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歸途漫漫雨如弦
“痛?”葉青擡眉,冷笑,“這痛還不夠!你以爲什麼是痛?”他的面色更白,頰上卻暈出淺淺紅色,“你還不夠,遠遠不夠。去做你的小詩人夢罷——但再若讓葉某看見你,某可不敢保證,不會真的動手殺人。”
“哦?如今你還有氣力殺我嗎?”少女咯咯笑着,擡起右手指了指他,她的手從袖中伸出,潔白修長,指尖朱染,“我是未知的主人,未知可是七國之中最強的刺客組織哦。你可休要看不起我,否則定然會嚐到苦頭的!葉青,”她望定他的眼,眸子亮晶晶的,“我要殺的人,絕不會死在別人手上。”
葉青不聽她的話,只是冷笑道,“當真沒有解藥麼?”
少女一笑,“你的病如果能治好,就有解藥了。”
葉青神色不變,“可惜。”
燕逸秋道,“那就是了,流華之毒,與死同義。”
“我仍是不明白。”葉青忽道,“你如何會在此自驕,以爲憑那等□□便可讓葉某低頭。”他眼色愈發藍,一揚手,劍已然在手中,劍上幾點淚痕依舊安靜地伏着,那自久遠之前而來的傷,“這不算什麼,而葉某也不會死。”他宣告一般開口,“直至終結之日。”
話音落下,他猛然揮劍,劍尖在少女頰上劃出一道細細血痕,而她甚至無法防備。“燕逸秋,”他開口,“我現在若要殺你,仍是輕而易舉。”
“但你註定因我而死。”少女咬牙道,“你將會痛苦至你死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止。”她又笑了起來,“哎呀,說什麼呢,等着看好了。”
燕逸秋打開窗子,清冷夜風撲面而來,“那麼我們就此別過哦。總有一天,我會用我的力量殺了你——只要你不因那痛而自戕哦。”她笑着,聲音有如她手中的風鈴,笑着笑着,她就從窗子邊上消失了。
葉青將劍舉至面前,劍上還有最後一滴血。
他忽覺得極疲憊,在那永無法止息的痛苦之中。葉青咳嗽起來,血的色澤都深了不少罷,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這樣都不會死的?
但是他又不能死,即使只爲了那寒食相約。
葉青站在窗口,聽見笛的聲音,從不可知之處飄來。那一曲橫吹,他所記得的,那個孩子。
葉青左手輕按心口,努力調息,痛楚卻因他運功而愈發劇烈。葉青不甘,只勉力忍住,然連他自己也不知曉,他的笑容已愈發憂傷。
又三四日,葉青將自己關在屋中,卻壓不下毒性。如真若那燕逸秋所說,那毒最後頂多不過迫他自剄罷了。——只是對於鄴的人而言,自盡遠是比埋骨他鄉更重的罪——以自己手結束性命的,雖死不得安寧,終日流離在七國之濱,夜哭懺悔。
他忽想起十二年前陽谷公,鄴公子曄自剄王上面前,王上也將自己兄弟梟首城頭。那件事情他是聽師傅說的,無非是公子曄反叛不成,教王上所捉,不得不自盡以求速死。——或許那不是真相也不定?也許公子是想以自己的死警示全國?貴族之間的事情葉青不甚清楚,那一切因爲什麼或是爲了什麼,就更不爲他關心——但他記得那少年邵隱,拋棄了姓名家世甚至故土的少年,——那便是公子曄的兒子罷,那個孩子,口中說着要找王上報仇,卻也不知是何年何日——
葉青想着故國與舊日時,總有奇異念頭飄出來——筱桐公子吹笛夜間,是否在等待摯友英魂歸來?那樣的事情,或許只是王上與自己兄弟演的戲,以免後患——那倒不太可能了。
臘月廿一,近夜之時,葉青走出了臨安城,也不知是出城做什麼。他已習慣了身上的痛,他總會習慣否則他不會活這麼久長。葉青站在城郊的一棵樹下,忽聽得遠處有一聲琴,清而遼遠,安靜而孤寂地飄到他身邊,繞他轉了三匝,方淡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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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琴後,卻也再無聲息。葉青走向琴聲的方向,很遠的路途,是那個孩子麼?他忽有了種奇妙的感覺,可堪與他並稱之人中,已有一個先行離開,並且不曾向任何人說起他將要回來的時間地點。他走過去,那琴聲不曾出現,就那樣凝成了終結。
