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更夫劉老四,打仗時傷了腿,無法在當兵了,因是張信多年的老家人,照顧他做了更夫,也就是那晚把林道靜關在門外的老人。
今晚劉老四又喝完了四兩燒酒,憑他五年來的經驗,知道已半夜了,就拿了木梆子敲敲打打,一邊走一邊想起與老兄弟喝酒的事情,以及打更時的一些趣事,十分好笑。
五年前他剛來時,每晚有個年輕人會從賣豆腐的小寡婦熱被窩裡跑回來,爬着學校圍牆時,那小寡婦還追着出來高高的提起燈籠照着,就怕年輕人不慎跌倒在牆內泥溝裡去。
劉老四繞着圍牆走動,正以爲今晚未必有人爬牆,擡頭一瞧,牆頭上正好有兩個影子。他故意大聲的詢問:“誰?”
黑影之一說道:“老劉,是我。”
劉老四聽聲音是學生張胖子,笑道:“張少爺,你真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爲是兩個賊。”
“老規矩,明天給你。”黑夜也笑道。
照例會有一瓶燒酒的封口費,是以劉老四也不管他們,倒是被新來的教務主任發現了,那就麻煩大了。
劉老四知道另一個肯定是張瘦子,乃是張少爺的叔叔,二人在輩分上是叔侄,在年齡上像兄弟,在生活上是朋友。說起性情來呢,典型的新式學校的學生做派,都相當的聰明,不喜歡四書五經八股文,會花錢,對家族長輩的思維方式差不多一致反對,對新事物差不多同樣的一致傾心。
金陵男子學校也必不可免的改變了,如今分出來國立小學和中學,地點遷到了其他地方,不拘身份一視同仁,還是不收取任何費用,甚至免費提供一頓午飯。而這裡則是應上流社會的要求,變成了私立高級小學與私立高級中學。
高級二字一出,馬上就顯得高檔了。古代人果然比較好騙。有機會入讀中學的,多半是官家子弟和比較有錢的商人地主家子侄,學費昂貴,並時常會接收到大筆捐款,都用來補貼平民學校。
這是一個階級分明的時代,徐灝也就順勢而爲了。這兩年,學校除了成立一些體育團體演說團體文學藝術團體外。還誕生了兩個非常可笑的組織,一個叫君子會。一個叫做兄弟盟。
其中君子會注重的是穿衣戴帽,養成大家公子的資格。雖然學校規定學生無論在校內校外都得穿着制服,這是必須堅持的校規,使得這些紈絝子弟大有英雄無用武之嘆,所以就在鞋襪等方面別出心裁。此外各種小零碎,比如手錶懷錶,毛筆鉛筆,洗臉用的胰子,毛巾。信封信籤,無一不別緻講究。
成員大多是傳統的白面書生,文雅、懦弱、聰明、虛浮、多情、風流、新式功課不十分好,但古書雜書卻讀得很多,學問不求深入,然而常識見解卻遠非時下的讀書人可比。
這團體很像美國在各高校的共濟會,成員家世高貴。擁有的資源近乎無限,沒有資格擠破頭了也休想混進來,很耐人尋味的,徐燁是君子會的首任會長。
至於兄弟盟,權貴軍人的子弟居多,顧名思義。即可知道其平常的行徑。尋釁打架是他們的主要工作,這些學生不在本校打架,而是常常在外頭代表學校打架,尤其喜歡教訓國子監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們,鬧得國子監大興習武之風,不然連校門都走不出去了。
總之這兩個組織裡的學生給學校帶來了不少麻煩,令張信爲之頭疼萬分。徐灝則抱着不支持也不阻止的心態。饒有興致的觀察着,竟發現同時也給學校帶來了一定的名譽。
凡事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君子會和兄弟盟的聲名鵲起,本身代表着一種社會,一種階級,不但朝廷對此保持緘默的態度,更是源源不斷吸引了大批有錢家的孩子,使得學校的經費越來越充足,每年來應考的學生,常常超過固定額數的十來倍。
張家兄弟都是權貴子弟,喜事好弄是他們這些公子哥共通的特性。
剛剛考入學校不久,兩個就分別參加了兩個組織,胖子喜歡附庸風雅,瘦子喜歡打架鬧事,他們的未來似乎也已經註定了。
海禁的開放和新式學校的發展,加上雜誌書報的推瀾助波,似乎新教育成爲了所有年青人的時尚。
現在徐灝最頭疼的是許多學生強烈要求學校開放女禁,要求男女同校,他們在身心剛發育到對女人特別感覺驚奇和肉體的誘惑,學校沒有讓他們談情說愛的地方,自然深爲不滿。
張信對此堅決不肯讓步,說女人要讀書,另有女學校可進,這種主張無疑得到了朝廷的支持,所以學生想反對也無從反對。
有意思的是因張信的固執,反而得到了社會上的多數人擁護,畢竟這是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古代,徐灝有感覺這麼堅持的話,將來男校女校一定會大量存在,當然也會有男女混校,這和後世的倭國、韓國、臺灣一樣,因爲沒有太祖來打破一切封建。
永樂時代和宣德時代,內閣都是有名的賢良也是政治上的妥協派,沒有太強力的內閣首輔,這也是八股科舉實行不到四十年的時候,沒有遍天下的八股士紳,尤其對北方來說,讀書做官的比例還太小。
徐灝對教育的投入,代價之一即不參與朝堂的權勢之爭,代價之二是不參與把持軍權,代價之三是幫着打壓內廷太監。
解縉和楊士奇等人從來沒有受到過徐灝的授意和任何陰謀手段的支配,完全是自由的大臣,由此朝中官員大多很敬佩徐灝的爲人。同時,徐灝又有着強硬的立場和狠辣的手段,不管是誰都不買賬,對這樣一個什麼都有,偏偏又無慾無求的國公級別的光棍,委實令人無可奈何。
且說蘇素馨在徐家顏面無存,整日裡足不出戶,以淚洗面。
張輗的妻子大蘇氏是蘇素馨的堂姐,小妾王霞是她的表妹,今年四月嫁給了張輗。聽聞蘇素馨的遭遇,派人過去把人接了過來。
姐妹們相見,蘇素馨自然哭着訴說苦情,大蘇氏還沒怎麼樣,年輕氣盛的王霞大爲憤怒,說道:“姐,事已至此。何不一紙休書改嫁他人呢?”
