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麥明河·論睡午覺的重要性
活了八十六年,她還是第一次舉起椅子,用能殺人的力氣,朝人頭上砸下去。
同時這也是她八十六年來,第一次感覺到了人類血液深處,被暴力勾起的興奮與渴望;彷彿有一種衝動叫囂的激烈動物性,讓她想要搬起椅子,繼續砸,砸爛整家餐廳,砸碎其中每一張臉。
……正是人類身上這樣的陰暗面,造就了巢穴居民的嗎?
這個念頭像涼水一樣流進焦灼躁動的血液裡,麥明河急急從那妻子身邊退開幾步,胸口裡砰砰直跳。
或許人類果真是百分之七十的水,而人生境遇是一個容器。落在什麼顏色的容器中,人就會波盪起什麼樣的光影。
她勻了勻呼吸,轉身就往洗手間的方向走;還差最後一塊臉,她就能從這個破餐廳裡出去了。
走過時鐘的時候,麥明河擡頭看了一眼。還差幾分鐘,這些居民就能夠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她不知道到時自己將要面臨什麼境況——一想,血液就漸漸開始發涼。
在這個狹小餐廳裡,不僅要面對居民,而且是十五個居民。
嘴——那張嘴到底在哪裡?
推開洗手間的門,補妝女人依然像前幾次一樣,早有預料似的,朝她反伸出一隻手。
將眼睛遞過去的時候,麥明河心裡已經壓制不住地生出了一股染上淡淡絕望的焦躁感。
一個半小時,明明不算短了,怎麼會一眨眼就過完了呢?要不是她必須得一趟一趟地回到洗手間來送臉,她現在至少還能剩十幾分鍾——
剛纔對話時“岔道”的感覺,像突然爆開的火花似的,在腦海裡一閃。
“怎麼了?”
補妝女人一隻手直直朝後反伸着,催促道:“你不是找到眼睛了嗎?給我啊。”
麥明河握着眼睛的手,離它反伸上來的掌心,僅有數寸之距,卻停住不動了。
她一直在擔心時間,每過一分鐘都像是往身上多壓了一塊石頭;可是她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在不知不覺地浪費時間。
……如果不主動遞過去,補妝女人似乎不能伸手來搶。
“它們一會兒可以進洗手間嗎?”麥明河收回手,問道。
“快把眼睛給我,”補妝女人極不耐煩地說。
“回答我的問題。”
“把眼睛給我!”補妝女人尖聲叫了一句。
“你看,我早該覺得有問題的。”
麥明河將眼睛揣進褲兜裡,手依然緊緊握着它,睫毛紮在皮膚上。“是你跟我說,只要我一找到臉,就會受到規則認可,不必擔心被搶走。但同時又是你告訴我,我找到一塊臉,就要馬上給你送回來……爲什麼?
“你反反覆覆告訴我,時間緊張,時間過去越久,我就越危險。可是你難道不知道,找到一塊臉就跑回來一次,比什麼都浪費時間嗎?”
不知道是因爲剛纔爆發的腎上腺素終於退去了,還是因爲她確實已經體力耗盡,麥明河累得快站不住了,乾脆走到一旁,沿着牆滑坐在地上;伸手一抹額頭,指尖上溼溼一層汗。
“我不是說了嗎?這樣我才能儘快開始‘吃’……”
“如果你需要嘴才能‘吃’,那我找來別的臉,你一樣不能吃,我回來也只是浪費時間。”
麥明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早一點想透這個簡單的邏輯問題。“所以這就說明,要麼你不需要嘴就能‘吃’,要麼你這句話就是在騙鬼呢。”
“我不需要嘴就能‘吃’!”補妝女人很煩躁似的,尖細地叫道:“你不是都想到了嗎!”
“那你吃的意義是什麼?”麥明河問道。“你一開始說,只有你開始吃,才能強化你對餐廳這個場所的掌控權——外面那個戴珍珠項鍊的餐客,也是這麼說的。是這樣嗎?”
補妝女人突然沉默了。
等了幾秒,見它似乎沒有正面回答的意思,麥明河又開了口。
“那麼按理來說,隨着我給你找來越多的臉,你也就吃得越多,你對餐廳的掌控就該越強……然而事實上並非這樣吧?事實上,不管我給你找來幾塊臉,你對餐廳的掌控都是越來越弱的。所以隨着時間流逝,外面的餐客也才越來越自由。不是嗎?”
