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小小洗漱好,散着半溼的發從浴間出來,秋冀陽一身月牙白中衣坐在窗前的羅漢榻上看書,一盞落地宮燈在椅後散發着暖暖的光芒。
“洗好了?”聽到她趿着鞋出來,秋冀陽轉過頭道。
安梅她們跟在小小身後,安蘭手上捧着幾條大的幹棉布巾,安梅手上那條已經半溼,小小肩上披着一條,溼發就散在布巾上。
安梅侍候小小坐到炕上去,夜裡起風已能感受到寒意,秋冀陽放下書走過去,從安梅手裡接過棉巾,安梅等人不待吩咐就福禮退下。
小小倚在炕椅靠背上,才洗過澡,熱乎乎暖洋洋的,背後拭發的動作輕柔,她只覺得困,睡意襲來,抱着藍地團福織錦靠背,愛睏的打了個大呵欠。“想睡了?”
“嗯。”小小慵懶的漫應一聲,惠芯郡主說的事像針紮在心頭上,明知沒有這回事,可是光了別的女人與冀陽哥哥連在一起被人傳了流言,心裡頭就是不痛快,那根針細細的紮在心眼上,疼,卻拔不出來,想生氣,卻不知道能對誰發脾氣只能自己悶在心裡頭,想着,就不想說話了。
“怎麼了?”秋冀陽見她不對勁,輕聲的問着。
“沒有。”眯了眼聽着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在院子裡打旋,院裡的丫鬟細碎的說話聲,丈夫的體熱,讓她很想就此沉沉睡去,將這件煩心事丟到腦後去。
“今天我們在獵場發現一隻跟琪兒很像的狗。”
小小一聽睡意盡去驚訝的睜大了眼,“跟琪兒很像?”
秋冀陽頷首,“我們發現那隻狗後,便命人去查狗的主人,最後發現是自己的人養的。”見到那隻狗之後,他總有種奇異的感覺,覺得那隻狗身上有什麼秘密在,但細想,又覺自己有這想法很可笑,然而那種感覺卻揮之不去。
“賢親王家的狗在莊子上,不曉得是在那個莊子。”秋冀陽若有所思。
小小直接以心音傳話出去,立刻郎主就回話了。“胡琪有妊了。”
“呃……”
“阿白很高興,整天守着她。”
“郎爹,胡琪爲什麼會突然可以變人形?”
“不知道。”郎主很直接很簡潔的回答。
小小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大白是誰?“那個渾蛋傢伙家裡那隻。”郎主對想搶他送小外孫禮物的人顦沒有好感,開口就罵人。
“那,現在山莊的這隻狗呢?”
“那隻?”這個傻蛋女兒肯定不知道,她相公的山莊裡,一共養着多少隻狗。
“冀陽哥哥,你們今天發現的狗兒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小小會突然開口問這個問題,秋冀陽愣了下才回答。“阿傻。”
小小耳邊立刻傳來郎主突然爆出的狂笑聲,小小皺起眉頭擡手掩住耳朵,不過很可惜,不管用,她只得在心裡抗議着,郎主夫人擡手拍了丈夫一記,待他的狂笑聲收斂了,纔對小小道:“阿傻,應該就是胡長老了。狐族的人日前慶賀狐族族長成親,全都被召回聖地去了,現在在外頭的只有新任的長老胡姥姥,和小郎,再來就是大白、胡琪和前任胡長老,一般的狗是不可能長到這麼大。”
照這麼看來,那隻名喚阿傻的狗極可能就是胡長老?
“總之你們要小心那隻狗,我會跟你表哥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小心防備,還有大夫他還在嗎?”
“我不曉得,這兩天我忙得很,小郎現在在那兒?”
“他?當然是與胡姥姥一起看着胡琪。”又交代了些事情,郎主夫人被小小磨着答應了最近要來看外孫,最後小小才依依不捨的告別。
秋冀陽一直坐在旁邊聽着,小小與郎主夫人說完話,就投入丈夫懷裡,“想他們了?”
“嗯。”小小嘟着嘴,想到方纔讓自己不快的事情。“今天他們有跟冀陽哥哥說什麼嗎?”
“說什麼?”秋冀陽聽小小沒頭沒腦的問話,覺得納悶,正想開口問,忽地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嗤笑一聲。“那些貴婦們是不是有人提了我的緋聞?”
小小老實的點頭。“雖然明知不是真的,可是聽了還是覺得不舒服。”
“我明白。”秋冀陽伸手探她的發,覺得全乾了,纔將她抱起,放回牀上去。將榻旁的落地燈熄了,又將炕桌兩側的落地宮燈熄了,纔對小小說道:“那是通州的洪家少主搞出來的。”他將屋裡的燈滅得只剩牀邊几上的瓜型燈,放下牀帷,暈黃的燈光襯得牀上的美人兒嬌妍無雙,眼兒亮晶晶,滿滿的眷戀,讓秋冀陽很滿足,上前擁着小小,把事情說了。
小小聽完之後就惱了。“這個渾蛋。好可惡啊”
“確實是可惡,且不論程秀是個怎麼樣的人,但她帶着兩個孩子,又是新寡,傳出這種名聲來,讓她如何面對夫家、以及她的兩個孩子。”雖然現下她的名字並未傳開來,但明白指出是龍從文的前未婚妻,相關的人如何不知說的正是程秀?
