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英雄無淚空嗟嘆
他只是說了那樣一句,便又轉過了身子,扶着窗櫺向外遙望,在那根本不可及的遠方,有着太多人夢想的歸宿罷。可惜,大多人卻終了半生都無法回還。他聽見身後屋門合上的聲音,知曉顧卿憐已然離開,方劇烈地咳嗽起來。不知爲何,他總覺對顧卿憐有些歉疚,雖對別人並不虧欠,他卻只受了她恩惠,而從未曾報答——那有着兇惡作風的女子,他費盡全力也無法明白的人。
隨即便是年關了,那尚青槿國的城池也掛了喜慶絳紅。年夜有爆竹聲,脆且響亮。葉青半臥在榻上,卻無法入睡,只想着那些舊事,和過去熟識的人,在爆竹聲此起彼伏的時刻,這客棧中一間屋室。那樣良久,他都無出外的興致了,只是在屋中回憶。
葉青聽見那一曲驪歌自遠方而來,女子清亮的聲音打破了對面多人的沉寂,繼而他看見了柳斷影,自那羣人讓出的道路之中。
那並非他們第一次相見,但他們彼此都不知應說什麼——那女子一臉驚訝,甚至因驚訝而又唱了一句——真是個可愛的姑娘,葉青暗忖,江湖污濁,只有她永遠是她自己,可以歌唱在這無涯塵世之中,享受着無數人的尊崇——而她也確實值得。
並且,她甚至連劍之神都擊敗了——那麼除了命運,還有什麼能讓這年輕女子低頭呢?怕是連命運都不可能罷!
“喂,葉青,那是柳斷影啊,那麼這回我們可以走了嗎?”少年扯扯葉青的衣襟,“跟我去衛國吧,那裡有很大的山和很急的河哦,雖然沒有江那麼大,但是也夠看了。喂——我們可以走了嗎?”他向那女子喊,又露齒笑笑,“放我們一條生路啊,你都那麼厲害了。”
“蕭荷,”那年輕女子道,“你怎麼和葉青在一起的?——他與你都知曉罷,我們是來捉人的。”她揹負的長刀刀尖掛到了一旁人的小腿,頓時一聲怪叫,她轉身道歉,刀又拍到了旁邊另一個人的胳膊,亂成一團。葉青也看得好笑,便對少年道,“你過去罷。”
“你什麼意思?”少年急了,“方纔不是說好了嗎?你我二人殺盡那些自命英雄的人——你看我也有劍!”說着他拔劍出鞘,劍只二尺餘長,劍柄鑲着一塊美玉,“坼地劍在此,四方自命英雄者,不受蕭某此劍,更待何時?”
葉青看他言行,又笑起來,“妖精,別鬧了,你我不同道,過去罷。”他望着少年緩緩道,“這是我的背離,你莫要忘記三尺青天下的承諾。你我不是朋友,昔日雖是同伴,那時你不知我,少年心性,江湖當不計較——去尋你的未來罷,葉青今日不死,卻待來日再找你踐約。”
那一邊年輕女子忽開口,聲音明澈悅耳,一如她在歌唱,“葉青,這樣好不好?”她道,“你和我打一場,倘若你贏了,卻不要動別人,自去你要去的地方便可,若你輸了,就發誓離開中原,不再回來,好不好?”她忽舉刀向天,“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柳斷影在此發誓,決不留情,若葉青勝我,再不過問,若否,傾柳某力,逐其出關。若有違者,不得好死。”她的眼清而利,“若周圍英雄不服,柳某也等各位挑戰。話不多言,只此而已。”她輕叱,“葉青,以你故土的方式發誓!”