“那都是規則決定的……”補妝女人細細地說,“你不懂,我也無法改寫規則的呀。”
“如果規則已經決定了,那你吃不吃還有什麼意義?根本不能改善你的處境呀。”麥明河搖搖頭,說:“既然如此,那你一次一次讓我送臉回來,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補妝女人頓了頓,說道:“第三個半小時馬上就過去了噢?”
“你就是想讓我浪費時間,拖到餐客們可以自由活動的時候,讓它們殺死我。”麥明河說,“你也說了,我死了就是好大一塊養分,而且我一死,規則就下——下線了,是吧,那時臉會回到你身上。這對你來說,是最理想的情況。”
“對呀,這一點我可沒瞞着你。”補妝女人笑道,“你把我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算是什麼新發現?”
“那你該如何達成這一個最理想的狀況?”麥明河對它充耳不聞,一邊整理着思緒,一邊說:“浪費着我的時間,確保我找不齊臉,讓餐客殺死我。”
“我可沒法確保你找不齊臉,線索都給你了,你找不到,是你的問題……”補妝女人說到這兒,忽然“啊哦”了一聲,笑道:“第三個半小時剛剛結束了噢。”
麥明河側過頭,洗手間裡一片寂靜中,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她好像聽見椅子被拉開時,椅子腿劃過地板的聲音,但她不知道有幾分是出自於自己的想象。
“你如果以爲其他餐客不會進洗手間,那你可錯了。”補妝女人繼續說道,“你躲在這裡也不會安全的。”
“對你而言,最差的情況是什麼呢?”
麥明河知道自己在冒險,但是有些險,她必須得冒。“那個妻子剛纔雖然是在給我設陷阱,但它說的話,跟你之前告訴我的信息,邏輯其實是一致的,所以我覺得有一點,大概可以相信……那就是,我不死,你沒有拿回所有的臉,規則沒有結束,任務仍在運行。
“對你而言,這是最差的狀況,是吧?”
“不死?如何不死?”補妝女人笑了一聲。它好像已經不在乎麥明河手裡沒給它的那一隻眼睛了。“它們要過來囉。你準備好了嗎?”
這次不是她的想象了;麥明河已經聽見了外面短走廊上的腳步聲。好像帶着點猶豫似的,腳步聲並不快,但一步比一步更靠近洗手間。
她猛地吐了口氣,氣管被緊張攥着,那一口氣顫抖着跌進死寂空氣裡。
“我覺得你有另外一句話,也是真實的,因爲你當時沒有對我撒謊的理由。”
那腳步聲已經快要走到洗手間門口了;那還只是第一個。後面又有幾雙腳,正迅速跟上來。
“‘你沒找齊臉之前,其他食客可以對你動手,可是你找齊臉之後,它們和我一樣,都不能殺掉你了,反而要把你好好送走。’”
補妝女人的背影僵直着,沒有說話。
“我找到了,第七塊臉。”
麥明河摘掉脣膏蓋子,看着膏體上絲絲縷縷的細痕,擡高了嗓音說:“只要我找到,規則就會認可,是吧?”
洗手間的把手微微一轉,被推開了一個縫。
“第七塊臉,在你的後腦勺上。你第一次對我講解任務規則的時候,你甚至還沒忍住,從頭髮裡衝我笑了一下。”麥明河舉起脣膏,說:“膏體上的細痕,是你頭髮留下來的。你說過,七塊臉分散在餐廳各處……你沒有說,只分散在用餐區域裡。洗手間,自然也是這家餐廳的一部分。”
洗手間的門不動了。
“現在我找齊了七塊臉,你們不能再對我下手了。但是我手上還有一隻眼睛……還沒有交給你。”
在死寂裡,麥明河低聲一笑,說:“還差一塊臉,你就能恢復原狀、重獲對餐廳的控制權,卻在這個時候陷入了僵滯……這對你來說是最差的情況,是吧?你猜猜,我對於說謊的人,會不會把最後一塊臉獎賞給你?”
“你……你要幹什麼?”
麥明河將脣膏收好,雙手插進褲兜裡,一手握着眼睛,一手握着脣膏。
“不幹什麼,”她說,“我好累,我準備先睡個午覺。”
我真是一隻無可救藥的顏狗啊……世界上美人太多了真好啊啊啊啊
不過完美主義顏狗的另一面,就是對自己怎麼看怎麼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