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呼哧呼哧”的氣喘,清脆的蹄踏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愈發清晰。
鬱安寧暗罵一句,緩緩放下包袱,側耳傾聽來自四周的動靜。
須臾,一隻巨大的黑色蹄子猛地穿透白霧,闖入眼簾。隨後,四隻異常健碩的龍皮牛赫然出現在面前。
這種靈獸雖然靈階不高,卻有着一身蠻力,而且鬥志昂揚、異常頑強,普通人對付一隻尚算費力,倘若一下面對四頭,恐怕要被踩個半死。
換做旁人哭的心思都有,可對於鬱安寧這種崇尚爆力,相信“拳頭即公理”的人,危險關頭像是充滿意趣的挑戰。
他揚起嘴角、擼起袖子,向體型最大的一頭揚了揚手,嘿嘿笑道:“來呀,來玩玩呀~”
經一番挑/逗,蠻牛鼻孔冒氣,蹄子刨地,死命盯着他看。
半個時辰後,新月靜靜掛在枝頭,鬱安寧揹着包袱走出正殿,衣衫襤褸,臉上現出幾塊淤青,迎接他的,又是一塊刻有崑崙二字的黑色沙漏。
許多閃爍藍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瑩瑩閃爍……
又過了半個時辰,當鬱安寧跨出殿門的一瞬,最後一縷沙粒剛好漏盡。
融融月色下,青衣少年雙手託着漆盤,端正立於沙漏旁側,躬身行禮道:“鬱公子,請隨我來。”
少年走在前頭,身姿輕盈、健步如飛,迴廊蜿蜒、建築繁複,稍微一個眼錯就要迷失方向。
剛經歷了極爲耗費體力的戰鬥,鬱安寧經過兩場鏖戰,跟在後面實在算不得輕鬆,暗地把崑崙一派罵得體無完膚。
大約兩刻鐘的工夫,小童身影一頓,終於停了下來。
鬱安寧這纔有機會看看四周,庭院裡迎面一座太湖石的假山,行到裡面草木蔥蘢,白牆灰瓦、水榭樓臺掩映其中,適逢夜幕降臨,迴廊轉彎處點綴着幾隻燈籠,更顯夜色幽靜。
跟隨他穿過石橋,來到正屋,竹簾後燭火閃爍,少年向着屋中躬身道:“公子,人帶來了。”
竹簾倏然被掀起,一道頎長身影走了出來,沈曜接過漆盤,點頭道:“多謝,你回去吧。”
少年向他恭敬一揖,轉身離開。
鬱安寧擡手指着他:“你……”
沈曜微微彎了眼眸,“進來說。”
屋裡掌着燈,是一間書房,陳設清淡雅緻,似有若無地瀰漫着宛若雨後青草的味道。
鬱安寧一進屋,自顧自找了把椅子坐下,盯着他的樣子宛若待主人發出指令的獵犬。
沈曜神色淡淡地地沏好一盞茶,朝他走了過來。
鬱安寧托腮蹙眉,做沉思狀,狐疑起身道:“你先等等,讓我理理。”
沈曜勾了勾脣角,猿臂一伸,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坐在旁邊的榻上,順手拿起一本書翻閱。
鬱安寧沒想到他如此淡定,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斜着眼睛開始抽絲剝繭:“你住在崑崙,他們還叫你公子。這說明什麼?”
片刻,沈曜擡頭望向他,微微挑眉,“說明什麼?”
鬱安寧露出醍醐灌頂的表情,大聲問:“莫非我走錯了?這裡其實是蓬萊吧?”
沈曜把書放在膝頭,專注地看着他:“鬱兄似乎有點誤會,你再想想?”
被他注視的時候,鬱安寧自然而然開始反省,“那天,你問我爲何申報崑崙而告知蓬萊,我還以爲……但其實,你並沒有……”
“看來這裡正是誤會所在,”沈曜輕輕點了點頭,雙眸微彎,“如今咱們都入了崑崙,應以師兄弟相稱,我查閱過生辰,還長你半載,今後便覥做師兄了。”
鬱安寧愣了愣,居然無從反駁,半晌才說:“不對啊,我咋有一種被設計的感覺呢?”
沈曜起身打開書櫃,拿出一個白瓷瓶子,將淡黃色的粉末點在紗布上,小心翼翼覆在眉角,瞬間的刺痛感令鬱安寧立刻清醒過來,下意識向後躲閃,卻被溫熱掌心覆住臉頰。
“明天有入學禮,不想讓人看到你這樣子就別動,”沈曜低沉下來的嗓音帶着神奇的安撫效果,鬱安寧愛面子,果然聽話地止住動作,燭火閃爍下,羽扇般地長睫低垂,側臉線條柔美異常。
片刻疼痛過後,果真清涼舒爽,鬱安寧扭過頭,登時墜入一雙深邃的黑眸之中,心臟莫名漏跳半拍。
沈曜黑眸聚焦,與之視線接觸的瞬間,面色一僵,仿似從榻上彈起來一般,“今日舟車勞頓,師弟早點休息吧。”不等鬱安寧說話便飛也似地出了屋子。
鬱安寧還沒反應過來,門聲嘎吱一響,他又回到了堂前,僵硬地指了指着案上的套衣物,“這是崑崙的校服,明日觀禮用的,後面的泉池……可以沐浴。”
“好。”不知是不是被他感染,鬱安寧回答得有些侷促,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他脫口而出道:“等等。”
沈曜頓住腳步,回身等他。
鬱安寧想收回也來不及了,語調有點彆扭:“……那天偶遇的炎貓幼崽,不會是你丟出來的吧?”
