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太平還活着,婉兒你作何感想?”
上官橙聞言,心跳如鼓,嗓子眼兒像被扼住了一般。她想激動地大喊大叫,卻發現自己因爲太過激動而發不出聲音,只能痛苦地清着嗓子,扭曲着臉孔盯着文瀾無可奈何。
文瀾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橙,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會如此失態。瞧着她這副摸樣了,之前對上官橙的氣便消了兩分,文瀾嘴上可沒客氣,依舊調侃她。
“怎麼了?我說太平還活着嚇着你了啊?你這麼怕見到她啊?那得了,我還是別說出來討你嫌了。”
上官橙還真就怕她不說,狂擺着手,心裡一急,衝出的氣流破開喉間的束縛,發出驚慌沙啞的聲音:“不、不是……別……”
文瀾失笑,心裡竊竊地想,還是小崽子在婉兒心裡更有地位啊!哼哼,婉兒如今見到朕都不問安了;一提小崽子倒是小臉煞白的樣子,差別好大。好吧,好吧,前世之事皆是浮雲,好漢不提當年勇。
不提文瀾的內心戲,單說上官橙。
當聽到文瀾的口中說出“太平還活着”的時候,她的心情已經不足以用“狂喜”來形容了。那種感覺,像是失明的人突然發現自己又能看到東西了;像是被宣告得了絕症的人突然被告知之前的其實是誤診;或者,乾脆用四個字來形容,叫做“喜大普奔”。
“您……請您告訴我,她、她在哪兒?”上官橙難以抑制心中的狂喜,兩泓瀲灩氤氳着水汽,直直地看向文瀾,帶着渴求,還有祈盼。爲了得到那個讓自己牽掛了兩世的人的下落,她放下身段,以最卑微、最恭敬的姿態懇求面前這個身份尚被自己懷疑的“武皇陛下”。
如此情形,就連對她頗多微詞的文瀾也不由得心內惻然,暗暗嘆息“婉兒真是癡情得可憐”。
即便如此,文瀾也沒忘了自己的來意,有些話她必須說,有些事她必須做,並不能因爲憐憫而改變了初衷。
文瀾心裡想着,淡淡一笑:“你先別急着問我太平的下落,我得先問問你。”
上官橙一腔熱血遇冰川,怔忡之後,不禁苦笑,笑自己太過急切,又太過天真了。世間事哪有那麼容易的?何況她此刻面對的是疑似武皇陛下的這位。這位當年是何等的心機深沉,何等的深謀遠慮,把大唐江山都謀算進去了,太平既是她最疼愛的女兒,怎麼能輕易就讓自己知道一切?
上官橙心一橫,衝着文瀾深深地鞠了一躬,誠懇道:“情勢所迫,不能行大禮。請您告知殿下的下落,婉兒感激不盡、沒齒不忘。”
文瀾瞧她一套一套的,忍不住嘬牙花子——
已經多少年沒聽過這調調兒了?殿下?哦,是說太平呢。哎喲,婉兒你果然穿的日子短,還記得尊稱太平爲“殿下”呢?話說我老人家穿了三十年了,乍一聽還真不適應。
另外,婉兒你這深鞠一躬的是怎麼個禮節?是代替跪拜禮嗎?朕沒打算讓你跪啊。大家都是新時代的女性,什麼三拜九叩的封建糟粕都是浮雲、浮雲。
可是,你敢不這麼衝着我鞠躬嗎?會讓我有種遺體告別儀式的即視感。
文瀾想象着自己躺在鮮花翠柏中,被鞠躬告別什麼的,扶額。
她臉上風雲變化、氣象萬千,總算沒忘了正事兒。
“婉兒,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
“您請講。”上官橙低眉順目,檀口輕啓。
文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你和太平,究竟是什麼關係?”
上官橙被問愣了,她想不到文瀾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終前世一生,陛下對自己都是信任有加,更是委以重任,即使自己和太平廝混無度的日子裡,陛下也從沒在自己面前提過哪怕一次。上官橙初初和太平纏綿之後,第二日面對陛下的時候,是無比緊張的,她怕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突然質問自己何以“勾引”了她的獨生女兒。
然而,若干日子過去了,陛下竟然像是毫無察覺一般,上官橙也就放鬆了警惕,所謂“習慣成自然”便是如此了。她照舊爲了陛下的江山大業勤勤懇懇,同時爲了太平的“牀|笫大事”鞠躬盡瘁。
如今想來,以陛下之洞察秋毫,怎麼可能不發現自己和太平的異樣?恐怕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而且,自己剛纔在聽到太平的消息時,表現得全然失態,渾不似曾經的沉穩幹練。文瀾如此一問,到底是想得到怎樣的答案呢?
