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安寧目眥欲裂, 使勁搖晃着身體,似乎想把風咒晃開,惡狠狠地警告, “沈曜, 你說過要同我死在一起的, 你、你不能食言!”
司徒楓咧開大嘴問:“嘿嘿, 就爲這麼個精魂值得嗎, 沈少主?”
青白色的光線從後頸處透過,模糊了那個空間,視野中各種濃淡的黑色融爲一體, 眼前漸漸化作一個深邃的洞穴,再也尋不到沈曜半點蹤跡。
鬱安寧終於放棄掙扎, 表情漸而木然, 心口像被戳了個窟窿, 所有東西都一點點漏了出來,等他低頭去尋, 腳下卻是霧靄沉沉,什麼都沒有。
額頭沈曜的餘溫尚存,雙頰一片冰冷,鬱安寧在風中蜷縮成一團,心如刀絞般痛楚, 小腹微微震盪, 突然如同燒着了一般, 像有熔岩在裡面旋轉……
最後的房間最終歸於沉寂, 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司徒楓似乎心情大好,兩排牙齒不知道什麼做的, 居然放出瑩瑩光芒,“沒想到啊沒想到,一身正氣的沈少主修煉邪功不說居然好男風?傳出去還不丟盡崑崙的臉?可惜你化作美人兒陪我一起死啊,別不說話啊,聊聊嘛,你聽那些惡靈的聲音多嚇人?”
沈曜冷笑:“你怕了?”
司徒楓:“你問我怕過誰?”
沈曜:“那你牙抖什麼?”
鬼哭狼嚎聲漸漸圍攏過來,沈曜幾乎能感到他們呼出的森森寒意,本是妖靈狀態,妖力消耗太過,又動了妖核血,比前八世更外大膽的選擇卻令自己心情大好,全身上下都輕鬆起來。
沈曜思緒萬千,頭頂陡然光線大盛,一道震天動地的吼聲從半空降下,“封擎,你快給我滾出來!”
“這不可能,除了我,沒有靈光能投進鎖妖塔!”司徒楓驚異地嘶吼,可他再也沒機會了,聲音引得逡巡惡靈一擁而上,血肉模糊的面容瞬間消失在交錯利齒之下……
魔界的天空,幾萬年來黑雲籠罩,從沒出現過一顆星。
封擎最後一次從大荒回來,盯着黑雲海看了三天三夜。
他從弱水的鮫人得到一個震驚九天的消息:世元仙君墮天了。
墮天的後果很可怕,失掉法力後,落進大荒是最好的結果,有的掉入魔界,淪爲低階妖魔、爲他人玩物,更有甚者被天雷劈中,直接灰飛煙滅。
封擎把大荒翻了個遍,沒找到世元蹤跡,他就這樣從天地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回想那一夜,句句都是告別的暗喻,他沉浸激情,居然一句沒聽出來。
封擎表面平靜、心亂如麻,三天後,發出一道迄今爲止最爲嚴厲的魔尊令:新生妖魔須到凌絕宮報備,違者褫奪妖力五等,從一門魔首直接降到掃地童子的差距。
命令一下,魔界傳得沸沸揚揚,有的說尊上想發掘新生力量、鞏固地位,有的說尊上妖法太高,尋覓有潛力的繼承人從娃娃抓起,還有一種十分上不了檯面的揣測,封擎冷麪無情、禁慾太久,要找新鮮的開個葷……
夢魔如實回稟傳聞,說到第三條,他冷凝的眉毛微微挑了挑。
每日進出凌絕宮報備的小妖魔更多了。
五年後,封擎妖法登峰造極,內裡心如死灰,唯一在意的事情就是親自過目新妖入宮。
直到某天傍晚修煉出關,他嚐了一口玉案上的酥餅,“誰做的,喚來。”誰也沒聽出沉鬱嗓音下涌動的激流。
“叩見尊上。”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嗯,起來。”空無一人的大殿裡,迴盪着清朗低沉的嗓音。
安寧未及反應,已被人拎起頂在玉案之上,磨着後牙的話語帶着狠厲,“你還敢出現嗎?”
含着月光般的眸子輕輕揚起,驀地照亮整個殿宇,“我想你了。”
封擎愣了愣,他腦海中繪製過成千上百個情景,唯獨沒有這幾個字。
一股暖流不爭氣地氾濫在整個心底,銅牆鐵壁般的怨懟就這樣被他輕輕鬆鬆地擊穿。
“酥餅好吃嗎?”安寧笑問。
“廢話,”封擎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教你做的。”
安寧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地瞅着他,“小妖魔看了五年,真沒有中意的?”
“當然有。”封擎眸色微暗,嘴角上揚。
“是嗎?”安寧長睫低垂,眼前景物飛快旋轉,不消片刻落在一個柔軟的所在。
溫熱繾綣的吻落在脣上,封擎壓低的聲音磁性慵懶,“這牀便是爲他準備的。”
“安寧,安寧,醒了嗎?”耳畔響起熟悉的呼喚。
鬱安寧慢慢睜開眼睛,沈曜的臉逐漸清晰起來,他擦去臉頰殘留的口水痕跡,感覺到身處微有搖晃的空間裡。
馬蹄“得得”傳入耳中,沈曜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高熱退了。”
鬱安寧撐起身子,看見窗外的景色正飛快向後移動。
沈曜眉宇間帶着關切,“現在感覺如何?”