葉青懶懶抱劍望向女子,“柳姑娘,英雄可不會服氣呢,你這樣不是成心放葉青走了?對個魔頭如此,可不定會爲天下笑哦,那樣時候可休要怪我沒說。”
女子淺淺一笑,“是的,柳某人不傷人命,但是這並非對你留情——你那樣殺性,他們縱殺得了你,也不免死傷過半。你的劍術我知曉,不愧天下第一,他們卻只是聽聞就敢前來——所以我爲了他們的性命,與你如此賭約。”
小影兒,他暗自思忖,還是這樣天真,但並不是一個呆瓜呢。總想着保護別人,也是因爲自己已經強大到無需保護,那樣燦爛的光呢。
他遂也笑了,“好一個柳斷影,賭定了我會同意不是?”他忽向身邊少年背上一推,貫力其中,少年跌撞過去,幾乎撞到柳斷影身上,他跳過步子,怒叫,“葉青,你這是做什麼?我站在你一邊你懂不懂啊?今日你是吃錯什麼藥了?”
柳斷影揪住少年的領子,將他拋進人羣之中,回身冷冷,“小孩子懂什麼?別再胡言亂語。”
而葉青也舉起了劍,向天。他脣邊有着笑,那一種覺得世事無稽,平靜而譏諷的笑,“葉青在此,以故土鄴的名義,向我在風中的祖先發誓。今日一戰,若勝,不動自命英雄之衆,若負,甘願遠走他鄉,不再踏足中原——否則,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他帶着奇妙的快意說盡那意味回還的誓言,舉劍向柳斷影,在她面前拔出月色的劍,“葉某人平生不殺婦人孩童,那些罪名承擔也是無事。我敬你是我平生惟一對手,在那之外,一切都無所謂。我是我,誰怕誰!”
“不愧是隻有你才說得出的話。你有驕傲的資格,也有——做我對手的資格。”柳斷影開口,聲音中卻多了一絲凝澀,“如今,是你我第二次交手,前一次你終究在七十三式上落敗,今次,我希望你能更強。”說罷,她深吸一口氣,握緊了雪亮長刀。
葉青點頭,便揮出了他的劍。一順着夢想夕雲流的劍意,那樣一式式下來。劍如水一般流在他的指間,是否有可乘之機?他思忖,那時長刀只是輕微一揮,就將他所有的攻勢化爲烏有。二人身形交錯,那是七十四式,葉青的眼也已發藍——他反手握劍,低喝,“殘光!”
反手握劍,本是貼身肉搏之用,葉青的劍卻忽地慢下來,那微薄的日色就教他的劍吸去一半,在那一刻蕩成一抹光華,緩緩而出。他刺出那一劍,柳斷影清亮聲音忽道,“洗月訣!”話音未落,她手中長刀已然斬了下來。簡單而平實的斬擊,卻將他的劍光撕得一乾二淨。葉青向後跳步,那長刀已然指在了他的頸項之前,“認輸不?”女子開口,“或者,再比一次?”
葉青又笑,最後一點尊嚴都在這裡丟了不是?還再說什麼吶,真是促狹得緊。他想着又咳嗽,血便從他的指縫裡滲出來,落在地上,一滴滴紅得刺眼。他用手背擦拭脣邊的血,眼睛更冷而利,“好,我守誓離開——若此地真的有自命英雄的人,請來陽關一敘。”他大笑起來,錚然收劍,“妖精!你可莫要忘記,——到那時候,我自會回來找你,拼着個灰飛煙滅!”
“葉大哥,我和你一起走!”忽那少年大叫,衝出人羣,“即使,即使那樣,葉大哥也需要一個同伴罷!”他道,“所以,我們一起走!”
“莫忘記,是我背離你的!”葉青冷聲道,“往後自然葉青一人之事,你休要跟着我,否則——我縱殺你又如何?”