不論她想要怎樣的答案,上官橙都不想再做隱瞞,她想她的月,想得抓心撓肝,一分一秒都等不得了,她必須馬上告訴文瀾答案,管她怎麼想!她只要儘快知道太平的下落。
“我愛她!”上官橙坦然對上文瀾的目光。
文瀾挑眉,想不到一向對自己恭敬有加的婉兒也會有如此決然的時刻。
“我愛她。所以,請您快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
“你倒坦率。”文瀾涼涼地看着她。
“婉兒不敢不坦率。”
“怎麼講?”
上官橙不由得攥緊掌中的玉牌,心潮激盪之下,大着膽子凜然道:“我和她,前世已經苦了一輩子。若是能得老天垂憐,我必拼盡全力愛她,不敢再錯過。”
呵呵,很好。文瀾暗喜。果然審出了婉兒的心裡話。既然如此,我何不成全你的“不敢再錯過”?只是,婉兒啊,前路漫漫不可卜,真碰了釘子什麼的可不要埋怨我老人家。
“你既有這個決心,爲什麼當年日日彆着太平送的碧玉簪子,還哄騙我這個老人家,說什麼‘君子佩竹’的?害得我偌大年紀還要心疼你年紀輕輕太過樸素了?”
文瀾這貨,還沒忘了自己被糊弄了半輩子這檔子事兒。
“我……”上官橙語結。她呆呆地看着文瀾,直到此刻方纔相信眼前人真的是武皇陛下轉世,否則,這等只有當事者兩人知道的事,第三人從何得知?
“你、您果然是……”
文瀾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敢情你這會兒才相信我是誰啊?!真是好想掀桌!朕的變化這麼大嗎?
上官橙也瞧見了她不滿的表情,頗囧,只好訕訕地說:“婉兒着實想不到……咳……您會變成……咳……這副模樣……”
你這話還不如不說呢!文瀾更鬱悶了。難道朕變得很不像原來的自己了嗎?難道朕現在的樣子很不靠譜嗎?好心塞……
“你還沒回答我呢。”文瀾陰着一張臉,心裡好生後悔怎麼就這麼容易讓婉兒知道太平還活着呢?爲什麼不再折磨折磨她?
上官橙也心塞了。前世之時,她說白了就是個奴婢,先是李家、後是武家的奴婢,她敢明目張膽地說出那根玉簪是誰送的嗎?那隻會牽扯出更多的羅亂,只會讓自己和可憐的母親陷入不可預知的危險之中。何況,她當時也並非欺騙了陛下。那根簪子形制如竹,確實頗合她心意,與她的道德志向很是相契,又是愛人所送,當然要愛不釋手了。
文瀾還幽怨地看着她。
上官橙有點兒煩躁,就算是眼前這人前世是她最最崇拜的陛下,可如今再世爲人,一切都滄海桑田,往日種種皆歸於歷史的塵埃。她只不過是想快點兒知道愛人的下落,這人卻百般設阻。設阻也就罷了,還邊用言語刺激自己,邊不停地勾起自己的好奇心。
上官橙怒了。如今已經是新社會了,那句話咋說的來着?婦女都解放了,封建破枷鎖就砸爛它吧!
於是,她憤憤地睨着文瀾,眼神有些躲閃,還有些不甘心:“您怨我哄騙您個老人家?那您害死我祖父、害死我全家,讓我襁褓之中就成爲失怙之人,受盡了磨難白眼,這又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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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瀾好想撓牆。她算是明白啥叫人心不古了。這年頭,連一向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婉兒都開始質問起自己來了!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罵自己個“殺人犯”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長能耐了啊,婉兒?”文瀾磨牙。
上官橙無奈又無語:“前世種種我都不想再做計較。既然大家都生活在這個時代,彼此就是平等的,只求您快告訴我她在哪兒。”
“哼!既然前世種種都不再計較,你還記得她做什麼?”
“她……不一樣……”上官橙神色黯然。
“你既然知道她不一樣,爲什麼還狠心離開她去找什麼李月薇?你還咬了她?虧你下得去嘴!”文瀾抱着肩膀,恨恨地替文晴抱不平。
“您、您說誰?”上官橙被驚得快沒脈了。
文瀾瞄她:“是誰你還不清楚嗎?”
“她?她是……她真的是?怎麼會……怎麼可能!我怎麼……”上官橙嘴脣顫抖,語無倫次。
文瀾看到她無措的樣子,心裡終於出了一口惡氣,直接鼻孔朝天:“你走了之後,她就借酒消愁,險些出了車禍撞死。你咬得那塊傷口,她捨不得恢復,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強行帶她去醫院處置,估計這會兒都快爛沒了……哎哎哎你幹嗎去?”
上官橙的心都快疼爛了,顧不得再聽文瀾說下去:“我要去見她!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