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好像心情不錯, 似笑非笑道:“你最近話越來越多了。”
藍翎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唉,反正也被您嫌棄慣了……”
眼看他擺着大拖尾離開, 沈曜一回身, 鬱安寧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在門後, 正含笑望着他, 兩隻眼睛晶晶亮亮的。
沈曜握住他的手, 不由蹙起眉頭道:“怎麼還是這樣燙?”帶着涼意的手指搭在他腕上,沉吟片刻,面色愈發難看起來。
鬱安寧從昨晚開始一直髮着高熱, 雙頰燒得緋紅,聲音中含着幾分不經意的慵懶, 聽上去像是在撒嬌, “師兄, 我的餅嚴重嗎?”這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隱隱間與世元仙君的臉重合起來。
“都怪我沒好好聽你的話, 功法太差勁,不然就能尋到之畫,及時把妖靈還她。”鬱安寧半合着眸子,喃喃自語。
沈曜扶着肩膀令他躺下,輕撫着他的額頭溫聲道:“沒事, 誓師大會還有機會。”
鬱安寧側了側身, 將他手掌枕在臉頰, “做完這件事, 師兄可以回崑崙了吧……”彷如囈語的說話聲越來越低, 直至被平穩的呼吸完全淹沒。
沈曜眸色暗了暗,這一世他改變策略, 追隨着鬱安寧的情感,卻發現太多意外始料未及,讓他白受了許多苦楚。擡臂把人圈在懷裡,視線透出窗櫺,從夜幕沉沉一直看到天光大亮。
第二天清早,天氣一如人們的心情,黑雲滾滾、狂風呼嘯,彷彿下一刻便有瓢潑大雨傾瀉下來。
鬱安寧沉沉無夢,被沈曜喚醒時,高熱還是沒退,頭重腳輕得厲害,他果斷拒絕沈曜替他告假的意見,抿着脣道:“咱們得說到做到,還是儘快救下之畫。”
不滅天的主殿位於名心山頂,巍巍聳立、俯瞰衆生,這種天氣像是要被黑雲吞噬一般。
沈曜和鬱安寧來到殿前,便見藍翎帶着一隊仙徒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
一雙媚眼上下打量鬱安寧,嘴角掛着笑,“感覺如何,無恙吧?”
鬱安寧認真感覺了一下,坦然道:“還好,就是有點頭暈。”
“頭……暈?”藍翎驚訝得有些誇張,細眼覷着沈曜,“少主昨夜是沒照顧好呢,還是照顧得太好了呢?”
“多謝關心,”沈曜上前兩步,薄脣輕啓,“右使與沈某情如手足、同心同德,沈某自當言無不盡,右使何時得空?”
藍翎全身一震,極爲緩慢地避開他的眼神,搖了搖藏在寬袖裡滿是汗水的手,“在下公務在身,遲點再訪少主,告辭、告辭!”
鬱安寧看着藍翎逃也似的背影,疑惑道:“師兄對他說了什麼?”
“沒什麼,”沈曜語氣淡淡,“套套近乎,好辦事。”
“真的?”鬱安寧相當懷疑這個說法,怎麼看怎麼感覺被沈曜套近乎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兩人跟隨導引仙徒來到殿內,遠遠聽見嘈雜聲傳了出來。
出現受害者的十八門派宗主、掌門已經悉數到齊,正坐在堂裡同袁珏激烈地討論着什麼。
沈曜和鬱安寧對視一眼,同時停下腳步。
“沈賢侄,你到了?”身後有人叫他。
沈曜回頭一看,一位紅衣老者步履匆匆地走來。
“伯父這是?”沈曜道,看他身着火族族長祭祀時的全套衣冠,肅穆隆重。
和宗主見到沈曜,彷彿看到自己的兒子,眼眶隱隱泛紅,“老夫剛從爲貴那兒出來,他今天,今天……”他忽然哽住,說不下去了。
看來和爲貴已經岌岌可危了,沈曜面色跟着沉鬱下來,感覺有人拽他袖子,便聽鬱安寧在耳邊小聲問:“和爲貴病得很重嗎?”
沈曜這纔想起昨夜事情太多,一時間竟忘記告訴他了。
和宗主也同時注意到鬱安寧,“沈賢侄,這位小兄弟是?”
沈曜道:“崑崙新入弟子,鬱安寧。”
和宗主仿似仍有疑惑,卻被不滅天導引弟子打斷,“宗主,首座請您進殿議事。”
“好、好。”和宗主抹着額頭上的汗,急匆匆地跟他進去了。
沈曜忽覺手臂一沉,眼見鬱安寧向後趔趄兩步,趕忙將他扶住,眉宇間關懷顯露無餘,“怎麼樣?”
