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鑽入了府太藍的額頭裡。
從布莉安娜看見府太藍那一刻,到她按下扳機,甚至不超過三十秒。
對方是圈子裡的“天才獵人”;身具如此盛名,怎麼能讓他有一個發揮實力的機會?
他想要什麼,他怎麼進來的,他掌握了什麼……都不重要。
人死了就不會出問題了。
布莉安娜跟隨着子彈與槍火,一步步往前走,清空了彈匣裡每一顆子彈。
一聲又一聲沉重槍響,打斷了原本系緊府太藍的那一根無形繩索,打得他四肢頭顱朝西面八方軟散、滑轉,就像要被海浪扯散的一張紙,最終伴隨着一聲悶響,重重跌在地上。
人倒下之後仍有短短一瞬間,空氣裡層層疊疊、深深淺淺,盡是熱烈豔麗的血紅。
人們的驚呼聲,翻倒的椅子,匆匆腳步和仍盤旋着的警報聲……全退向布莉安娜身後,化做面目不清的背景。
“格、林秘書……”有人叫道。
不管這算不算是謀殺罪,對她來說,都無關緊要。
原本站在府太藍身旁的幾個人,爲了避流彈,此刻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躲在椅子後;幾乎每個人都從一臉血紅中,瞪着一雙雪白眼球,看着她說不出話來。
布莉安娜低頭看了看府太藍屍體。
除了額頭上被打了一槍,面容完整無毀,眼睛半睜着,似乎還有無數謀劃、無數手段,沒來得及用,就隨大腦一起碎爛凝固了。
即使不去看,也能感覺到周圍隱隱的不安和慌亂——即使這裡是警衛中心,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見過死人的;更不是每一個人都做好了上班時會看見殺人現場的心理準備。
“我得到線報,這是攜帶殺傷性武器潛入私人領地的恐怖()分子。”
她懶得安撫人,卻也不得不穩一穩場面,揚聲說:“我要檢查一下屍體,然後該通知警方就通知警方,該清理現場就清理現場,有什麼責任我來負。你們各回原位,繼續工作。”
話是這麼說,但仍有不少回不過神、站在原地愣愣盯着的人。
布莉安娜張開嘴,說:“警戒狀態可以解除了,他是單獨行動的。”
“明白了,”安全主管臉色青白難看,但還算鎮定。“我叫兩個人,把他搬到房間裡去?”
搬到房間檢查,少了四周眼目,自然更方便一些。
至於什麼保護現場一類的顧慮,布莉安娜自然連理都沒有理會——韋西萊一方給出什麼說法,警方自然就會接受什麼說法,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安全主管揮手叫了幾個人,將屍體蒙上外套,擡走了;旁邊不遠有一間小會議室,有人推開門後,負責搬運府太藍的兩個男人,將他“咚”一聲扔在桌子上。
布莉安娜張開嘴,說:“漢斯,你去一趟莊園,替我跟韋先生彙報一下情況,把那狼也帶出去。”
一個滿臉是血的員工,聞言點點頭,轉身朝頭狼走去。
“等等,”布莉安娜忽然心中一動,生出一個念頭。“頭狼,府太藍現在在哪裡?”
畢竟對手是身負“少年天才”盛名的獵人。
幾十秒鐘,數顆子彈就打死了的人,哪怕看起來正是府太藍,她也不敢就這麼託大地認爲,他確實簡簡單單地死在了自己手下。
不知道是因爲建築物內燈光明亮,還是什麼別的原因——與剛纔夜幕下時相比,此刻看見它的人,絕不會誤以爲這東西跟狼有任何關係了。
“府太藍不就在這裡嗎,”
頭狼的嘴此刻裂張至盡,下頜好像是從胸口裡打開的一樣,形成一個大得不合理、隧道般的幽黑深洞。
從黑洞深處裡響起的聲音,帶着幾分油潤、隱約的歡愉,就像是它正爲了一件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情而得意——布莉安娜登時繃緊了一根弦。
“那我換個問法。我殺死的這個人,是府太藍嗎?”
那一張好像是連胸腔都打開了的幽黑嘴洞,仍舊凝滯着,沒有變化。
沒有聲音。
“……頭狼?”
布莉安娜轉過身,定定地看着它。
頭狼嘴洞裡仍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在它大張着的黑洞上方,那一雙帶着紅血絲的、毋庸置疑屬於人類的渾濁眼珠,十分吃力似的,使勁轉到了身子一側——那模樣,簡直就像是嘴裡說不了話,只能拼命以眼神示意一樣。
布莉安娜擡起目光。
頭狼身後,有個戴着帽子、低着頭的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誰?
***
就算是府太藍,也不可能逃得過子彈。
小眼浮在幾米之外一張辦公桌底下的陰影裡;他身上也沒有任何防護型僞像。
再加上格林開槍殺人時不假思索,幾乎迫不及待一樣——彷彿他完全遊離於人世後果之外,全無一點顧忌——更是連一點閃躲逃避的可能性也沒有留下。
所以府太藍唯一下場,自然只有中彈、倒地、身亡。
真看不出來,格林夠狠的……他心想。
不僅開槍開得快,在府太藍額頭中了一彈之後,他還依然不放心,緊接着又打空了手槍裡所有子彈。
還是一個未成年人呢,殺得也太毫不猶豫了吧?