他又走了幾步,方覺雨已經落了下來。這樣又下了一場雨,在這將近春日的時候。雨點打在旁邊樹木終年不落的葉上,如鐘磬叮咚,伴上風聲,也似是音樂又起。這也是他熟識的罷,那風的歌唱。他凝神在風中,卻忽見到了一個人。
不遠之處,有一個少年,瘦小的身子伏在一張琴上,所有琴絃皆已斷去。那少年就伏在斷卻所有琴絃的長琴上,遠遠看去脣邊還有着笑,溫柔淡定,投在他閉着的長長睫毛上,如一個熟睡的孩童。
而那少年的白衣已讓血染污了,面頰上的血被雨衝去,只留下脣邊若有若無的一點暗色。天色愈發暗了,葉青爲這少年的死而些微嘆惋,卻忽見另一個年輕人自那少年一旁的樹後走出。葉青隱起身形,又見那年輕人與自名血櫻的女子爭執幾句。女子抱起了少年瘦小的身體,那少年毫無生氣地偎在她懷裡,因雨的關係,葉青不知道那一切因爲什麼,或者爲了什麼,他只見到連串的死,在這塵世之間。
來自與我同樣國度的少年啊,他無聲地自語,請珍惜你們的生命——鄴的人需要生命以戰鬥下去,不要尚未開戰就雙手奉獻了你們的武器——他強抑着不咳嗽出來,直至那兩人離開,他方走近了那片地方,用手指蘸了地上的血至面前看。他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因他不願。地上有那麼多的血,那個孩子是在這裡流盡了他的血,才以那一聲琴宣告退場的罷,那個傻孩子,即使病在心裡,也不用這樣急着離開呵。少年都不斷死去的江湖,還算什麼江湖呢?
他在那暗夜之中,似乎又聽見了少年的一曲笛。那混合着鄴與衛的曲調的輓歌,雨水的沙沙聲成了他心中那闋清音的伴奏。那是因爲什麼人才吹的輓歌呢?如今那個孩子已經死了,要問的話也問不到了罷,他們需要什麼,得到了什麼,那樣來的一大串問題隨着他心中迴盪的笛聲響了起來,可他依舊沒有任何答案可供給予,在他甚至不知將要何處去的時刻。
自然他不會迷失太久,他尋找的東西,需要的東西,不是仍然在不可及的彼方,就已經在時間的洪流中化爲歲月積澱的灰塵。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要活下去,直到終結。他不是爲了不存在的東西而活,他只是要活下去。
不久,葉青聽見腳步,自他身後而出。他回身時,那一個白衣的少年撐着青傘,自雨中緩緩而來。那一個有着夜色眼眸的少年。他走至葉青身旁,忽沒頭沒腦地道,“我來遲了。”
葉青輕輕開口,“他已經死了很久了。”
邵隱沉默許久,又道,“那個傻孩子,惠寧城主根本不會說什麼——居然自己就……”
葉青笑笑,“當局者迷……死也不是多難的事情。有些人你以爲會活下去,活得很好,也年紀輕輕就死了,這也可以算是運命使然罷。”
“先生相信命運麼?”少年道,蹲下身去,用一方絹帕包起那帶着血的泥土,“很多東西,想要不信或許也不行罷,真是命途無端。”
“若說信,未免太過些。我是不大信的,並且,也沒有人能夠告訴你我命運的走向。”葉青回答,“我不認爲有什麼是命定的,除了人人都要死。”
“先生真是有趣。”少年邵隱站起身,“也是,除了那件事情,別的都是可以用自己的手奪來的。”他丟棄了傘,小心將那絹帕紮起,“燕逸秋那姑娘,只有小蕭能制住。”邵隱似漫不經心地道,“她多疑,善變,好與人生隙尋仇,手下又養了一批被藥控制心智的死士,說是個大魔頭也不爲過。”
葉青輕笑,“傳聞公子受的那一劍可不輕。”
邵隱點點頭,“專找人不提防時下手,還能說什麼——幸好她還算仁慈,沒在那劍上塗什麼奇怪□□。”他攥緊了手中的那包泥土,“我總覺得將來會有一天,那小丫頭會成爲一個真的梟雄,而那時,我必因她而死。”
葉青微哂,“那你這是相信運命了?”雨又溼了他周身,那種深刻入骨的寒意與痛,“或者,你是喜歡了那個姑娘?”
