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媽趴在一匹矮小的母馬上,兩個很健壯的僕從左右護着她,帶領着三十個韃靼騎士。
而此時埋伏在山上的,乃是新改制的甘肅邊軍第二十三旅,前身是本地衛所官兵,其實還是換湯不換藥,但如此一來簡單好記多了。比如第一團,第二營什麼的,朗朗上口,軍銜則還沒有什麼變化,依然是小旗百戶之類。
劉媽媽早已將性命置之度外,虔誠的祈求這一次心想事成,她回頭向後面張望了一下,因地形的限制,韃子像一條長蛇似的,老遠老遠的跟着她。
她告訴那位尚書,順着這一條非常熟悉的小路前進,不久就能找到山上的隱蔽山洞。
尚書對此深信不疑,邊地的漢人自古就有逃亡山上的傳統,家家戶戶甚至都會把糧食藏在山上。等甕中捉鱉後,馬上從另一條路返回草原,神不知鬼不覺,等明軍反應過來,也只能對無邊無際的草原束手無策了。
自從燕王死了之後,漢人已經沒有了出關一戰的勇氣,不過尚書反而深深嘆了口氣,該死的漢人怎麼發明出了那麼可怕的火器呢?依託堅固要塞沒等強攻,就會留下滿地的屍體,不然怎麼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往年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糧食和各種急需物資,打的漢人邊軍丟盔卸甲。
千辛萬苦的獲得了一支火槍,可人才凋零的部族也沒辦法複製出來,更別提火藥和鉛彈了,尚書又嘆了口氣。
從洪武十年開始,蒙古大軍屢次大敗虧輸,如今蒙古人的文明一下倒退了數百年之多,連曾經縱橫天下的回回炮的技術都失傳了。
野外沒有半個人影兒。連山禽走獸都逃避的無影無蹤,樹林中更加顯得異常的安靜。沒有風,樹葉一動都不動。垂頭喪氣的懸在那裡,像在揣測着侵略者的命運一般。
當劉媽媽引導着一千韃子渡過了山谷子口的時候。她的心靈總要不安定好久,不是慌忙,也不是驚悸,也不是欣喜,又不是悲哀,那是說不出來的一種怪味,眼淚不時的流出來,滾落在熟悉的山山坎坎。她的心裡,最終慢慢的充實起來。
天色異常的陰暗,韃靼人搜索着前進二十里之外,眼看着已經要接近黃昏了。
四面全是山丘,一層一層嚴重阻礙了他們的視線,明明前面沒有路了,等隨着婦人轉過了一道山口,才發現前方也還有一片空曠的田原,當然視線盡頭又有山丘阻住。
韃靼將軍忽然罵道:“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尚書也驚疑起來,這路貌似不像是通往深山裡?倒是像通往另一個村鎮。
距離劉家村只差五里路了。劉媽媽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兒,也就慢慢地放了下來,暗道應該不會再出岔子了吧?好不容易將他們引到了這裡。
同時心酸涌上心頭。腦海中立刻浮現了兒子們的面孔。
“孩子們呀!我的孩子們。”劉媽媽默默注視着前方,“但願你們的陰靈不散,幫助官軍給你們復仇,復仇!娘也快跟着你們來了,等着我。”
眼淚一把一把地流下來,忽然她看見了尚書騎馬追了上來。
“就差一個山崗就可以看見巨石涯的大樹了。”劉媽媽趕忙將眼淚摸了摸,對着尚書說道。
尚書問道:“村裡人都躲在裡面?”
“是的。那裡有開墾的田地,有房屋,早年藏在裡面一住就是一年半載。是山谷裡的空地。”劉媽媽平靜的回答。
就在這時,最前方的斥候叫道:“前面有房子有人。”
“好!”尚書精神大振。馬上連續下達軍令,韃靼人訓練有素的追上來。然後散開,用左右包圍的陣容,步行牽着戰馬朝前走去。
“老嫂子,這兒用不着你了,隨我退到後軍中去吧。”
尚書不由分說的拉着馬退了下來,兩位將軍各自統帥兩個千人隊,後軍一千人停下了腳步。
翻過了最後一條穀子口,前面的房屋有了些模糊的輪廓,韃靼人一個個翻身上馬,口中打着呼哨,揮舞着弓箭戰刀瘋狂的衝了進去。
衝過了一里地,後面的兩個千人隊也差不多趕到了,可是很奇怪的,那不是什麼山洞而是一個村子。
“不好!”將軍立刻命令停止進攻,感覺是中了敵人的詭計!
問題是四周沒有一丁點的聲息,韃靼人都不免吃了一驚。
有部下說道:“也許漢人都藏在村子的後面吧?不如再衝他一陣,只要前後左右都能連接上,是不要緊的,反正已經衝到穀子裡來了。”
將軍覺得有道理,下令一千衛拉特人繼續衝鋒,其餘人原地不動。
當一千狂野無畏的韃靼人殺到了村子裡,見到處皆是殘垣斷壁,有的房屋依然冒着黑煙,不由得面面相覷,“這不是來過的劉家莊嘛?”
“劉家莊!這兒不是巨石涯?”
“鬼!”
