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錯開但不斷的情緣探仙山望閬門,因其被禁制籠罩,故而四季永不分明。無論凡世如何風霜雨雪、閃電雷鳴,這裡依然有溫暖如昔的陽光悄悄滑入各處,溫柔而淡漠地撫摸着這個仙氣橫溢、松鶴滿眼,破舊卻永不破敗的地方。
然而看似一視同仁的陽光卻偏偏忽視了那個靜靜躺在望閬門弟子房中的少年,那縷令人舒暢的暖意在他身前彎成了一條詭異的弧線,彷彿半張拒斥的冷臉。但是,雖身處寒氣未散的陰影中,緊閉雙眼的少年卻彷彿感到了那片不肯觸及他的溫暖。手指微微顫抖幾次後,少年蒼白無力的手開始艱難地向陽光一寸寸挪動。隨着少年手掌的接近,位於光影之間的冷臉古怪地變幻着形狀,然而它終究沒有拒絕。終於,少年的手指穿入了陽光,剎那間,隱約有輕微的裂響。陽光在輕響迴盪的同時驟然灑遍少年全身,彷彿一張捕蟲網罩住了獵物,而少年亦被突如其來的陽光驚醒,低吟着睜開了雙眼。
原本便模糊的眼前被陽光耀得只剩下一片淡金,少年忽然覺得這情景有些熟悉。但是在哪裡見過呢?而這裡又是哪裡?少年奮力撐起身體,只覺得全身無力猶如一隻空殼。頭忽然重重撞在牀上,原來於不知不覺間他已再度倒下,許是睡得太久不該驟然醒來?然而即使他再度合上了雙眼,心中仍舊一片天旋地轉。少年無助地抓緊略硬的牀,只憑指尖和臉頰傳來的堅硬強撐着沒有再次陷入昏迷。
正痛苦間少年耳邊忽然響起腳步聲,似乎是他打翻了什麼。而後少年的身體被猛然擡起,毫無防備的懸空險些令少年失去清明,然而他隨即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攬住,夾雜着濃濃喜悅的聲音也同時刺入腦海,驅散了混沌也帶來尖銳的疼痛。但,少年終於醒了。
“凡初,你終於醒了!”耀目勝血的紅色髮梢落入眸中,少年的身體微微一顫,動了動嘴脣卻什麼也說不出。凡初,是在喚我嗎,爲什麼感覺如此陌生?那麼他呢?這個喚醒我的人,他又是誰?葉凡初努力地擡起頭,但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說話人的臉。
“不要急,是我,蘊熾!”蘊熾急忙按下葉凡初。葉凡初只覺一股大力襲來,幾乎穿透身體,他皺了皺眉,原本恢復了幾分血色的臉重新變得蒼白。蘊熾見狀連忙縮手,難過地看着他。
“凡初,長老們對我說你下山除魔卻誤中埋伏,本領盡廢人事不省,或許還會再也記不得我們。起初,我不相信。雖然我是掌門的嫡傳弟子,但你纔是門中第一人!可是現在……不過,不過長老們說過,會好的,會好的……”蘊熾苦笑着緩緩搖頭,隨即又慌忙地補充道。然而聲音卻已經哽咽,他只得轉過頭假作看向窗外。
陽光落在蘊熾臉上,葉凡初終於看清了那張臉,分明的輪廓,些許的憂鬱和稚氣。葉凡初看着蘊熾微紅的雙眼,知道他是真的關心自己。可是葉凡初的記憶如同一塊雪白的石板,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眼前之人一絲一毫的痕跡。
“是了,凡初,你還記得她嗎?”似乎是難以忍受葉凡初細細打量的目光,蘊熾嘴邊扯出僵硬的笑容,猛然轉頭指着身旁身着門中衣飾卻不發一言的女子對葉凡初問道。女子聞言由蘊熾身後輕輕轉出,葉凡初仔細看去,只見肌膚如玉,眼含秋水,恍若仙子臨凡。但無論他如何回想都記不起何時見過這女子。
“還是不記得嗎?蘊晴可是當年我們一班師兄弟傾心仰慕的人呢!”蘊熾眼中滿是失望的神色,然而他旋即笑道,“不過你可不要打她的注意,如今這凡間仙子可是由我一人獨佔了!”
