭轉去勢,他偏過頭,堪堪躲過守蟬驟然出現在半空的劍,而那些似乎會頹然消失的碎光悄悄鍍上一層黑色,化作直取守蟬的殺招。隨後衝銳忽然後退,饒有興趣地看着守蟬一躍而起卻無法甩開點點暗星。片刻,叮叮聲如銀鈴般響起,衝銳撫了撫耳側已被割斷的黑髮,轉了轉手中的劍,看也不看便向聲音響起之處掠去,輕輕鬆開了方纔握緊的手。
剛剛落盡糾纏自己的暗星,守蟬便見一線流光斜劈而下,連忙使劍一橫。然而劍身剛剛相撞他便猛省,另一道奪目白光在衝銳手中亮起。也許守蟬的確忘記了太多東西,也許是衝銳故意使詐,其實衝銳的蕭,連劍鞘中也有機簧,只瞬間便可取人首級。情急之下,守蟬只能以劍鞘充數,但他剛剛擡起手臂,便發現手臂上不知何時佈滿了點點血跡。
“當年我對你說在我手中萬物皆可取人性命,但你笑言我只是小聰明罷了。你消失後我不再用它,只除了這次,我必須還你一報。”衝銳的斷髮散在耳旁,言語冰冷目光卻反常地平靜。
“時隔多年,你真的……只是小聰明罷了。”守蟬居然笑了,彷彿終於放下了什麼。衝銳並未猶豫,但分明感覺到過去的時光在二人間閃過,雖然僅僅只有一瞬。而後這難言珍惜的一瞬飛散在守蟬身上騰起的光芒中,飛散的袖口中,守蟬的手臂竟然毫髮未傷。衝銳一呆,而後立時收劍旋身而起。烈烈風中,衝銳默然看向並未追來的守蟬,手中的蕭在微微顫抖。想起當日秘境中對灰衣老者說過的話,他不由苦笑,或許當日心中存着太多希冀。早知如此,早該自逐於門中。
“不必再戰了。”守蟬收劍注視着魔界的出口,“那女子頗有天賦,此刻已經啓動了陣法。付天青已經耗盡了凝聚靈智的符咒,又落入我手中。不消片刻,你們會再次落在起點,開始下一次跋涉。我只需在適當的時機毀掉付天青的靈智並且控制他,就可以牢牢守住此局,你們一次次的努力只是徒勞……衝銳,你的聰明我已經看到疲倦。但念在曾經,你還是不要留下冀之門的力量。它可以讓你記住一些消失的曾經,但在枉然中只會令你更痛苦。”
“可你仍舊要在每次結局中使出全力……你瞭解我,你的話,我會懂卻不會信。還有玉簡,我調教他許久,我想,他也不敢信!”感受着虛空中迴盪的戰慄,衝銳露出淡淡笑容,“而蝶墨是他的徒兒,身爲師父,想來總是有辦法的。”
“是麼?”守蟬本已沉寂下去的瞳中驟然閃出一道亮光,“那就讓我看看你們這次的掙扎,總比冀之門中無限延展卻從無人跡的世界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