一室安靜中,沈曜沉沉黑眸瞅得人心慌,許久之後,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第二日清晨,鬱安寧全身痠痛。
綿長悠遠的晨鐘迴盪在山巔雲霧之中,鬱安寧揉了揉惺忪雙眼,看見有個黑影飄在牀頭,“媽呀!”嚇得激靈
“公子醒了?”青衣少年笑道,“正欲喚你起牀。”
鬱安寧捧着腦袋坐了起來,外面漆黑一團,“請問什時辰了?”
“寅時末刻。”少年嘩啦一下將被子展平,疊得方正如豆腐塊,“公子快些,入學禮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少年風風火火一頓收拾,將盛好溫水的白瓷盂放在盆架上,“請公子淨面。”
鬱安寧伸了個懶腰,恢復萎靡不振的狀態,“天還沒亮,不着急。”順勢躺回光板牀上。
少年一驚,連忙跑來拉他,“萬萬不可。少主特意囑咐不能遲了觀禮。”
鬱安寧不堪其擾,只得隨了他,剛抹了一把臉,腦袋從盆裡揚起來問:“你們少主管的事情還挺多。”
少年拎着面巾立在身後,“少主即是未來家主,也是崑崙的掌門人,自然事事考慮周全。”
鬱安寧擦乾淨臉,“誒?隔壁的燈怎麼沒亮,沈公子呢?”
少年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順着他的說法確認,“隔壁的……沈公子?”
正在穿校服的鬱安寧:“嗯。”
少年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這憶雪軒是……”
鬱安寧擡手:“是什麼?”
少年動了動嘴脣,欲言又止,片刻後臉上泛起迷之笑容,“沒什麼,隔壁的沈公子已經先走了,典禮上你會見到的。”
“哇,這小子真不仗義。”鬱安寧叫道,
“你……”少年跟着叫道,“算了,公子動作快些吧!”
崑崙果然是名門大派,開學典禮旌旗飄揚、鼓樂齊鳴,聲勢浩大。
仙徒們身着天青色校服,排列成整齊的隊伍站在雲海環繞的山巔。
這麼大陣仗,鬱安寧想象的畫面全部來自說書先生,如今親眼見了,整體處於目不暇接的興奮狀態,滿心雀躍想討論討論,旁人都面目嚴肅地傾聽石臺上長髯老者的訓誡,沒人願意理會。
鬱安寧左顧右盼沒瞅見沈曜,猛然擡頭,卻在滔滔不絕的老者身後發現熟悉的身影。
沈曜身着月白長袍,臨風而立,目光凝聚在人羣之上,似在與他對視,又似乎沒有。
老者的慷慨陳詞進行至最後,情緒愈發高昂起來,回頭望向身後,聲調驟然提高好幾度:“六界和平來之不易,老夫代表崑崙向不滅天貴使保證,仙門必以維護六界爲己任,匡扶正義、斬妖除魔!”
豪言壯語一出,衆仙徒羣起應和、震盪山野。
只有鬱安寧一反常態,呆若木雞,腦海中的“沈曜”和“崑崙少主”首次神奇地合併在一起。
長髯老者振臂一揮,臺下頓時安靜下來,他擡手指向前方,“崑崙仙徒們,妖魔變化多端、惑人心智,請諸位將魔族真容牢記在心,修仙之途時刻警醒!”
話音剛落,齒輪和鐵鏈摩擦聲“喀啦啦”作響。
廣場中心,巨石驟然裂開,石壁緩緩滑向兩側,一個碩大的洞穴呈現在衆人面前。
猛烈的腥羶之氣撲鼻而來,令人猝不及防,距離近的弟子幾乎作嘔,幽黑深邃的空間中,漸漸現出一對金黃色的燈籠。
隨着光線緩緩擊退黑暗,裡面的情景若隱若現,看清真相的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石洞盡頭被粗壯的鐵欄封死,一條極其龐大的金色蟒蛇盤踞在洞壁之上,那兩隻燈籠便是巨蟒的雙眼。
蟒蛇感受到陽光,霎時間直起扁平頭顱,燈黃燈籠中的黑色瞳孔倏然化作兩條細線,遒勁健碩的身體如離弦之箭彈彈射出來,兩根尖利的牙齒“噹啷”一聲卡在手臂粗的鐵柵之上,白色濃稠的液體到三丈遠的洞口,滋滋冒起白煙,須臾功夫,地面就溶出一條黑色的深溝。
巨蟒一擊不成,絲絲着吐紅信,在鐵籠內飛速遊走,伺機而動,摩擦石壁發出的聲音令人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