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站穩,沈蕭就提着兩飯盒匆匆往病房走,在家已經耽誤不少時間,陳逸陽現在應該已經醒了。
擎蒼在她身後看着她這幅樣子,本便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更是彷彿掛了一層霜,渾身都散發着心情不好生人勿近的氣場。不過即使如此,也還是疾走兩步,從沈蕭手裡接過一個飯盒。
沈蕭只覺手頭一輕,擡頭去看,身邊的男人卻一言不發的黑着臉,讓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陳逸陽確實已經醒了,鼻飼管也已經取走,此時他的心情業也平復許多,看着一臉憔悴的祖母和一言不發眼底卻滿是擔憂的父親歉疚不已。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初醒的聲音有些嘶啞,高燒帶來的疼痛彷彿砂紙在磨着聲帶,異常不適。
父親看着他的眼神深邃難明,還有些糊塗的腦子不明白父親眼中的含義,一臉懵懂的看向他。
“逸陽……”父親重重嘆了口氣,意味深長的叫他,想說些什麼,只是恰在此時出現在病房門口的人讓他最終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伯父,祖母。”沈蕭點頭跟他們打招呼。
陳逸陽聽到她的聲音出現,猝然驚喜,竟撐着半坐起來,一旁的祖母忙給他身後墊了個枕頭。
“蕭蕭……”臉上溫和的笑意卻在看到沈蕭身旁那個黑衣少年時瞬間凝固,頓了幾秒才恢復常態,叫道:“瞳慕弟弟。”
沈蕭自然敏銳的感覺到了陳逸陽的變化,也知道陳逸陽不知爲何一直不太喜歡瞳慕,他還是個病號,自己更應該多考慮他的心情纔是。當下擡眼看着瞳慕,充滿歉意的輕聲開口:“要不你……先去辦你的事吧。”
瞳慕看着她挑了挑眉,淡淡開口:“吾無其他要辦之事。”不過雖然這麼說着,還是把飯盒往沈蕭手上一放,轉身走了。他不願意讓沈蕭爲難,也不屑跟一個病人計較。
沈蕭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心裡竟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蕭蕭,辛苦你啦。”祖母起身過來接過她手裡的飯盒,將人領進病房,沈蕭柔柔一笑,道聲不辛苦。
陳逸陽此時的臉色還是蒼白,臉上也滿是大病一場後的疲憊神色,看得沈蕭有些難過,歉然道:“逸陽,對不起……”
“沒事,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怪你。”陳逸陽溫柔的對着她笑道,昨天夜裡沈蕭的問題只是個導火索而已,是他自己心裡積壓已久的恐慌無力和自己騙了失憶後沈蕭的不安,在沈蕭問出擎蒼這個名字後徹底爆發,纔會自暴自棄般的發泄。
不過經過這樣一次徹底的宣泄,現在的心境已經平和很多,哪怕是剛剛看到瞳慕,也只是有一瞬的驚訝,並沒有太多憤怒或是其他的情緒了。
看沈蕭還是有些歉疚,陳逸陽不願她陷入這樣的情緒裡,當下語帶笑意開口:“我餓了,想喝你熬的粥。”
他的神情就像個央着要吃糖果的小孩,讓沈蕭有些忍俊不禁,不過也確實該餓了,沈蕭忙幫他盛了一碗粥,沈蕭熬的時候放了些肉糜,因此肉香撲鼻,惹得本是玩笑的陳逸陽食指大動,忙不迭的喝起來。
入夜時分,夜幕又慢慢吞噬掉下午纔好不容易露了半個臉的太陽,佔領這座城市。祖母和陳父都被陳逸陽趕回去休息了,祖母年事已高自然是不能在病房陪夜的,父親想要留下來,可是卻遭遇了陳逸陽難得的強硬姿態,只得由着他去了,陳逸陽住的是單人病房,沈蕭方纔提着水瓶出了門,想是去打開水了,因此偌大的病房裡,便只剩了他一個人。
半坐在病牀上的陳逸陽精神較白天好了不少,正隨手從父親帶來的書裡抽了一本翻看着,醫院住院部素來安靜,入夜後更是,因此稍微有些聲音,都聽得格外親切。因此走廊上傳來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陳逸陽不禁聳起了眉。
必然是來找他的了。
他這麼想着,看向門口,靜靜的等着腳步聲的主人出現。
“瞳慕……”
果然是他,陳逸陽合上書,默然看向他。
“怎麼,我還以爲要等到出發前才能見到你了。”陳逸陽說的出發自然指的是他與瞳慕打賭的漁村一行,瞳慕因爲他對沈蕭的非分之想一時惱羞成怒想置他於死地,不料這人不僅安然無恙的回來了,還帶回來了魔教失蹤已久的神器龍玉扳指。
