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詡靜靜的站在那裡，看着憤怒的盯着自己的三人，神色很平靜，彷彿沒有看見般。
“陛下醒來了？真的太好了。”王詡自顧自的入房，走到洪天的牀邊，道。
洪天、李秀成和洪仁玕三人沉默，但依舊怒視着王詡。
王詡對此並沒有現出絲毫的不安，反而平靜的道：“天京城內外的屍體已經都安葬好了，因爲很多屍體難以辨別，所以我們無法將他們分開，只能全部合葬，剛纔已經統計過，死去的足有五十多萬人。”
洪天三人渾身一震，眼中的憤怒被自責掩蓋，眼中都不自禁的流出了淚水。
五十多萬人啊！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百姓！
整整五十多萬條生命，因他們的命令而死，別說是洪天和洪仁玕了，就算廝殺了半輩子的李秀成，原本早就應該冰冷的心，都不禁顫抖起來。
“你爲什麼能如此平靜？”李秀成看着王詡，眼中隱有殺機。
王詡神色依舊平靜，道：“怎麼？難道王某應該和你們一樣，整天渾渾噩噩，痛苦自責，以淚洗面度日？”
“計策是你出的。”洪仁玕突然對王詡咆哮道。
“沒錯！計策是王某出的。”王詡坦然道：“但是這計策的實施，難道沒有你們的幫助嗎？”
“害死這五十多萬人的，不是我王詡一人，而是我們四人！”王詡神色冷峻起來。
“但你怎麼可以無動於衷！”洪天喝問道。
王詡看着洪天，道：“不然王某能如何？無論王某怎麼做，那些死去的人都不會復活！陛下！內疚，自責，痛苦都無補於事，死去的人終究已經死去，我們這些活着的人，只能往前看！”
“瘋了！害死了那麼多人，他們絕大部分都只是百姓而已！我洪仁玕怎麼會聽信你這麼冷血的人的話，犯下此等滔天的罪孽。”洪仁玕悲呼。
洪天和李秀成也相當憤怒，盯着王詡眼中的殺意越發濃烈。
王詡夷然不懼，臉上絲毫悔意也無，道：“陛下，就像當日王某向您說的一樣。如果陛下覺得殺了王某，能讓你好受些的話，就儘管動手吧，我王詡絕對不皺一下眉頭。”
洪天重新恢復了沉默，就像當日一樣，他知道自己就算殺了王詡，也得不到救贖，無法消除自身的負罪感。
而李秀成和洪仁玕同樣如此，顯得有些頹然。
“你出去吧，朕不想見到你。”洪天道。
王詡搖頭，道：“王某是不會就這樣走的。”
“那你想怎樣！”洪天憤怒道。
王詡看着怒視着自己的洪天、洪仁玕和李秀成，道：“王某這次來，原本是想和忠王和幹王商議一些事情的，現在陛下醒來就更好了，我們四人合計，定然可以將這些麻煩解決。”
“我們四人？”李秀成苦笑，因爲就是他們四人當日合計籌劃天京之戰的，現在重提四人合計，讓他心中無盡酸楚。
“還是免了，洪某已經不想再和閣下共事了。”洪仁玕道。
“滾！”洪天更是直接爆喝。
可是王詡依然沒有走，甚至連半分想走的意思也沒有，他神色堅定無比，道：“王某在來的時候，就想過此次會很棘手，但想不到竟然會棘手到這個地步。”
王詡語落，一聲不吭，開始解開自己的衣襟，最後更是在洪天三人愕然的目光中脫了下來。
王詡的皮膚十分白皙，他一介儒生，平時也就讀讀書，根本沒有幹過重活，所以保養得很好。
對此洪天三人並不感到奇怪，但是王詡身上卻有很多白布，上面染着斑斑的血跡，這就不能不讓三人爲之不解了。
王詡沒有理會洪天三人眼中疑惑的神色，只是自顧自的將繃帶也解開，恐怖和噁心的畫面映入洪天、李秀成和洪仁玕三人眼簾。
無數的傷口，密密麻麻的遍佈在王詡身上，除了兩個手掌、脖頸和頭顱這三處顯露於外的部位，其他地方几乎都被傷口爬滿。
這些傷口絕大部分都是舊患，但也有部分是新傷，有十來條是剛剛結疤的，甚至有數條依舊在滲血。
這樣的身軀，別說是洪天和王詡這兩個書生式的人物，就連李秀成這位見過生死殘酷的鐵血軍人，都有種欲嘔吐的感覺。
王詡看着洪天三人，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是那樣的瘋狂：“哈哈哈哈！你們覺得很噁心是吧！想吐是吧！這就是我王詡是身體！可是它就算你再難看，你們也沒有資格輕視我王詡！”
王詡的笑聲止住，神色變得無比的悲愴，道：“王某十八歲那一年，滿心期待準備赴京考試，參加科舉，好爲民請命，但就在那一年，我全村除了我和兄長二人，皆被滿清韃子借剿匪之名屠戮殆盡，那只是爲村中的糧食而已！”
“從那一日開始！”王詡面容變得無比的猙獰，“我王詡就發誓永不參加科舉，永不侍身韃子朝廷，誓死推翻滿清！滿清一日不滅，我王詡每日自割一刀！”
“時至今日！已經過去三千八百九十五日夜，我王詡就割了自己三千八百九十五刀！說來慚愧，我自小怕痛，割的傷口很淺，所以這麼多刀下來，我一直都沒有死去。”王詡雖然這樣說，但是眼中沒有任何慚愧之色，反而充滿了傲然。
洪天、李秀成和洪仁玕聽着的王詡的話語，看着他的身體，都不敢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傷口也算淺？
王詡每日自割如此的一刀，這要何等堅忍不拔之心，才能堅持這麼久！
“爲了推翻滿清，我王詡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王詡直接無視洪天三人的神色，“五十萬人的慘死，王某也心痛，但是王某依舊不會改變我的決心。或許你們會覺得王某很冷血，但是王某並不覺得自己有半分錯處。”王詡將白布重新纏上身上，遮住那些傷口。
“打仗哪能不死人？忠王殿下，你征戰沙場多年，難道還沒有看透嗎？”王詡看向李秀成，“或許這次百姓死了數十萬之衆，比以往多很多，但是以前百姓就沒有因戰亂而死嗎？一個百姓的死，你可以枉顧，只是嘆息一聲，而數十萬的百姓慘死，就無法面對，終生蒙受陰影？！”
“你說我瘋了？”王詡看向洪仁玕，道：“或許王某真的瘋了！但那也是被滿清韃子，被這渾濁的世間逼瘋的！你不是自詡仁義高尚？欲以《資政新篇》拯救天下？在我們天下士人眼中，你欲以西方之事，顛覆名教，何嘗不是瘋子？！但爲何你依舊如此執着？！”
王詡最後將目光投向洪天，道：“陛下，你還記得嗎？你答應過那對父子，要讓他們下輩子投胎做人，定然可以見到一個沒有戰爭是天下！可陛下現在在做什麼？自怨自艾，渾渾噩噩，這就能完成你的諾言，這就對得起那對父子，對得起那些爲天國，爲陛下，甘願犧牲性命的百姓嗎？”
“百姓們死去了，我們的確應該難過，但是絕對不應墮落，我們要完成他們的心願，我們要讓他們死得其所！不然那數十萬百姓，豈不是白白犧牲了！”王詡咆哮出聲。
他的話振聾發聵，字字驚心，猶如當頭棒喝，震撼着場中的洪天、李秀成和洪仁玕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