看吧,府太藍早在額頭中彈那一瞬間,就已經死透了啊。獵人也是人,一顆子彈就夠用了。他看着府太藍像斷線木偶一樣倒在地上,忍不住挪開眼睛,低下頭;臉上溼溼熱熱,濺得盡是府太藍的血。
格林秘書走到府太藍屍體旁邊,打量幾眼。
真是的,明明血都已經快從府太藍身體裡逃盡了,人也早就死透了,他臉上依然掛着一副謹慎疑慮,似乎不敢完全相信似的。
還要怎麼死,纔算死?府太藍已經死無可死了啊。
“……你們各回原位,繼續工作。”格林轉頭衝大廳裡的人安撫道。
怎麼可能在目睹殺人現場之後,再若無其事地回去工作呢?
別說有不少人只是做輔助性工作的了,就算是有這個心理準備的保鏢警衛,也不能把死人當成臉上的血,一抹就抹掉吧……哦,對了,這倒提醒他了,臉上的血可還不能擦。
留下來呆呆張望的人多,對他倒是一件好事。
他趁着衆人不注意,悄悄幾步退到角落裡,就像是用一隻手捂嘴似的,悄悄將掌心裡的嘴人偶按在了自己嘴脣上。
“警戒狀態可以解除了,他是單獨行動的。”格林秘書張開嘴,同時說。
……說起來,僞像真是好神奇啊。
把甩空後的卡片對準自己面孔,報上府太藍的資料,它就會變成一張“府太藍的駕照”。
將它悄悄滑進另一個人的衣袋裡以後,那一個人就代替他,變成了府太藍。
哪怕記憶裡清清楚楚,自己幾分鐘之前仍是府太藍,可是一旦“身份證明”換到別人身上,他就成了一個身份空白的人——連他想起自己時,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誰了。
……他從未體會過如此清新廣闊的自由。
可惜,這自由只是假象。
他已身在局中了,身份是誰都好,要破局、要佔上風,該做的事也依然不變。
眼看着安全主管叫了人來,他也幾步趕上去,遞過去了一件外套。搬屍體的人明白了,把府太藍屍體蒙好,擡進了一旁會議室。
即使是假象,那自由也消失得太快、太早了;屍體被人一碰,身份就重回原主了——他又一次從名爲“府太藍”的牢籠裡,睜開了眼睛。
看吧,有些東西,是逃無可逃的。
府太藍有意落在最後一個,假裝自己有東西忘在外套衣兜裡,順手重新拿回了“身份證明”;等他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又一次用嘴人偶蓋住了嘴巴。
格林秘書張開嘴,說:“漢斯,你去一趟莊園,替我跟韋先生彙報一下情況,把那狼也帶出去。”
府太藍點點頭,轉身從另外幾個員工身後走了出去——其中有一個人轉頭掃了他一眼,大概是沒想起來“漢斯”是誰;但目光落在他胸前掛的工牌上,很快又把頭轉了回去。
都放倒這麼多個人了,工牌還能沒有嗎。
就算照片是女人的,反過來戴就行了;哪個人類能保證自己和同事全都從未戴反過工牌?
只要能阻止那個巢穴生物把真相告訴格林,自己接下來去主樓,就可以算是光明正大了——那個越來越不像是狼的東西,正朝他擡起了頭,露出了一個與人類無異的笑。
該怎麼說動它?它能聽得懂人話吧?看起來比韋西萊上一次用的金魚智能高多了。
巢穴生物想要的,無非就是那麼幾樣——
然而他纔剛一走近,還來不及說話,格林秘書卻冷不丁轉過了頭。
“等等,”格林遙遙問道:“頭狼,府太藍現在在哪裡?”
……這個傢伙礙手礙腳的程度,已經是殺掉都不內疚的地步了。
他趕緊往“頭狼”身後走了兩步,站在一排屏幕後面,避開格林的目光。
原來頭狼不止聽得懂人話,甚至自己也講了一口標準人言。
“府太藍就在這裡呀,”它一邊說,嘴洞一邊越張越大,那一雙人類眼球,隱隱往他這邊滑了一下。
……好像要糟糕。
怎麼讓它住嘴?
府太藍忍不住四下張望了一圈——當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頭狼身上時,卻不由一愣。
從那一個幽黑深洞裡,一雙眼球正骨碌碌一轉,隨即對上了他的目光。
小、小眼?
小眼是幾時跑到頭狼嘴裡去的啊?
等一等,小眼可以進去?這意味着什麼?
所以頭狼才一直不吭聲嗎?
然而儘管他腦子裡充斥撞擊着無數問題,此刻卻一個也來不及深想了。
格林秘書已轉過身來,先是定定地看着頭狼;隨即,他的目光隨着頭狼的眼珠,一點點轉到了自己身上。
他嘆了一口氣。
……原本他是不想走到這一步的。
他從摩根家出來的時候,拿上了三件僞像。
嘴人偶是一件,“身份證明”是第二件;還有第三件,他始終沒有動用過。
因爲府太藍不喜歡濺血。
不喜歡……卻不代表他不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