鬱安寧勉強穩住身體,蒼白的面容浮起一絲笑意,“沒事兒、沒事兒。”就是肚子疼得厲害。
沈曜起身道:“我去告知首座退出大會。”
“他們知道要救蛇妖,定然不會答應,”鬱安寧一把拉住他,拼命搖頭,“師兄忘了,咱們答應過入畫的。”
沈曜同他對視須臾,終於嘆了口氣,拍拍他的額頭,“還是拗不過你。”
一個時辰之後,誓師大會按時開啓。
自從三百年前先賢將執掌六界大權交給不滅天之後,明心城從未如今天這般熱鬧過。
各界仙門齊聚明心峰,身着各種款式校服的仙徒們排起浩浩蕩蕩的隊伍,又有御劍仙師衣袂飄飄穿行雲端,簇擁在半山腰處引頸待招,五顏六色的旌旗從山腳一直飄揚到山頂。
鬱安寧同沈耀一起坐於觀仙台上,視野極佳,俯瞰山中全景,臉上不由浮起一絲驚訝。
沈曜望他半天,擡手將一個白瓷茶盅推到面前,“藍翎甚通醫理,他親手配的藥還算有些用處,快喝了吧。”
看他堅定的神色,鬱安寧心想八成是躲不過了,離老遠掀開那氣味古怪的茶盅,捏着鼻子仰頭倒灌。
看着他孩童般的樣子,沈曜不禁勾了勾脣角,輕輕揚起微笑的弧度,稍稍扭頭,便見藍翎提着大拖尾飛也似地走了過來,頭冠都有點歪斜,喘着氣道:“尊……哦不,沈少主,不好了!”
“怎麼,藥配錯了?”沈曜語調淡然,
鬱安寧差點把最後一口吐了出來。
能讓藍翎如此,肯定不是小事,果見他語氣凝重地說:“剛得到消息,首座和十八門商討的結果,要把一隻妖怪殺頭祭旗,選中的正是崑崙蛇妖!”
“什麼?!”沈曜眼神一沉,首座袁珏並非冷酷之人,下令各門押送妖物也從未提及,作出這般決定實在有些出人意表。
“師兄,咱們得趕緊去救之畫!”鬱安寧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沈曜面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藍翎爲難:“可找不到關押妖怪的地方。”
沈曜問:“連你都無從知曉?”
藍翎無奈道:“首座知曉我對妖怪的態度,自然不會讓我參與。”
沈曜手指輕敲桌面,沉吟片刻,道:“爲今之計,只好等之畫被獻上時,趁機接近將妖靈送還,之畫妖法高強,妖靈雖有耗損,想必自保尚可做到。”
鬱安寧蹙眉問:“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好吧。”藍翎嘆了口氣,“我一發現蛇妖便會立即傳信。”
“去吧。”沈曜點頭。
藍翎不忘詢問病號:“喝了藥,感覺如何?”
“好多了。”
“那就好,我還加了兩味緩解疼痛的,很快就舒服了。”他挑了挑眉。
鬱安寧:“嗯?”
沈曜:“還不走?”
正午時分,誓師大會正式開始。
不滅天首座親自發表慷慨激昂的滅妖檄文,全場羣情激憤、呼聲震天。
耳畔雖然不停喧吵,喝過鎮痛藥的鬱安寧只覺得昏昏欲睡。
沈曜暗暗將他往近處拉了拉,順勢借出自己的肩膀,湊到耳邊溫聲道:“下一個環節就是獻妖了,再忍忍。”
鬱安寧點了點頭,臉頰往他手臂上蹭蹭,淡淡的青草氣息飄進鼻孔,身上的不適似乎真的緩解了一些。
袁珏高亢縹緲、滌盪人心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下面,呈上各界押送的妖怪,一展仙門雄風!”
看着一個一個被御劍仙師們高高懸起的鐵籠,鬱安寧腦海中浮現初入崑崙時的畫面,心裡十分不是滋味。
如果早些知道蛇妖揹負如此苦難,內心純潔如少女,她的名字叫做之畫,他肯定不顧一切地將她解救出來。
選定祭旗的妖怪被放置在最後一位。
兩人接到藍翎傳來的消息,遠遠見一個鐵籠自半空中出現,只是被白布蒙着,蓋得嚴嚴實實,絲毫無法看到裡面的情形。
眼看鐵籠逐漸靠近,沈曜拍了拍鬱安寧微有發抖的手背,倏然站起身來,快步走向首座的位置。
鬱安寧看他同袁珏低語幾句,袁珏便叫來仙徒指向半空,須臾工夫,運送鐵籠的的仙師便御劍停住,懸浮在空中。
沈曜寬袖一揚、飛劍旋出,蹂身而上、飄若遊雲。
待到近前,他擡手將白布掀起,不知爲何,鬱安寧似乎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僵,周身氣壓陡然降低,迸射出森森寒意。
沈曜沉默着把手臂一垂,白布自行緩緩地合上,他便後退兩尺,頃刻間御劍飛了回來,站在桌前面色沉鬱,一言不發。
鬱安寧走上前問:“看到之畫了嗎?”
未等沈曜回答,便聽首座袁珏的聲音再次響徹天際,縹緲中帶着幾分沉痛,“本座剛剛得到消息,司徒左使已被妖怪加害,仙逝於鎖妖塔中。”
一番話如冷水落入油鍋,名心山霎時間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