大蘇氏皺眉道:“糊塗,徐家豈能容她改嫁?要我說你何苦去幹涉男人呢?由着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做你的少奶奶就完了。”
徐素馨嘆道:“我是死囚一樣的人,大抵我也看開了,能苟活一日算一日吧。”
王霞秀眉豎起,冷笑一聲沒說什麼。趕巧第三天是張輗一位好友娶媳婦的日子,徐汶帶着蘇素馨前去賀喜,見了張輗表面上雖然沒什麼反應,背地裡卻賠了不是,說自己酒後多言,張輗也就順勢說自己酒醉衝撞。二人言歸於好。
吃了一頓酒,衆人要陪着新郎官去迎親,徐汶笑道:“你們去吧,我自己去認認新房。”
新房在內宅,他溜溜達達的長驅而入,下人們都曉得他的身份,不好攔阻。
半路上見到一個丫鬟走過來。竟然認識,徐汶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奴家陪夫人來的。”丫鬟忙回道。
“哦。”徐汶笑道:“蘇奶奶在園中,你領我過去認認。”
丫鬟怎敢不依?遂轉身領着他一路走來,途經一座拱橋時,徐汶遠遠見到一美人,身穿白紡綢春衫。外罩元青湖綠色比甲,腰繫元色羅裙,一頭雲鬢沉甸甸的,雖一味素妝,越顯柔姿玉面,風情楚楚。
徐汶忙問丫頭道:“這是哪一個?”
丫鬟說道:“是我家二奶奶。”
徐汶心說怪不得張輗現在修身養性了,原來有這樣的絕色佳人給他做妾。我怎麼就沒搶先一步呢?笑吟吟的上前作揖,說道:“妹妹,姐夫給你見禮了。”
王霞沒想到這裡會有男人到來,吃了一驚,忙回了一禮。
徐汶說道:“前日我和老張鬧了些彆扭,我因看在妹妹面上,沒有計較他,妹妹可曉得麼?”
王霞知道這就是徐汶了,心中大怒,見他一雙賊眼在自己身上來回尋覓,且說話間帶着三分邪氣,卻回嗔作喜的輕笑道:“妹子感恩不盡,只是無可報答。”
徐汶一聽心中大喜,調笑道:“妹妹既然知道報恩,也不要費銀子,不拘哪件都好,難道妹妹不懂麼?”
“小妹除了這身子之外,一無所有,實在不知怎樣報答。”王霞嬉笑道。
徐汶不管不顧的笑嘻嘻走進一步,伸手指着她的裙子,說道:“什麼報恩不報恩的,只求妹妹身上的一樣東西。”
一副要馬上動手動腳的模樣,王霞紅着臉,低聲道:“青天白日,許多丫頭們瞧着,成什麼規矩?你不要性急,若真有這份心,可於今夜三更,在鶴亭守候,別說你不知鶴亭在哪?”
徐汶大喜道:“謹遵臺命,只是你不能失信。”擡手把王霞的小手用力一捏,“妹妹爲何帶個銀鐲?”
王霞轉身走去,回頭笑道:“我是不失信的,信不信由你。”擡腳冉冉離去,邊走邊心說這惡人欺我丈夫,辱我姐姐,還敢來欺負我?這一次撞到我手裡,絕不能饒了他。
走到屋裡,瞞着徐素馨,把被徐汶調戲的事,必要報仇的話告訴了大蘇氏。
蘇氏說道:“你一個婦道人家,也不要忒膽大了,這人不是好惹的。”
“我怕他怎地?”王霞絲毫不怕,“誰讓他過於欺心無忌了,晚上我就要捉弄他一回,好替素馨姐姐出口惡氣。”
大蘇氏笑道:“憑你怎麼玩,我是最怕的,當我不知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