讓他們都說自己瘋了罷,縱是狂狷又如何?葉青帶些快意地思忖,反正那衆人之中大多今生也難得再見。而妖精……你卻不要再做孩子了,快一點長大罷,那樣才能光復你的國度,用你的名字榮耀你的姓氏——而這樣隨我一起,定會毀了你的。這孩子,總是選在不應出現的時間,認識不應認識的人。
他轉了身子,面前是那高大的關城。微怔片刻,他終是向着城門的方向行去,沒有一個人跟着他,少年想追,卻被柳斷影拉住了,摔在地上。他擡頭看柳斷影的臉,女子的神色陰晴不定。少年又望葉青離去的方向,眼淚在眶裡打轉,卻終究不曾流出。
那樣最後的分別,葉青並不曾記得。他只記得那一日的夕暉讓滿天都映了紅色,那血與火的顏色。
走在沙石路上,他有些深一腳淺一腳,幾次還差點扭了腳踝。他只是望着前方,輕聲吟哦字句,“人未醉,莫言歸。揮別惘然,夢醒何處追?——夢到如今,早就醒了不知多久,但是,仍然不能就此終結——”他又大笑起來,帶着難以言述的譏嘲與澀楚。
葉青忽便不願再回憶下去了,只是敲敲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方覺自己躺在榻上。他知道自己又瘦了,一具骷髏外面包着一層皮,更諷刺卻非如此,他知曉自己活着只是因爲他不能死,這算是什麼理由,他也無法說服自己,但他確實這樣下去。
葉青一向是守信的人,那麼讓他們燒了自己?火已經把一切都毀了,他又對自己笑了起來,這樣倒計着自己的歸期,還真是奇妙呢。這沒有什麼方法,在那冷月光寒之下,他將得到他希望的一切,因他身爲一柄劍,卻始終不甘爲人所用。作爲一個人,他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吶。
他又咳嗽起來,這些日子,卻連咳嗽的氣力也已失去了罷。但他依舊有着握劍的力量。他半抽出劍,淚的痕跡。昔日蕭大師鑄這傷逝之劍,也是因一件悲哀的事情罷,否則又怎會流淚劍上。這劍裡是寄宿了誰的魂靈麼?若是那樣,那魂靈染了那般多的血,會在夜裡哭泣麼?
他只是想着那麼多事,就又睡熟了。明月從開啓的窗子裡照下,照在他蒼白一如月色的臉上。他是沒有聽見,在那暗夜之中,有人在唱着一首歌子,他曾非常熟悉那樣一首歌,但他睡熟了,對那一無所知。他更不曾知曉,唱那曲驪歌的人,曾望向明月,如他自己有些時候一般。月色照在他們看見的每一處,甚至照上少女的緇衣。那時城中的花燈還亮着,讓月也有些不真切了。
他睡了許久,也沒有夢。
醒來的時候日已過午,強撐起身子,葉青便看見窗簾因風而微動。他走至窗前,看見窗框上刻着一行小字。葉青努力去辨認那些,希望明白那是什麼人寫下的什麼,但他看了許久,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目力已大不如從前,那些字是什麼,他始終不曾知曉。
不明白那些,也是沒有辦法罷。他淡淡笑了,用手指在窗臺上刻下字跡。三個字,一筆一劃,函谷關。無論如何,那一切他永遠不可能遺忘。
他離開函谷關,向着西面前行,到達了鄴國。他在鄴的邊關陽關住了半年,隨即前往清化,弓月,惠寧,惠遠,再到琅軒。葉青走過鄴國的土地,帶着身上的傷與痛,一直前行,漫無目的。他本以爲自己可以在鄴國了此終生,直到他再次遇見雲忻。
他站在窗前追憶小師姐的音容,手不自覺撫了胸前的傷——若是常人,應當被殺了,他爲什麼就不能死在她手下呢——葉青又笑,卻愈發感傷,因爲她並不同情他,她只是她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改變——那青色眼眸的女子,昔日他離開時在他額上印下淺淺脣印,那時他還少年,歸還時便已聽聞她死訊——那時阿駿也死了,他那時十六歲,距離他的叛離,還有四年時間——那一切是他最深的魘夢,但他並不知曉雲忻還活着,直到他失卻一切,僅倚靠在烈日炙烤的城牆上,聽風在耳邊呼嘯,卻連哭也哭不出來。
他曾認爲他失去了一切,直到那時,他本以爲他失去的一切都在那時回來了,卻在不久之後再次失去,並且永遠無法歸還,甚至,連永遠也沒有了。
葉青怔怔扶着窗沿站着,忽地有什麼東西飛了上來,正打中他的額角。那是一塊石頭,讓他一邊的視線驀成了紅的,溫熱的東西順着面頰滑下。他用手摸了摸,一手的血。這時葉青方望下樓去,樓底下立着一個年過而立的漢子,高大而健壯,“兀那惡賊!”他戟指怒目,“還我妹子來!”
