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國公府,王玄紅照着嬌嬌的話回覆了王玄清。
王玄清說道:“我素來聽說嬌嬌那個人,事理很明白,做事也還麻利,我手底下正缺這麼一個粗使的人。可是她從大哥身邊出去,如今又叫回來,只怕太太未必肯依呢。”
王玄紅抱着行善的態度,說道:“左右容貌都毀了,孤苦無依,就當行善積德了,想必太太得知她的遭遇,不會拒絕。”
“你看着辦吧。”王玄清站起身來,忽然問道:“對了,最近怎麼大哥見了你就躲?好似老鼠見了貓一樣。”
王玄紅吃吃笑了下,附耳說道:“還能怎麼回事?那色鬼頭一天見了我就不懷好心,趁着你去打牌,喊我過去伺候,藉機動手動腳,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用我最拿手的揉蕭之法,讓他一下子就丟盔卸甲。此後他又來纏我,我一樣這麼對付他,有一次脫了上衣讓他再次起了興,我就說綁着你纔有趣味,結果哈哈!叫他生生泄了六次,險些連小命都沒了,區區一介花花公子還不手到擒來?此後見了我還有個不躲的,並且凡事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王玄清爲之失笑,伸手點了下妹妹的額頭,“真虧了你這不要臉的人治他,我可告訴你,若你想做姨娘,必須先告訴我一聲,我當時自然不會阻你。”
“姐,你當我是什麼人了?”王玄紅神色一變,“我是下賤的人盡可夫,以前一天都離不開男人,但是自從老黑死了後,我發誓給他守着,說到做到,我不能讓蛋子沒臉做人。”
“唉!說到底咱姐妹天生命苦,不比那嬌嬌強多少。”王玄清搖了搖頭,徑自去了護春堂。
進了院子,徐燁和徐煜哥倆分別從學裡回來。因徐慶堂忙着參贊軍機,蕭氏就讓凝雪自己照管孩子。
王玄清進來,秀春忙着替徐煜收拾書包,一邊預備點心。王玄清拉着徐煜的小手,問他今日的功課。
徐煜說道:“先生因爲左傳唸完了,今兒又上了詩經,都是四字一句。又都有韻,比左傳還有趣味呢。”
王玄清笑問道:“師父講了什麼?說給二孃聽聽。看我們的煜哥兒記得怎麼樣。”
“先生教了兩遍,跟着講解。那關關是鳥聲,雎鳩是鳥名,就是不講我也懂得。”徐煜從容說道。
“了不得。”王玄清擡頭對沐凝雪說道:“莫非三弟要讓他科舉?不學那些新學問了?”
沐凝雪微笑道:“這幾天還唸叨了,說煜兒就是個天生的老夫子,看樣子只能讓他專門習文了。不過其他學科也得涉獵一些,憑他自己的興趣來吧,我們也不干涉。”
徐燁被漣漪拉着跑出去玩了,王玄清羨慕的看着這對兩小無猜的天作之合。隨口逗徐煜,問道:“你們對了對子沒有?”
徐煜說道:“對了,煉哥兒對不出,還是我替他對的呢。”
凝雪說道:“他比你小,就是對不出,師父也要教給你們,用得着你替他對?”
徐煜有些得意的道:“他許我明兒叫人上東廟去。買一對花鴿子送給我。”
凝雪故作生氣的道:“這更不該了,今兒他許你花鴿子,你就替他對對子,將來長大了,人家許你點好東西,任什麼事你都替人幹去?不是貪腐敗行麼。往後切戒了不可。”
“娘,我知道了,往後不敢了。”徐煜慚愧低下了頭。
王玄清見他小小年紀如此聽話懂事,真是喜歡的不得了,一把摟在懷裡,心說三弟夫婦就是命好,也沒見他們夫婦怎麼管教孩子。一個竟比一個好,反之其他各房的孩子大多生性驕縱,從小時候即能看出,長大了一定是些紈絝公子。
對此徐灝不同意,他倒是認爲自己兩個兒子天生帶着腹黑屬性,太有心眼了,將來不知道會成爲什麼樣的人,有些過於妖孽了。而那些子侄則是很正常的孩子性格,誰出身大富之家,小時候不調皮搗蛋,無法無天?將來成材的比例應該是五五之數。
說起來,兩個孩子確實給他帶來過驚喜,但是隨着漸漸長大,徐燁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有主見,有擔當了,現在越來越像賈寶玉,整天混跡於脂粉堆裡。而徐煜也沒有二三歲時的聰明,儘管比同齡人愛學習,懂得多,但也不是解縉楊士奇那種神童。
相應的,徐灝略感失望之餘也很高興,過於聰慧的孩子其實也蠻令人擔心的,他不想望子成龍,只希望孩子能平安長大,平安繼承家業,平安娶妻生子足以,甚至世途險惡,不是很想讓他們做官成就什麼事業,因爲徐家已經不需要他們去奮鬥了。
過了一會兒,徐煜問道:“徐大村是咱們一家麼,什麼輩分?”