頓時大家都一起轟動起來,天色烏黑。得到消息的將軍大驚,罵道:“糟了,上當了。那個鬼老太婆沒安好心,這明明是劉家莊,她竟敢說什麼巨石涯。”
剛想下令撤退,就聽一聲聲的呼嘯由遠而近,將軍茫然道:“怎麼了?”
轟!轟!轟!啪啪啪!啪啪啪!
一顆顆炮彈好似拖着光暈尾巴的彗星,從天上呼嘯而來,一支支槍口噴出憤怒的火花,從兩側的山丘上傾瀉而下。
瘋狂的一夜過去了,尚書氣得渾身發抖,一直捱到第二天的下午,陸續逃回來的部下還不到五百人,三千多人就這麼稀裡糊塗的葬送了。
他的鬍子差不多要翹上天空了,命人將劉媽媽摔在他的面前,舉起馬鞭胡亂抽着,完全失去了理智。
死了大半族人,他的尚書自然當到頭了。回去後全家人都會淪爲奴隸。
馬鞭沒頭沒腦的抽在劉媽媽的身上,劉媽媽似乎感受不到一點疼痛,面帶着一絲解恨的笑意。
“我草你祖宗!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漢人的國罵也成了蒙古人的口頭禪。
“我草你老孃。拿冷水來。”尚書咆哮着。
冷水淋到了身上,劉媽媽渾身一顫。一股冷氣透到了她的腦中,突然清醒了一些,眼前閃爍着無數條金蛇,耳朵邊像雷鳴地震一樣。
“你說不說?你是怎麼和官軍有了聯繫?官軍到底來了多少人?”絕望的尚書有預感回不去了,問題是哪怕他戰死沙場,家族也改變不了當奴隸的命運,虎視眈眈的貴族太多了,何況還有幾家世仇。
劉媽媽將血紅的眼睛張開了一條縫。眯着眼不做聲,知覺漸漸地恢復過來。
她想用最後一絲力量滾過去,張嘴咬仇人幾口。可是,身子疼痛的連移動都做不到,只能嘶啞着大罵道:“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強盜,我恨不得把你們一個個全殺了,恨不得咬下你們這些狗韃子的肉來。我的兒子不都是你們殺死的嗎?劉家村的老少不都是你們殺死了嘛?房子不是你們燒掉的嘛?
你們來一次殺一次人,到一處放一處火,你們憑什麼來殺人放火?我恨不得活剝了你們的皮!你們等着,我漢人絕不會放過你們。官軍必將把你們這些狗強盜斬盡殺絕。”
劉媽媽拼命的滾了一個翻身,想抱住一個韃子咬他幾口,尚書突然怪叫道:“我殺了你。”
抽出彎刀狠命刺了下去。劉媽媽渾身的知覺在一剎那間全都消失了,至死她都面帶着復仇成功的微笑。
“大人!”
慌慌張張的韃子兵跑了過來,神色驚恐,“不好了,國師的大軍遇到了明朝大軍,戰死了二萬人,已經退出了長城口,咱們已經沒了退路。”
“我草你的祖宗十八代。”韃子尚書瘋狂對着屍體罵道,神色絕望。
距離此地三百里外的明軍行轅。皺着眉的張輔還是無法適應,即使帶兵打仗主帥不必親臨一線。可也用不着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吧?
周圍也不是等着聽從命令的各級將領和親兵,而是數百位隨軍參謀。腳步匆匆忙忙碌碌,把剛剛收到的消息一一標註在巨大的軍事地圖上。
這一次他聽從妹夫的建議,採取引蛇入洞的策略,把韃靼人引到長城腹地圍而殲之,沒想到還是低估了蒙古人的行軍速度和神出鬼沒的突襲手段。
再來即使有針對性的完善了聯絡方式,並提前制定了種種計劃,但是數十萬官軍還是做不到如臂指使,出現了許多錯誤。
“不怪他非要堅持將領必須接受教育培訓,果然所謂的軍事素養非常重要。”
經驗豐富的張輔越發理解徐灝,隨着天下日益穩定,打了一輩子仗無師自通的老一輩不在了,生長在和平時期,家世富貴的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送往軍校起碼能系統性的培訓一下,省的非要付出慘重代價才能在沙場上得當鍛鍊。
這就和讀書識字一樣,不念書就不會懂得道理。一名合格的將領不是讀幾本兵書,從父親那裡學到一些行軍打仗的經驗就行的。
當然軍校並不能解決一切難題,也有着各種各樣的弊端,可那是一種很好的方式,張輔認爲比武舉強太多了,從這些年的經驗來看,中下層軍官的素質越好,將士們的戰力就越強。
一位參謀大步走過來,說道:“啓稟大帥,宋老將軍的五萬精銳,已經俘獲了十萬韃靼老弱婦孺,請命該如何處置?”
張輔輕輕說道:“我沒有糧食養活他們,都督府下達了滅胡令,讓她們消失在草原上吧。爲了死去的百姓,血債血償!”
“是!”年輕的參謀明顯激動起來,鄭重莊嚴的行了軍禮,轉身士氣高昂的大步離去。
張輔神色唏噓,喃喃道:“損失了許多百姓,又殺戮了十萬婦孺,應該待罪回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