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清涼無瀾,卻又字字重音。洢妍的話如平地驚鶴,硬生生的在厲語陌掀起了一股疑慮。
她緩緩將垂直眼前的長髮撥到而後,身姿不動,鎮定如初,略含深意的目光屢屢掃向洢妍。
半響,紅脣輕啓。
“白嬤嬤的目的是什麼?”厲語陌柔美的臉上,溢滿冰霜,眸光暗閃。她微微別過頭去,雪白的脖頸泛着些珍珠的光芒。
“並無目的,只是念及雲裳公主恩情,想要相助小姐罷了。”
相助?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吧?既然蔣雲裳的目的在於毀去神玉醉流年,那麼首先要將醉流年全部找到。白嬤嬤曾是雲裳公主的婢女,自然是希望可以替她完成心願的。
洢妍見厲語陌神色繃緊,疑心越來越重,不免着急,當即脫口而出,“你畢竟是少女之心,可能會疏忽了一些身邊的危害,有些人不可不防。比如說那緋霜宮的宮主慕白。他雖氣宇不凡,也有才幹,但行事詭異,身世不明。那前來送信的靈狐...也不是那麼簡單...”
洢妍此刻只希望厲語陌能夠相信她,說出口之後方覺得氣氛怪怪的,厲語陌看着她的眼神變了,變得讓她毛骨悚然。
“你是想說,我若無白嬤嬤和你相助,遲早會被歹人害死?”
“不...不是”洢妍低垂下頭,退後兩步。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洢妍聽見厲語陌下了逐客令,一籠煙霧掩上眉心,她撲通一聲跪倒,死死拉扯上厲語陌的衣襬,“小姐,白嬤嬤日後會要見你,我希望你看在雲裳公主的面上不要避而不見。”
厲語陌一愣,有些詫異,她遲疑片刻,忽然問道,“洢妍,我問你一句,雲裳公主是不是還活着?”
洢妍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就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皇上當初就是因爲貪慕神玉,纔將雲裳公主送去姒花國。可惜神玉沒搶到...換來了三座城池。”
“你的意思是,其中一塊神玉在姒花國?”
“這我就不知道了。”
厲語陌輕撫了一下額角,“好了,你回去吧。既然她想見我,我自不會拒絕。你在這兒待太久會惹人懷疑的。”
洢妍見她答應,心下一喜,“是。”
五日後,厲語陌等來了一道聖旨。
清晨,她和玉綃以及一大堆宮人跪在地上,聽宣旨太監唸了半天。聖旨裡無非就是說她涉嫌毒害偃仙公主,但又念及她是皇家中人,特此開恩。只罰她三日後與一批宮人一同前去皇陵爲先皇守陵三年。
聽完後,厲語陌在心裡冷笑數聲,北峒帝只是把聖旨中的獎改成了罰,但實質也並沒有改變。她還是得去皇陵。
宣旨太監隨後將聖旨交到了她的手裡,說道,“正宮娘娘,皇上說了,他答應您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只不過要等您從皇陵回來才執行。”
厲語陌面上淡然一片,還說了句,“謝主隆恩。”但她的心裡卻恨得直咬牙,北峒帝這是在逼她乖乖去爲先皇守陵,如果她半道退
了下來或逃跑,那麼‘休書’的事也作罷了。
“還有一事...您啓程的那日,是婚嫁吉日。皇上定了那日爲慕宮主和偃仙公主舉辦婚宴。自然,您若不喜,也可以不參加。”
厲語陌恍惚間咬破了脣,鮮血濺染出來,她渾然不覺,脣角勾起一抹燦爛笑容,“謝謝公公告知。”
待人走遠,她面容漸漸冷淡下來,俄回眸顧盼,眼裡暗藏無限悽迷。
這一日,厲語陌心中不爽,待在寢宮裡看了一日的雜書。
入夜,淡月籠紗,娉娉婷婷,掩映着杏花疏影,夜深人靜之時,厲語陌在牀榻之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方纔傳來的消息讓她萬般糾結,這消息是薛子衿通過護衛暗中告訴她的。
厲天寒得知何凝煙出事後,快馬加鞭從天崪趕了回來,還帶着兩百府兵,但他並未回太子府,進入皇城後不知所蹤。
也不知他的籮筐裡買着什麼藥,若她猜得不錯,這人,早已偷偷進入皇宮了。
想及此處,厲語陌輕嘆一聲,她烏黑的眼睛裡滿是血絲。夜裡煩悶,門窗緊閉,屋子裡悶熱的氣息在不斷竄流着,她緩步下牀,輕輕將窗推開了。
只一瞬間,風涌入,模糊了她的眼睛,但她眼角處仍瞥到蹁躚閃過的雪色衣袖,驚鴻一瞥,地上的楊花被那衣袖捲起,落了她滿身。
簌簌花如雨。
白衣飄揚,終消失眼前。
末了,厲語陌心中一悸,那是誰?她彎腰撿起腳邊的花瓣,緩緩揉動着上頭的皺褶,花背上刻着小字,‘夭桃穠李,傾國相歡。’
名花傾國兩相歡。
她咬了咬脣,猛地將那花瓣撕扯成無數的碎片,翩翩落下,徒生哀然。
“娘娘,您站在此處做什麼?快快合上窗戶,小心着了涼。”玉綃正好從遠處走來,看見厲語陌後,加快了步伐,小跑到她面前。
厲語陌無力一笑,而後被玉綃蒼白的小臉吸引住了注意力,輕聲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去休息?”