少年也笑了,將絹帕包着的土揣進懷中,“怎會可能,她可是處心積慮要殺了我,我也絞盡腦汁提防她下毒在飯裡衣服上。這樣下去遲早累癱——所以我要啓程去衛了,待小蕭與他少兄的事情結束後,我就與他一起去看,流浪在別國土地上的人是如何活着——”他聲音淡下去,不久又輕輕揚起,“然後,我就可以帶着我的碎心劍去找楊玄清了。到那個時候,我必有力量超越我父親當時。”
葉青很是好奇,舊日到底發生什麼,讓所有人心中這般仇恨——又想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雖是王上,兄弟相殘這樣事情仍是過了,不由嘆息,又聽那少年道,“如今將別,邵隱願再與先生討教劍術,以正不足。”
“也好。”葉青嘆息,“再別過,怕便不能相見。你是可造之材,孩子,只是莫要再徘徊了。那些無謂的死,會拖住你的腳步。”
他從懷中抽出了劍,雨水落在劍上,遂又滑落。那月色之上也有了點點漣漪。他看見少年弓身取出揹負的劍,那劍雪色清明。他們手持着劍,邵隱便道,“那我便搶先了,可否?”
葉青淡笑,“無妨。”
邵隱亦一笑,手腕便抖,光華流轉而出,那樣的劍術,其實很是不錯。葉青格擋時思忖,其實那少年只是太年輕,若他肯用十年的苦練來鋒利他的劍——那樣的話,比起那小蘇蘅,不,甚至柳斷影都不會遜色——
但是葉青並不能知道,十年之後,他與他曾與之試劍的這名叫邵隱的少年,早已沉眠在衛的土地之下。誰也無法知曉十年之後自己是否存活,但如今他們仍然活着,並且拿着他們的武器。
葉青斜舉長劍,月色的劍帶起殘光。這樣的時候,因爲溼冷和壓迫,那種痛總會減輕一些罷。他看清少年的每一個動作,那似是因爲傷而不太靈便,但是正如從前——那是一兩年之前,在陽關,那時他們初次相見。
葉青斜倚在炙烤的城牆上,微閉着眼。那時春夏交際,天氣卻已很熱了。他覺得額上烤得難受,身子卻又寒冷,怎麼換姿勢都無法減輕那種感覺,讓他有些煩躁,甚至覺得懷中的劍也有些燙手。那時天近黃昏,他睜眼時,見到西北方向,那一襲白衣緩緩而來。
那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小少年,容顏平凡,但一雙最深夜色的眼眸,讓他平凡的面容也有了生氣。他一直走至葉青面前,微仰起頭,“您抱着劍,又着藍衣,可是中原葉青先生?”
葉青有些驚訝,答,“正是葉某。小兄弟找葉某有何事由?”
那少年忽對他雙手舉劍行禮,他怔住,也忘了還禮,只道,“小兄弟,你這是——”
那少年禮畢,高聲道,“在下邵隱,請先生賜教劍術!”
“拔你的劍。”葉青道,“既是如此,拔出你的劍來,讓我看看你的力量——若你足夠強大,我就會拔我的劍!”
“先生此言,是對邵隱嘉許,邵隱謝過。”少年道,緩緩拔出揹負的長劍。“此劍相傳是琅軒蕭大師最後一柄劍,在我手裡……喚作碎心。”
“劍是劍,爲何有心?”葉青問。
少年回答,“劍有心,我的心。”
葉青又問,“你是劍?”
