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灰衣老者默默地在山間徘徊,一眼不發地打掃着。其實,也沒有甚麼可以打掃的,魔界原本就只有風沙,鋪天蓋地,源自本心,那是無論怎樣掃都不會絕跡的。可灰衣老者總覺得自己應當做些什麼,即使在恢復所有扭曲的記憶,告別閬峰巔之後。守蟬恢復他所有記憶的代價正適合他,這本就是他引起的劫數。所以灰衣老者不停地修飾這座幾乎無法改變的,形如妖花的山峰。
那是衝銳的衣冠冢,它是在衝銳與守蟬的那一戰中由熾熱的岩漿堆積而成。如今它同那一戰一樣沉寂了,彷彿一具屍體,和灰衣老者的過往一般,雖然清楚卻已經定格。他曾經在守蟬猶豫後爲閬峰巔力挽狂瀾,輝煌一時,萬衆敬仰,也曾在讚譽隨風而去後失落不平,悔而入魔,萬劫不復。不過至少他當初的一時熱血沒有錯,而且無論如何他在玉凝奪取冀之門前召喚了葉念。守蟬對他說,如果沒有他的熱血,當年冀之門初次現世時各修仙門派間的演武就會變成混戰。如果他沒有召喚葉念,那麼在葉唸的時代人間已經完全被魔族佔據,葉念也將作爲一個被冀之門選中的凡人而魂飛魄散,死在從不相識的玉凝手下。如此,灰衣老人才覺得自己還可以立於充滿灰塵然而溫暖的陽光下,可也只是如此了。灰衣老者不願再見其他人,雖然偶爾也有些思念。可是思念畢竟是無限期的,除非人間突然吞了他吧?這樣他纔有看一眼其他人的念頭,可是怎麼會?每到此時,灰衣老者就自嘲地笑笑。但也就因了這個念頭,他對一些奇異的事情就放縱了。例如,腳下偶爾傳來的震動和風中若有若無的低語,也省的生命中只剩下空蕩,不是麼?
“還真的無動於衷啊~哎~”妖花狀的山峰深處,玉凝無聊地跳上跳下,手中還拿着一隻半透明的玉瓶。瓶中一團火焰般的魂魄也身不由己地隨着她一同在瓶中亂撞,發出惱怒的嗡鳴。與妖花狀山峰的外表不同,它的山體深處在那一戰後涌出了熾熱的泉水,清澈甘冽,源源不絕,竟滋養出一片綠洲。據那老頭子所言,這裡幾乎凝聚了魔界所有生氣,所以他們只能來到這裡,只有這裡纔可以令葉唸的肉身重生。
“去看看越來越漂亮的你吧~”玉凝對着玉瓶促狹地笑了笑,歡快地跳下巨石,順勢舀起泉水灑在一朵巨大的花朵上。花朵頓時鮮豔起來,含羞緩緩張開花瓣,露出沉睡在其中的葉念。他猶如新生嬰兒一般蜷縮在花心中,柔順的長髮絲綢般覆蓋在新生的、沒有一絲傷痕滄桑的皮膚上,幾乎耀人眼目。
“不錯吧,我的巧手,你說……是不是?”玉凝將玉瓶舉到葉念肉身之上,見玉瓶中的魂魄游到另一邊恍若未見,便故作失落地嘆口氣,“唉,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巧—奪—天—工,這四字怎如此難說?!哦~對了,上次我好像說過,你的黑髮實在難以梳理,不如……就編成漁網吧?魔界難以添衣,這樣還省下許多麻煩,對不對?反正~這肉身都是我親手做成的~”玉凝一邊彈着玉瓶,一邊運起手中光華,到底是怕他過於激憤傷了自己,見他魂魄變作嫩粉便收了口,可還是忍不住笑意滿滿。
“咳咳,你不是見老夫來了才停手的吧?”陰影中走出一名老者,手執羽扇卻破衣爛衫,一邊用手遮着臉上的笑一邊裝作睡眼惺忪,“雖然……你沒玩夠,肯定沒有玩夠吧?是吧?可是你也要小心他的魂魄,雖有玉瓶保護,但你就這樣將自己的心肝拋在半空,也不怕摔疼了?”
“摔了也是他疼,再說我辛苦一番,誰要摔,纔不會摔!”玉凝狠狠瞪了一眼滿臉貪婪的老者,牽了一條青藤在葉念脖子上繫了一個蝴蝶結,“我做的,不給你玩!”見玉瓶中的魂魄渾身發抖,她又連忙輕撫玉瓶,同時悄聲對玉瓶低語。“我只不想他碰我可愛的……的什麼,反正你知道。”說完,她連忙將玉瓶挪到身後,讓魂魄無法看到她的臉,而她當然也就看不見,魂魄比方纔還要紅豔的魂體了。“哼,年輕真好,可惜我這張老面皮都要羞透了!”將臉轉向一旁的老者不時地撇着嘴,發出冷哼聲,“想你是寂寞了,才如此花樣百出。如此,替我去見一個人,也免得我見了礙眼,不,是髒了我的住處!”“你讓我去,我?可他怎麼辦?”玉凝聞言一驚,眼裡忽然多了些警惕,“這是你自救我之後的唯一的要求,也是第一次允許我走出這裡。你不會一直在等待着這一刻吧?當初你爲何救我,又爲何故意透露如何救他?”
“因爲如今或許只有葉念可以讓那人心中泛起一絲波瀾,這樣另外一個人纔會甘心離去。”老者忽然正色說道,眼中精光閃爍,連山腹中也突然變得冷了幾分。“……爲什麼?”見此情景,玉凝背後也泛起冷氣,然而她猶豫片刻,還是直視着老者繼續問道。“只因爲一個賭。”老者忽然用羽扇拍着自己,仰天大笑,“現在的娃娃可真有趣,全然不似從前呆蠢……可也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