※
程秀已經住到龍大夫人爲她安排的院子,這幾日,她忙着安置,根本沒時間去管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閒言閒語。
九九重陽節這日,她與兒女燙了菊花酒喝,讓廚房蒸了重陽糕吃,還放了外頭的家丁假,讓他們休息一日,當晚,她去廂房看兒子功課,又到女兒房裡看她寫的字,之後就前前後後巡院子,來到東角門時,遠遠的就聽到原就在此看門的婆子,與陳嬤嬤正喝着酒閒聊着。
“太太。”丫鬟見程秀停下腳便問道。
“噓”程秀示意她噤聲,然後悄悄的走上前,隱在廊下的陰影裡。
看門的婆子低聲的把外頭的流言說給陳嬤嬤聽,陳嬤嬤聽了辯道:“……哎呦,這話是打那兒說的啊咱們小姐和小少爺,那可是上了祖譜的,怎麼可能是太太跟人私生的。”
“……是嗎?”婆子質疑,許是喝了酒,口齒有些不清不楚。“……外頭……說來小姐的年紀……”
不知那婆子說了什麼,陳嬤嬤聽了就大怒。“你別渾說了,咱們太太還想着再嫁呢要是傳出她與人不清不白,還生了兩個孩子,你叫她怎麼再嫁人啊”
“柯太太還想着嫁人啊?老嫂子啊還是快勸了她吧再嫁做啥,她現在這樣不快活嗎?”
陳嬤嬤壓低了聲音,不知說了什麼,就聽那婆子曖昧的笑聲陡地揚高傳過來,夜裡安靜,那突兀的笑聲,驚擾了鄰家養的狗兒,吠了兩聲,看門婆子啐了一聲,揚高聲罵那隻狗,沒想到一時之間,狗吠聲此起彼落在秋夜裡甚是熱鬧,就有人開了門怒斥,還有人顯然脾氣不好,被狗吵擾了,對着狂吠的狗兒踢了一腳,就聽聞有狗兒哀嗚幾聲,吵嚷了好半晌,才漸漸恢復平靜。
“太太……”
程秀咬着牙迸出一聲。“回去。”她掉頭就走,後頭的丫鬟若有所思的看了東角門處,才急急提裙追上去。
回到房裡,程秀胸口起伏不定,眼眶四周繃得緊,一口銀牙幾乎咬碎,腦後眼頭都隱隱生疼,兩耳轟轟作響,她沒想到外頭傳着那種惡毒的流言,竟說她是秋冀陽的外室,說她的兩個孩子皆爲秋冀陽與她苟合而有,她再不濟,也是書香門第的嫡女,當年若非爲着名聲,也不會口出惡言傷害從文表兄,令他萌生退意自動退婚了。
現在傳出這種流言來,要是讓姨母聽了,還是讓柯家人知道了,那她……她……
同時間裡,洪平田府外書房,洪平田坐在書案後方,面無表情的聽着下頭的管事稟報着這些天,外頭傳的沸沸揚揚的流言。
“少主怎麼?”他暗咬了舌,纔沒在說出少主二字時停頓下來。
管事低着頭低聲笑道:“少主很得意,說那些清客們乾的很好。”
“天香樓那邊什麼反應?”
管事低頭沉吟片刻纔回答。“天香樓生意依然火紅,大廳裡坐得滿滿的,小人讓人去訂廂房,沒想到廂房也都客滿,還說了要訂,得等三天後,看看有沒有退訂。”
他悄悄擡頭看坐在案後的老爺,又道:“老爺,這天香樓的把戲越來越多了,廂房如今不像往常那樣,得要事先訂廂房,還要先付訂金。”
“喔?這是爲何?”
“聽說是因爲廂房的宴席都是事先特別設計,還有就是,前些時候秋夫人幾個姐妹在廂房宴客聽曲,有不少貴夫人上門,要求照辦,所以……”
“那少主就沒說什麼?”
“少主這幾天都沒進東籬閣。”
“他上那兒去了。”洪平田沉聲問。
管事看着地上切割平整的青磚石,想到老家的婆娘及孩子,又想到少主這些流連青樓的荒唐行徑,他一咬牙道:“少主迷上了繁花樓的清倌,這兩日都宿在繁花樓。”
迷上清倌?正好,自己就不必去尋他的軟肋。“少主不是快要成親了,你們怎麼還讓他上青樓楚館去尋歡?”
“回大人,小的們只能勸着,如何能攔?”
洪平田本就只是做做樣子,聽他這麼說,也只輕嘆一聲,也就不提。年不風流枉少年,他洪鑫瀾迷上個清倌纔好,想到這兒,洪平田忍不住嗤笑,這個小子還真當自己是號人物了,事情還沒塵埃落定,他就已經急着享福了。
他又問了管事幾句,便擺手讓人領他下去,自己在書房裡坐着,秋冀陽不足爲懼,不過是一個江湖人,他需要防的是寶親王,那一位,得知此事之後,會怎麼對通州洪家?思及此,洪平田不由興奮起來,只要這一位出手,族長之位落入他的手中,就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