“哼,師弟剛剛醒來你便全無樣子,找打!”聽了蘊熾的話,蘊晴臉上一紅,嗔怪地一揮衣袖。蘊熾正指點着葉凡初鼻尖說笑,不防蘊晴偷襲,險些將葉凡初摔在地上。他見勢不妙連忙向蘊晴求饒,幾番苦求才終得美人一笑。
看着蘊熾狼狽的樣子,葉凡初不由綻開笑容。儘管他什麼也記不起,但眼前的一切卻如此溫暖。葉凡初明白,這便是他心中渴望。原來自己擁有過這樣的美好嗎?如此,自己醒來當真值得慶幸。相比之下,蘊熾口中自己失去的那一身本領倒算不得什麼了。只是爲何面對着如此安寧恬淡的一幕,自己心中某個角落卻會驚恐地嘶叫?是因爲自己失卻了記憶,還是另有蹊蹺?疲憊不覺間涌上來,疑問仍在心中無比清晰地旋轉,外面的時間卻在漸漸模糊,葉凡初微微偏過頭,輕輕合上了雙眼。
“呵,只是睡着了。”蘊熾長出口氣笑笑,將葉凡初輕輕放平又替他蓋好被子,“也難怪他疲憊,大病初癒便聽到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是我太着急。可他曾經是那樣狂劍凌雲的人,留給我的永遠是背影。現在卻……”蘊熾火色的眸子黯淡下來,他仰天長嘆,紅色的髮絲滑過耳畔。
“會好的,熾。你不是說過嗎?相信自己,也給師弟同樣的勇氣。師弟如今只能在你的牽引下站起,而你,不能彷徨!”見蘊熾嘆息,蘊晴便也垂眸斂了笑意。裙襬拂過地面,香風起處蘊晴挨着蘊熾坐下,雙手環抱着他柔聲說道,如玉的臉頰緊貼在蘊熾背後。
“沒錯,我不該如此。”蘊熾的手滑過蘊晴絕美的容顏,看向葉凡初低聲喃喃,“他一定會好的,那隻手不會永遠這般虛弱。終有一天,他會重新握住劍!”
“如何?”弟子房不遠處,望閬門掌門的身影緩緩浮現。望着四周熟悉的一切和弟子房中安靜守護着葉凡初的兩人,掌門嘴角溢出一絲嘲諷的笑。
“現在看來並無差錯!”掌門身後,執法長老恭敬回道,臉上卻仍是漠無表情。
“執法長老可是對我留下二人還有些疑議?”掌門微微向後一瞥,略爲冰冷的語氣卻沒有撼動臉上的笑容半分。
“執法何德何能,怎麼敢懷疑掌門的決定?執法,還要多謝掌門信任!”看了眼房中依然相依的兩人,執法長老古井無波的臉上竟也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一時沉吟。
“哈哈,執法,原來你也會說笑!”掌門似知執法長老心中所想,他嘲弄地冷笑兩聲隨即語氣中又充滿冷酷,“掌劍和妙法,他們二人怎麼樣?”
“妙法長老仍然閉門不出,掌劍長老倒是開始四處走動了,還不時地指點弟子,似乎也沒事了。”執法長老低聲說道,眼中閃爍着不安。他似乎想要說什麼,但看着背對他的掌門,執法長老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如今,掌門已不是從前的掌門了。
“執法,看看掌劍,我說過,人都是會變的。桀驁如掌劍,也還是被磨去了傲骨……執法,執法?你可在聽?”聽了執法長老的話,掌門意料之中般輕嘆一聲,失落而安心。然而他等了片刻卻不見執法長老迴應,掌門疑惑地側身向後看去,卻見執法長老正眸色幽深地盯着地面,微微搖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執法?我方纔所言可有什麼不對?你如今可是越來越沉默寡言了。有時候,我真的很懷念那個敢說敢爲,寧折不屈的你。”掌門拍拍執法長老肩頭,目光中露出了少有的真實和溫暖。
“掌門……”執法長老默默低下頭,我也同樣懷念那個沉穩如山、寬厚如海的你,是他讓我一直追隨着你走到現在,可是……執法長老眼底的光芒漸漸沉下去,“掌門所言並無不妥,執法只是在擔心那個約定。到了現在,他們仍舊沒有半點消息……”
“你在擔心這個?哈哈,果真時光催人!”掌門略微不屑地大笑,“是他們首先提出這個約定,所以他們纔是應該着急的人。執法,該來的人總是會來!”執法長老呆呆地看着掌門一如往昔卻不知爲何顯得猙獰的面孔,半晌才點了點頭。
“執法,待此事結束後,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看着執法長老的神情,掌門不覺一愣,笑聲頓止,一瞬的失神後,他走到執法長老面前輕聲說道。隨後他越過執法長老消失在執法長老的視線中,誰也沒有看見步伐穩健的他眼中的複雜與空洞。
“有誰知道你對蘊銘的怒不可遏和對蘊熾的格外開恩是因爲你的善還是惡?我相信你……所以我在這裡。”執法長老擡頭望向天空,面對着那片藍色的虛無低聲喃喃。無人應答的一片寂靜中只有風在寂寥地流轉,彷彿一隻柔軟的手撫摸着逝去卻不曾消散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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