同樣是那牢獄之中男人的聲音——葉青忽想起,是了,是當年那個不苟言笑的年輕人,喜將烤了的黃羊腿子拋在桌上——只對習駿說話時露出笑容的年輕獵戶,習遠……他是爲了什麼纔來到槿國的?葉青無言以對,也不擦臉上的血,任其從面頰淌下。那男子以鄴的方言和惠遠周邊的土語咒罵,葉青不作聲,久久才道,“阿遠大哥,阿駿死了。”那樣說着,他心中的痛愈發烈了。
“我知道她死了,我要的是你的命!”漢子怒喝,“你害死了我的妹子,還敢在這裡狡辯?”
葉青閉眼,眼裡的血刺得有些痛,他舉手拭了,“阿遠大哥,你也知道,我喜歡阿駿,本來我們約定了,等我弱冠,便要娶她。”他想起那個風一般的少女,不由心裡澀澀,對於雲忻他總是一遍遍懷念,而習駿——他不願再回憶起習駿,只是因爲,那是他自己知曉的痛。
這樣一切,永遠也不會終結罷,他能做的,不過是嘆惋命運不公。那樓下漢子愣了片刻,又吼,“你小子騙——”
葉青微微嘆息,想要望向遠方,卻因眼裡有血而看不清楚。“阿駿因我而死,這我不否認——但我怎會殺她,”他苦笑,“我絕不可能殺她……”
我愛過的一切都毀滅了。他望着遠方,額上的血落下來,有那許多,並不是我——只是,誰也不會相信,並且,縱使相信又能如何?
他又開口,“你自可不信我,阿遠大哥,阿駿的情誼,一直在我心中——只是還有一些事情,讓我無法追隨她,直至永遠。並且,世上也沒有什麼永遠。”
“葉青,你還在狡辯什麼?”那漢子吼道,“如今還有誰相信你那套鬼話?”
“這樣啊……”葉青一笑,“不信便不信,官差要來了。”
他走回屋中,擦了面上的血,愣了半天,才覺得舊日所寄全失去了。少年時分雖然痛過,但壓在心底,之後也就當將其遺忘,可那般舊事如今回想,卻仍是能教人斷腸——知之爲素性,不知笑癡狂吶。他浮出了笑,蒼白而冷淡,一如雕刻出來的笑。
日子就那般過去了,習遠不再來,夜中也未再有人吹笛了。葉青把自己關在屋中,直至二月廿八——那一年寒食時分是三月初三。二月廿八夜中無月,且有細雨點點滴滴,他卻忽有了外出的興致,便又踏入了雨中。
春雨淅瀝,染溼他的藍衣,葉青走在臨安夜間,雨潤溼的氣味讓他打了幾個噴嚏,又咳嗽起來,如今再活幾天就足夠——所以,還是要活下去吶,他對自己開口。
夜間清冷,天方明時,他又不知自己走至哪裡。擡頭看去,卻是那昔日江南第一柄名劍凌昀燁之。二人交換幾句平凡話語,之後他又有些忿忿——但他依舊大笑而去,懷中的劍發出清鳴。那柄寶劍,他永遠不會放開。他是他,誰也不怕。
他和凌昀都笑着談話,他們也總是笑着。他不知自己笑成什麼樣子,而凌昀的笑裡更多含着悲苦。那個年輕人已經被那情障與運命纏繞住了,只活在那屬於過去的夢幻之中而無法繼續向前,葉青卻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下他手中長劍,除非他徹底地厭倦。
而這樣時分,他已然厭倦了。厭倦了跋涉,厭倦了戰鬥——甚至連繼續存活下去也已厭倦。他厭倦了這樣一切,卻依舊不能死。
只有明月將一切的一切盡收眼底,這樣的日子卻也沒有月色。無法逆轉的命運終將走到它的終點,沒有地方可以回去的葉青也只有踏上這最後的路途。
——但他並不知曉,這會給旁人帶來什麼,不論他是活着,還是死去。
……對不起。