沐凝雪解釋道:“那是你曾祖父認的本家,比你爺爺小一輩,你怎麼問起他來?”
徐煜說道:“昨天有個徐小村來找爺爺沒見着,就到學裡去找先生。先生說他是大村的兒子,我見小廝們都稱呼他獅子街小大爺,以爲也是咱家裡人呢。”
王玄清說道:“你見了他,也應該稱他大哥。”
“先生叫我們都見了。”徐煜笑道:“那小村大哥說自己懂得相法,看了我,說我是一二品的相,還說我的官星,眼前就要發動,哪會有這種事?”
“別信他,哄你開心呢。”
當下沐凝雪叫兒子吃了點心,看着他把當天唸的生書都理熟了,從頭背了一遍,方叫秀春蘭春領他出去玩了。
松江府。
李宗師把徐鸞鳳安排到了一間不起眼的小學校,該校的校長姓孫,人非常的漂亮,畢業於遼東貴族女子學校,回到家自己籌辦了學校。
小學、中學、高中乃至大學,在時下還是新鮮事務,太多人對其不瞭解了,恐怕除了徐灝一個人外,誰都不知爲何要這麼細分。
徐鸞鳳對公婆說了後,準備去報道,心中琢磨着小學教員,小學教員,怪難聽的!小姑子在家裡和婦女們竊竊私語,說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去管那些小猢猻,給人教書,真不知怎麼想的,若不是面對一羣孩子,臉都被丟盡了。
但管事黃大媽卻在背地裡說道:“咱們少奶奶真是有學問的人,現在當起女先生來了多神氣?也省得在家受尖嘴姑娘的氣。”
這令徐鸞鳳心裡好過多了,說到底公道自在人心,甭管教的是什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觀念滲透到了漢人骨子裡,作爲教書的先生,無論男女貧寒富貴,在任何時期都是最受人尊敬的職業。
把紫紅色的薄絲棉袍子翻了出來,小袖口,這是一件很時髦的衣裳,高領硬繃繃襯托着臉,顯得氣質格外脫俗。外面披着件純黑,花皮翻領,下襬略窄的長大衣,配着高跟鞋,已經有了近代女人的風範。
徐鸞鳳自己在穿衣鏡前打量一番,實在不像個教學先生的樣子,樂呵呵的吐槽自己紅顏薄命再加上懷才不遇,本來可以科舉,不見得考不中進士,反正雙重委屈,把千古才子佳人的哀思都聚集在一起了。
學校辦公室,孫校長笑吟吟的說道:“承你屈就,真是感激的很,正愁學校缺少女先生呢。既然你是女子師範的大才,那五六年級的學生就請你負責教導吧。”
徐鸞鳳對新式學校的一切不陌生,忙說道:“我只能夠教教功課,訓育的責任可負不起,因爲我自己也還胡鬧呢,怎麼能夠板起面孔來教導別人?”
孫校長笑了,說道:“我至今待字閨中,家裡人不許時常來學校。功課就請蘇先生與陳先生商量分配好了,蘇先生暫代副校長。”
蘇先生是一位和氣的姑娘,年輕,漂亮,樂觀,乃是孫校長的同學,隨父親到了松江府做官,閒不住出來做事。她的父親常年在遼東,即所謂的新派開明人士,對徐灝十分推崇,也樂於見到女兒做個有用之人,而不是傳統的嫁人生子,一輩子寂寂無聞的花開花落。
但是蘇先生有些單純簡單,絮絮問徐鸞鳳是哪裡畢業的,徐鸞鳳解釋是金陵女子師範,如今因爲家居太無聊,所以情願擔任一些功課玩兒。
誰知蘇先生連連擺手道:“在這裡教書當玩可不行,也不容易,統共就只有我們兩個教員,孫校長是掛名的,她平日不常到校裡。我們倆六個年級分別坐鎮兩個教室,彼往此來,一刻不得脫空,否則學生就要鬧得天翻地覆了。”
一邊的陳老師是個中年婦人,很有才華,因丈夫故世出門靠教書賺錢養活子女,插話道:“咱們的學校小,除了兩間教室和一個辦公室,其餘都住着人家,這些人家裡多的是潑婦,假如學生們嚷的狠了,她們就會跑出來大罵。”
徐鸞鳳問道:“是學校租房子給她們住嗎?”
陳老師嘆道:“不是,倒是學校向她們租的兩間半房子,而且時常付不起房租,所以只得由着她們鬧去。走的那位洪姑娘,就是被她們吵不過才憤而離開的。”
頓時徐鸞鳳爲之默然無語,原來學校竟是這般的舉步維艱,這般的寒酸,她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總不成才進校門就說不要教書了吧?再回家當少奶奶去給小姑子笑話?
再來孫校長她們都是可敬的女人,這麼困難依然堅持理想,自己也得學着面對任何苦難咬牙忍受一下,做人就是要爭一口氣,若不爭氣,平民的孩子就要更加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