少年回答,“劍不是我。”
葉青微笑,“好個鄴家子,值我出劍相授。”他抽出懷中長劍,左手仍拿着劍鞘,“請,你是我所見到最與我投契的人。”
少年道,“我不懂。”
葉青微笑,“劍都不懂,但五年之後,你的劍將驚動這江湖。來罷,孩子。”
少年點頭,便揮出他雪色的劍。那劍厚而重,他使來卻如女子般輕巧靈動,葉青橫劍,也不理他虛招,這樣的劍術,是下過功夫的……但這個孩子太過年少,那還不是可以殺人的劍。
葉青忽道,“看。”劍尖朝地,左手劍鞘借他轉身之力斜斜擊上。他聽見那劍擊中少年手腕的聲音,那少年卻依舊緊握着手中的劍,只是一抖,便急刺而出。
葉青卻只是笑笑,劍鞘尖端就在少年肩井穴輕磕,少年握劍的手忽沒了力量,劍幾是被他投擲而出。葉青偏頭躲過,劍卻在他頸項邊擦出血痕,刺進牆壁。
葉青微悚,收了自己的劍,道,“你心中他物太多,還有——你在恨着什麼,恨得如此劇烈?你若不克服它,它將會殺死你,而不會讓你報仇!”
少年笑笑,“讓先生笑了——但是那些是我自己的事情,與先生無關——並且,也不想累及先生。”
葉青默然,他看着那少年——少年夜色的眼冷而利,藏着無盡之事又不願訴與旁人的眼。葉青終微嘆,開口,“我只忠告你一件事。在你有能力矜驕之前,莫要驕傲——如今的你還很年幼,是可以負敗而非戰死的——只要活着,你將終究可踏過那些曾擊敗你的人,連我在內。”
“先生不明白,若我可甘心泥淖,我將永無法追回我失去的。”少年仰首,肅然道,“在我尋找的那一日來臨之前,我不死,也不敗!”
那之後兩年,他們終於最後一次相見。這最後一次試劍之後,兩人都將踏上歸途,在這如弦細雨之中,那將來未來的春日。
雙劍再次相擊,月色與雪色的劍。少年的劍術進步許多,葉青思忖,但那並非震天下的劍。那少年的劍自繁入簡,雖仍是細巧,劍意多變,卻總脫不了有限幾式。那樣想着,葉青只是簡單以劍相隔,封住對方攻勢——他並不想攻,因他看見對面少年白衣上已有了逐漸洇染開來的深色。在那夜色之中,他看不大清少年的眼,但他覺得少年如在作自己應做的事情一般,平靜至極。
“夠了!”葉青忽出聲叫道,“你傷口都裂開了,還比甚劍?”
少年的聲音伴着風雨,自劍與劍的交擊聲中傳來,“與先生之試,本是邵某榮幸——所以拼着更傷,也想試完。”
葉青皺眉,“你又何必——”
少年忽大聲道,“先生可看好了!追心訣!”
那少年身形驀地一轉,劍氣凝冷,自葉青的劍邊緩緩滑過,帶着它的光華,極徐中刺出。葉青左手劍鞘疾舉,與劍氣相格,身形也退。雨水迷了他的眼,那永無止境的雨。葉青咳嗽,脣邊溫熱,右手劍也同時朝左一交,雙手發力朝上一挺,那雪色的劍就脫了少年的手,而少年卻受力不住,直撞在葉青懷裡,讓葉青也撞在身後樹上,眼前黑了一黑,幾乎再吐一口血出來,卻緊咬了牙,穩穩落地。二人身上皆溼,卻不致弄一身泥。小少年拾起劍,用手指拭去泥水,隔了一回方開口,“先生——”
“你回去裹傷罷。”葉青道,“站都快站不住了,莫再逞強。你縱未勝,也是未敗的。”他微笑,“你這孩子,又讓我弄一身泥。今後若成不了天下第一,可休要說曾與我相識。今次別過。以後種種,請自去追尋罷。而我也老了,不願再理江湖中事。”他回劍入鞘,抱劍微躬,“公子,請多保重。”
“先生!”少年忽高聲道,“今日相別,當真是最後相見?那今後先生,先生你——”
葉青回身,提步,“我有我的地方,與公子不同。公子也莫再費神,你的路還長着,那在我看不見的彼方——保重罷,公子,莫使你我太早重逢。”
他笑起來,朝着城的方向前行。我們終將重逢在死之國度,但是少年呵,我希望那是在百年之後。他並沒說出,只是仰頭向前。雨衝去了他脣邊的血,那冷雨。他終在雨中長歌而去,一如瘋癲。但他只是以他的心明白,他如今也只有長歌當哭。早在十年之前,他的淚水和傷懷,就已隨着假想雲忻的死一併遠去。他踏上他的歸途,但何時纔是歸期?他想知道這個問題,卻根本無法瞭解直到他的死日。
葉青本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希望也在無休止的顛沛流離之中逐漸磨成沙塵。他想起金陵夜深那場大火,還有很久很久之前,他自己燃起的那把火。他毀滅了他愛的一切在那火中,那麼其餘呢?他的魂靈,帶着破碎的嚮往,也會在這冷雨之中燒起來麼?