他在清晨緩步在臨安的街道上,行人見了他紛紛閃開兩旁。原來自己真的已那麼似死人了,還是遊魂?葉青大笑起來,死人是不會回來的,凌燁之與諶忻瑞之間的恩怨,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罷,可莫要再說與別人。爲了一個女人而爭鬥而殺死,讓誰聽了都覺好笑。
他自己少年時的愛很不起眼,他一直傾慕小師姐,但她選擇了有着漂亮眼睛的少師兄時,他也只是暗暗傾慕,直至他認爲她已經死了——還有習駿,那樣少年時代讓人心碎的愛。他在那之後再也不曾愛過,只是一直微笑以對。無論什麼樣的人與事,終究會終結罷,那之後,不過是風中一曲唱不盡的輓歌。在他停下腳步,風撲面而來之時,葉青思忖。
只餘下不多的幾日,而他也已終結了一切——江湖事已了,在這槿都臨安,葉青不過是個無論如何都掀不起波瀾的訪客,漫步在這江南煙雨之中。夢已醒了,如今剩下的,不過是一句無憾,向着那曾經作出承諾的少年。他如今已然無憾,剩下的,也已不用多言。
葉青抱緊了懷中的劍,它溫柔地偎着他,讓他幾乎不能對它說出離別——只是劍是永遠存在的,除非它們折斷,或在時間的洪流之中鏽蝕成灰。在那之前,或許連這天下也會在風中化爲沙塵,而人就更不會例外。一切都會死去,連過去都在他們創立的世界面前崩塌下來。過去隨着他們屬於它的人共死。他們從舊時代而來,看個新時代的開頭,幕布卻也匆匆落下,不給他們參與的機會。
葉青在街上止步,身後小書生又撞了上來,他因那小書生嚇了一跳,跳轉過身,卻覺這一幕似曾相識,不由笑問那小書生是否金陵來的。小書生羞赧笑笑,說要在都城考個功名,討王主喜歡方好。說罷又捧着書在路上走去了。葉青因那少年而發笑,遂又劇烈咳起來,血的氣味,那又如何。他冷笑,眼卻愈發明亮,又有隱隱的藍芒閃了起來。世事無稽,正合發笑。
他抱着劍,倚靠在客棧門口。無論如何,他還是將與他的劍分離,直至一切的終結。那分別他知曉總有一日會到來,那麼這到來的也是時候了。別離了那麼久的時日,是否應到那歸期了?葉青微閉上眼,聽着自己心跳的聲音,馬上就可以休息了,那麼在那之前,可千萬不要這樣結束。他自語,還有三日,只要再等三日,就是最後結局。他思忖,卻又聽見有人吹笛,只不知在何處。
三月初三那日,是寒食之節,亦爲清明。前夜有雨,這一日卻已初霽。葉青從無眠中醒來,站起身子,抱着他的劍望向窗外。晨光讓天地之間鋪滿絳色,下午或夜間又要下雨了罷,他那樣尋思,出了客棧。
他抱着他的劍走在街道上,有不久前的雨從檐上滴落,在他腳步踏出時滴答作響。水滴的韻律和着他的步履,交織出一曲驪歌來。葉青就那樣抱着他的劍走至城外,忽聽見金鐵相擊聲音,他躲在樹後探頭看,卻是那凌昀諶忻瑞二人,相向揮出了他們的長劍。
他看着那些劍,那樣兩個年輕人,到了最後,也無法擺脫相互殺死的命運。不,他們根本沒有試圖擺脫,而是自己走上那種路途,爲了那樣可笑的理由。他們將自己禁錮在牢籠之中,而那就是他們自己的劍——江南的人,本就是不應用劍的罷。
那麼就繼續等待罷,等他們相互殺死——葉青忽看見一邊的地上躺着一個黑衣女子,如同沉睡一般,卻又有血的色澤,自她身下印染出來。那麼多的血,那麼她已經死了罷,真是諷刺吶,那兩個人都努力想要得到她,卻最終用自己的手殺死了她。無論如何,他們或許本來就沒有愛過這個女子,所以他們可以最終如此,乾脆地以互相殺死,來終結過去以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