鬱安寧認真感覺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就好。”沈曜彷彿鬆了口氣,“方纔做了什麼美夢,你一直在笑。”
面對沈曜,鬱安寧忽覺臉頰一燙,有些含糊其辭,“師、師兄,咱們是去哪裡呀?”
沈曜饒有深意地望他片刻,眼底劃過一抹笑意,薄脣輕啓吐出三個字,“不滅天。”
鬱安寧直起身子,面露驚訝, “這麼快?”
沈曜面色微沉,一字一句地問:“鎖妖塔裡的事,還記得多少?”
鬱安寧思索片刻,突然間悶哼出聲,緊蹙眉頭弓下身子。
“哪裡不舒服?”沈曜挪動身體坐到旁側,狹小的車廂裡,半臥在他腿上是最能緩解疼痛的姿勢。
帶着涼意的手心覆在後背,驅走些許小腹內難忍的滾燙。
鬱安寧額頭滲出豆大汗珠,整張臉埋在他胸前,狠狠咬着牙關。
沈曜彷彿能看破一切,手掌下移貼住他的小腹,“這裡?”
絲絲縷縷的涼意從他掌心沁入皮膚,鬱安寧緊繃的身體稍稍放鬆下來。
沈曜另一手託着他的肩膀,將整個人攏在臂彎,俯身湊近耳畔,壓低的聲音帶着磁性,語氣帶着幾分暖意,“精魂離體太久的緣故,小憩一會兒。”
“嗯。”鬱安寧扭過頭去,沈曜掌心貼着的地方很舒服,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青草味道,怎麼耳尖也跟着發燙起來,於人家懷中蹭了蹭,悶悶地說了一句:“……睡不着。”
他把他向上託了託,沉吟片刻道:“睡不着……給你講個故事吧。”
那一路,差不多是鬱安寧生命中最溫暖的記憶,在聚仙鎮跟他鬥了三年,從沒想到兩人會有如此際遇。
沈曜似兄似父,也似那位不靠譜的舅舅,可一細想,又全都不像,他忽然想永遠躲在沈曜懷抱裡,馬兒每跑一步他心裡暗暗不捨,恨不能永遠不會到達。
沈曜兩整件事化成一個故事,向他娓娓道來。事情並沒有太多新意,不過是廣爲傳唱、動人心絃的仙妖之戀,被慾壑難填的人心演繹出另外一副醜陋的面容。
男人爲了得道昇仙,剖開妻子取出妖靈,以此爲餌誘使其他妖靈進入法陣,物競天擇、同類相殘,最後勝出的即爲妖蠱,化靈入體,可漲數百年道行,結果人算不如天算,碰上妻妹復仇,還有三個尋人的,陣毀人亡,也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鬱安寧又想起司徒楓對瑛姑的所作所爲,只氣得牙癢癢,從頭到尾都以“王八蛋”代稱,對不能親手碎屍萬段表示遺憾。
鬱安寧望着窗外,“我只記得入畫託付咱們救她姐姐,後來發生的事便一片空白。”
沈曜若有所思道:“她姐姐本來是在崑崙。”
鬱安寧腦海中一閃,“誒?莫不是那個開學禮上鐵籠子裡的……”想起那天場景,他忽然哽住,心裡很不是滋味,若非丟失妖靈,恐怕不能輕易被人困住。
沈曜點了點頭,眉心微蹙,“崑崙傳書來報,不滅天使者已經把她帶走了,以他們對妖類的手段,此行多半凶多吉少。”
“那我們……”鬱安寧幾乎從他懷中彈了起來。
沈曜沒想到他突然動作,下意識收緊手臂,將人穩住。結果一來二去穩住的時候,鬱安寧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跨坐在他腿上,四目相對,呼吸可聞。
外頭車伕冷不丁高亢一聲,“前面有大坎兒,都坐穩了啊!”
“糟糕!”鬱安寧暗叫。
霎時間已飛到半空中,某個部位不受控地頂向前方……
沈曜的脣沁涼柔軟,他的小腹可真硬啊!
沈曜及時扶住他的後頸,“無事吧?”
“沒事沒事。”鬱安寧動若脫兔,縮進距離最遠的角落,目光無處安放,雖然之前也和沈曜近距離接觸過,可這會他是真真切切地……
“肚子呢?”他問。
“沒事了。”鬱安寧低頭,視線掃過雙腿,直直腰桿,順便調整了一下姿勢,肚子真的不疼了。
沈曜穩穩坐在對面,容色清冷如故,沒有絲毫破綻,鬱安寧總有種他在笑的錯覺。
二人眉眼間的官司“打”了整個後半程,沈曜掀開車簾,絲絲冷風倒灌進來,廣袤無垠的平原上,一邊長河落日,一邊朗月星辰。
沈曜望着前方,清冷的聲音說:“快到了。”
鬱安寧也跟着探出頭,遮目遠望,日月交輝的中央,一方高地華燈璀璨,便是傳說中掌管六界“不滅天”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