他仰頭向天,雨水迷了他的眼睛。在這樣的時刻,他因了身上的痛和冷而顫抖,卻向天舉起了他的劍——我們終究走到這樣一日,死了那麼多人,到底是爲了什麼?他並不發問,只是舉劍向天。他的劍在夜色中閃着冷光,無月的月色。他舉劍向天,眸子更利起來。
他的手指溼了,劍也早已溼了。這樣下去,即使是絕世的劍,也會有了鏽斑罷。絕世的劍經過千百年的風雨也會鏽蝕,而他這樣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只是十年霜寒,就已無法繼續前行。他此刻停留,之後也不欲向前,那只是歸途。
葉青翻進城牆,城中依舊因宵禁而無人。他回到客棧,弄乾身上,再不想這些事情,只有那永恆的痛伴他入睡。他睡得很沉,那一切的一切都奈何不了他,他只是一個人,就在他的夢中他見到雲忻,冷冷笑着,將劍刺進他的心口。
葉青醒來的時候,窗子外面天已然晴了。那過去的一夜變得並不真切,然他看看自己的手,掌心依舊因握劍而微微擦破,讓他知曉昨日之事並非夢境。他看見桌上又有一封短箋,並沒有看,只是拿起它,雙手一合,再張開時,那紙張已如細雪片片,之上果真空無一字。
他撐着窗沿望出去,那遠遠一座二層小樓上,有金鐵的反光讓他微眯了眼。葉青忽就想到,昨日那死的少年,與他就見過一二面,卻不知怎就讓他記住了呢?那個惠寧的孩子,陽谷,他想,那極西的故土,那個孩子卻終究可以在流離後回還,並且在風中得到他想要的,那很幸福罷。而葉青,甚至連自己的出生地都不知曉。他最早是因那而懼怕死亡,之後因那抗拒死亡,而如今他已經找到了別的地方,較舊日更加好的地方。
每個人都懷着自己的夢,而他如今只是在殘夜之中尋夢的旅人。尋到了極多,卻並非他的,真覺醒了,夢在何處,他卻也迷惑了。
身後的房門吱呀一響,葉青未轉身,仍望着遠方,問,“爲什麼還要跟着我——你有自己的人生,這麼久了,爲了當日一個玩笑,可值得?”
“當然不值,但若因不值就不玩了,豈非更沒趣。”
女子的聲音,清而冷。顧卿憐自屋門而入,立在葉青身後,“如今已十年了?這卻無妨。若如今不玩,可是無趣之至。如今你中了劇毒,又病入膏肓,隨時都有可能死了,卻還這樣站着。我早就知曉你不是常人——卻不知你會強撐至此,那麼,你想再撐幾個月,先告訴我?”她雙手環抱在胸前,帶些嘲諷地笑着。
葉青轉過身,見她如此,卻只是微笑,“小顧你這個人,可真是——你不會因我的死得到你要的,即使你想看且看見了,也不會是你希望的樣子。”他眨眨眼,“那麼,小顧,你若要看,請在寒食日,冷月光寒之下——我會讓我的承諾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