這些擎蒼都聽瞳慕提起過,他白天的時候確實從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神器的氣息。
擎蒼懶得理他的挑釁言辭,默然走進病房,身後的門在他進來之後,悄然合上。
陳逸陽看着倏然緊閉的房門,有些緊張,緊緊握着手裡的書,用力到指節都有些發白,畢竟他差點死在這個人手上,說不怕是假的。
不過如今還有些倚仗……陳逸陽低頭,被他掛在脖子上貼身帶着的龍玉扳指此時正閃爍着淡綠色的光,像螢火蟲一樣明滅不定,無端透出些不安來。
法器有靈,自然比陳逸陽這個凡夫俗子更能感受到擎蒼周身散發的強大氣勢,擎蒼一步一步逼近,龍玉扳指的綠光閃爍的越來越快,陳逸陽不安的吞了吞口水,看着一言不發一臉淡漠的瞳慕喝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瞳慕今日給他的壓迫感遠比前幾天更加強烈,這一聲陡然提高分貝的喝問正顯示了他的恐懼。
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也或許是滿是攻擊性的擎蒼離得太近已經越過了龍玉扳指的安全線,病號服下的那一團綠光陡然大亮,同時一道強橫的法力猛然衝向擎蒼的方向。
如此強橫的一擊,擎蒼卻只微微側身,擡起寬大的衣袖攔在身前,光華靠近後就像被擋下的實物一般四散而逃,而後消弭於無形。
陳逸陽忙掏出衣服裡的龍玉扳指來看,只見他依然明滅不定的閃爍着,可是氣勢已然弱了許多,反觀瞳慕,除了寬大的袖擺在身前無風自動狠狠蕩了幾下外,完全看不出剛剛有被攻擊過的痕跡。他這才知道自己之前認爲藉着這扳指之力或許可以和瞳慕一戰的想法有多天真。
擎蒼危險的眯起眼盯着他手上的扳指,輕蔑言道:“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這扳指對上修爲耗損大半的瞳慕也不過勉強佔個上風,還是出其不意的情況下,此刻對上幾乎全盛時期的擎蒼,哪裡能討得半分好處。
擎蒼伸出手指輕輕一勾,扳指毫無反抗之力的脫出陳逸陽細心綁上的細繩,飛向擎蒼手中。
確實是魔族之物沒錯,擎蒼並不打算就此奪回這枚龍玉扳指,畢竟瞳慕後期還需要依靠這枚扳指和陳逸陽去得到這枚扳指的地方探個究竟。何況扳指已經認主,要拿回去,也得讓它自行重新認個主人才是。陳逸陽一個凡夫俗子,拿着這枚扳指絕不是什麼好事,沒有能力的人拿着世間難得一見的神器,難免遭人覬覦。
可惜這個人現在遠不會想到這一點,只想着……沈蕭。
想到這個擎蒼便有些煩躁,他將龍玉扳指拋還給陳逸陽,冷冷的道:“汝最好離沈蕭遠一點,否則,吾不敢保證,汝事後焉有命在。”
陳逸陽本有了些瑟縮之色,可是聽他這句話出口,驀然擡起頭來直視着他,冷哼一聲道:“笑話,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讓我遠離她。”不論何種境地,沈蕭都是他絕不會退讓的原則。“別說是你,就是擎蒼,又有什麼資格讓我遠離蕭蕭,她現在是我女朋友!”
陳逸陽不知死活的挑釁着擎蒼的底線,下一瞬脖頸便被一股大力死死捏住,瞬間出現在他面前的瞳慕素來冷淡的面上終於露出了憤怒的神色,眼神兇狠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沈蕭,也是汝能碰的?”
手下力道越來越大,陳逸陽因爲缺氧眼睛睜着,雙手死死扒着瞳慕的手,龍玉扳指被瞳慕的另一隻手擭住,即使如此,他還是用被眼前人捏的近乎破碎的嗓音艱難的說道:“擎蒼又有……什麼資格,杳無音信這麼久,沈蕭回到這個世界後……每次出現危險的時候他在哪裡?”
脖子上的手陡然失力,陳逸陽狠狠扒開那隻手,狠狠咳了兩聲,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像一條瀕死的魚。
良久才緩過來的陳逸陽,看着一旁斂眸沉默不語的瞳慕,滿是諷刺的冷笑道:“便不說你師父把沈蕭丟下那麼久,沈蕭是一個凡人,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不像你們,她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等的,若是你師父一直不來,難道讓沈蕭守着那點可憐的回憶過一輩子嗎?若是這樣,你這位師父未免太過自私。”
人生短短數十年,沈蕭已經活過的二十多年一朝湮滅在回憶裡,徒留下一些折磨着她的碎片。
說完這段話的陳逸陽有些悵然,擡眼望着窗外,緩緩道:“更何況,她現在連那些回憶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