“娘娘過幾日就要啓程去皇陵了,奴婢怕到時候走得匆忙,於是先收拾整理一下。聽聞江南多雨潮溼,奴婢怕您不適應,前幾日就讓尚衣閣制了一件貂裘。”
玉綃像獻寶一樣將手中的大盒子舉了舉,輕快的笑了起來。
厲語陌聞言,哭笑不得,“很快就要入夏了,哪裡還用得上貂裘?”這丫頭對她的心是真的,處處爲她着想,倒是她,顯得有些冷漠了。
“萬一您覺得冷了,還可以穿穿啊。已經很晚了,娘娘休息吧。”
玉綃說完後,小心的爲她合上了窗戶,行完禮後退了下去。
厲語陌一直靜坐在圓椅上,無絲毫睡意。隔了許久,直到玉綃屋子的燈都滅了,她才從星羅宮的側門走了出去,她儘量避開宮人,走到了皇后的舊閣。
站在門口時,她隱隱聽見裡面傳來爭吵的聲音。
“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你滿意了?我看你何必苟喘於世,倒不如一死。”
片刻沉默,一道疲倦的聲音響起,“滿意?何凝煙不死,我如何能去見笙嫣和傾慕?你這般咄咄逼人,難不成忘記了那年笙嫣抱着你時你說的那番話?”
一聲冷哼,嗤笑數聲,“我沒忘,只是…何凝煙是我的母妃,論理論孝我都該保她榮華一生。你肯定認爲我沒有資格坐在這位子上,但未來之事誰說得準?勝者爲王,敗者爲寇。”
“因爲何凝煙當初撒了個謊,而她現在卻要想千萬個謊話去圓當初的謊。你卻一味幫着她圓謊,有意思嗎?”
“閉嘴!你這種人懂些什麼?我不願再與你待上一刻,告辭,你好自爲之吧。”
大門被撞開,厲語陌有些發愣地看着面前怒氣衝衝的厲天寒。他卻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就走了。
厲語陌看着他背影,淺笑。左右環顧之後,走進了殘破的大殿。
“走了一個,又來一個。我這兒竟然這麼熱鬧了?”莫如初笑了起來,星月眸子彎成了一條線,不知是真的想笑,還是逼迫自己笑。
她面對着那少年,“你的方法很好用...”
“是…麼…”莫如初笑容湮滅,眼裡陰沉,沒有一絲的喜悅之情,這樣的他,讓厲語陌心裡泛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場景,喚醒了她腦海深處的一段記憶。
苦澀而疼痛,她瘋狂的抑制住如草根蔓延的陌生感情,斷斷續續念出,“我是來向你辭行的,過幾日我便要去江南。”
莫如初艱難一笑,眸子定在地上移不開了,一切好像塵埃落定,無力挽回。但是,他並不滿足!這些年的苦楚,十幾條人命,怎容何凝煙在冷宮苟且度日!
脣邊梨渦綻放,美如墨畫。
厲語陌轉過頭去,心裡想着的全是即墨,她以前不覺得,只是今日,看到莫如初俊秀的臉龐上滿是死灰的恨意...她又想起了即墨。
“是我的錯,我只是讓何凝煙進了冷宮,沒能害死她。”
“不關你的事。”莫如初轉而又將視線投向了窗外,好像在想着些什麼事,久久沉默。
厲語陌有些受不住這寂靜的氛圍,她心中疼痛,忍住不知爲何洶涌的淚水,轉移了話題,“厲天寒原來知道你在這兒。你們好像很熟?”
莫如初點了下頭,“他小時候經常來這兒,那時他還很單純,老是纏着笙嫣。還會坐在我腿上,叫我哥哥。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記着。”
他說完後,四周瞬間又靜下來了。
厲語陌拍落身上的塵土,“我這次來,還想告訴你一事。曲妃對你並非無情。你看這紙條,曲妃所寫。她想表達的意思,你應該會明白的。”厲語陌上次將看到的曲傾慕寫的那句話給抄了下來,這時隨手遞給了莫如初。
咫尺天涯,夢斷凡塵。殤不盡。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一粟一食,一兵一卒,慌亂年歲,誰許錦夜長?
莫如初看了許久,而後將那紙條寶貝似的揣進了懷裡,一改淡然神色,淺笑着問道,“我可以請你幫我兩件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