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打探消息的任務, 沈曜果然找到北冥最爲豪奢的客棧,坐落在一座雪峰的頂端,全城街景一覽無餘, 羣山連綿美不勝收。
剛纔的事兒鬱安寧有點想不通, 一直追着沈曜問:“師兄啊, 你到底對老大爺耳語什麼?”
沈曜彷彿很享受被他像小狗追着的感覺, 每每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本打算詐他一下,沒想到……”
鬱安寧撅着嘴,“你說在柳大嬸家看到一樣東西, 到底是何物,我爲啥沒有發覺?”
沈曜揉揉他的頭, “因爲你還小。”
“客官, 到了。”掌櫃親自將兩人帶到門前, 畢恭畢敬地說:“小店最好的客房,請兩位安寢, 小的告退。”
“只有這間?”鬱安寧問,房間佈置雖是考究,顯然只有一張牀榻。
“呃……”掌櫃下意識看看沈曜。
“哦,沒空房了是吧?”鬱安寧挺善解人意。
“對對對。”掌櫃道,“小店房間向來緊張。”
話音未落, 樓下驀地傳來一嗓子, “快過節了外頭客少, 上頭都空着呢, 您隨便挑!”
掌櫃:……
鬱安寧:……
沈曜:“就這樣, 你去忙吧。”
掌櫃如蒙大赦,飛也似地走了, 沈曜面不改色,像轟雞仔般將鬱安寧弄進房間。
一進門,鬱安寧就被眼前壯美的雪山震撼了,推開窗子探出頭去,雪擁高山直聳入雲,彷彿仙女的裙襬,既嫋娜又聖潔。
鬱安寧還在感嘆,溫熱氣息撲向耳畔,“看到了嗎?”
鬱安寧心尖一顫,扭頭看見近在咫尺的薄脣,“看、看到什麼?”
臉被涼涼的指尖端着扭了過去,他將他攏在臂彎,擡手指向半山腰的一處,“那裡,有煙。”
“哪裡?”鬱安寧窮盡視力瞅了半天,還是沒有捕捉到。
“現在又不見了。”他緩緩地放開了禁錮,只餘淡淡的青草香氣。
鬱安寧:……
沈曜長身倚在窗邊,黑眸似有星辰閃爍,“給你個任務,看着那煙何時會再次出現。”
“哦哦,得令!”難得領到他的指示,鬱安寧調皮地接受,兩隻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看着遠方,又時不時地拿餘光瞟向旁邊的師兄,表情很是滑稽。
沈曜無奈笑笑,自袖中拿出一個紙包,將裡面細白的粉末衝進茶碗之中,仰頭喝了。
“師兄傷勢到底如何?”鬱安寧不免有些擔心,自打出了明心城,他每天都會服藥。
那藥末似乎非常苦澀,沈曜清冷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擺擺手,“沒事。”
“真的?”鬱安寧想從他表情中找出一絲破綻。
沈曜垂下眼簾,與他視線對撞,挑眉道:“好不好,今晚試試不就知道了?”
看着他的眼神,鬱安寧雙頰微燙,沉默片刻嘆氣道:“總覺得師兄在調戲我,可是沒有證據……”
沈曜拍拍他的肩膀,“接着看,任務完成咱們就可以上山了。”
接連奔波十來天,這是第一個安穩的夜晚。
鬱安寧卻在牀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半坐起身子,呆呆地望着盤坐在牀榻一隅的沈曜。
他正在調息經脈,似乎深陷於自我世界,烏髮如瀑,面容沉凝,脣角卻在微微上揚,讓人很有種想要貼近的慾望。
鬱安寧這麼想着,身體竟不由自主地行動起來,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他的面前。
如今近的距離,長眉入鬢,鼻樑高聳,睫毛微顫,根根看得分明。
鬱安寧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的手已經撫上濃色的眉梢。
沈曜眉心輕輕一蹙,卻被溫熱的手指一下下熨開了。
鬱安寧腦海亂作一團,影像如碎片般在眼前閃過,向着兩片清潤的薄脣,越靠越近。
“封擎。”正要貼合的時刻,一個頗爲陌生的名字從口中蹦了出來,鬱安寧驀地頓住,頗爲驚異。
羽扇般的睫毛一抖,緩緩地揚了起來,深海般的雙眸中,盡是自己的倒影。
鬱安寧冷不丁反應過來,整張臉臊得如同熟透了的番茄,這個坐在人家懷裡的姿勢他該怎麼解釋?
沈曜一動不動地回望着他,脣角繃得緊緊的,黑沉沉的眸底波詭雲譎。
鬱安寧心底顫抖,喉嚨上下滾動,脊背僵硬無比,只微微一動,便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攫住腰身,接下來,便是扼住呼吸般侵略性的吻。
“咚咚咚”清脆的敲門聲穿透寂靜,打破蓄勢已久的激/情。
兩人驀地頓住,互相對視,喘息未定。
叩擊門板的聲音再次傳來,“咚咚咚”。
沈曜面色難看得要死,沉聲問:“何事?”
對方似乎感受到語氣中的寒意,帶着萬分小心回答:“公子,您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知道了,稍候片刻。”沈曜冷冰冰地回答,目光一轉,鬱安寧迷離目光倏爾清澈,像只受驚的小鹿一樣從他身上跳了出去。
“師、師兄,”他面帶驚惶,“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見他如此,沈曜饒有興致地理了理凌亂的衣襬,“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頂着他審視的目光,鬱安寧的臉再次紅到耳根,“我還以爲我在做夢,夢裡那個人跟你……”他攪動着手指支支吾吾。
沈曜視線投注:“是叫封擎吧?”
“你怎麼知道?”鬱安寧一驚,驀地明白了什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師兄,莫非那個時候你就醒了?”
“並不是。”沈曜起身穿衣、束髮,很快恢復清冷。
“那就好。”鬱安寧暗暗鬆了口氣。
沈曜將衣衫放到他旁邊,頓了頓道,“我一直都沒睡着。”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兩匹快馬已經飛馳在冰雪覆蓋的崎嶇山路上。
清晨寒風凜凜,夾雜着冰屑打在臉上如刀割一般,白雪在初生日光下閃着點點銀光,馬蹄雪窩之下,露出不知沉積多少年的青冰。
鬱安寧擡頭望了望着鑽入雲層的高山,扭頭望向護在旁側的沈曜,再向外不到兩尺,便是萬丈深淵。
“這座山有蹊蹺,不便使用功法,以免打草驚蛇。”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沈曜道出沒有御劍的原因。
鬱安寧聽聞,一直擔着的心放下一半,放緩馬速道:“師兄,一進山我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遠處雪坡大片滑落,激起陣陣白煙,沈曜問:“什麼感覺?”
鬱安寧蹙眉道:“一切都很熟悉,就好像……之前來過,而且不止一次。”顯然這種感覺並不美妙。
沈曜容色微變,若他來過,只可能前八世中的某次,作爲新死轉生之人,鬱安寧絕不會有此記憶,連他自己都印象模糊。
保持記憶需要耗費太多功法,爲了更多次開啓轉生之門,並留在身邊護他周全,沈曜早已將此項捨去。
沈曜忽然想到什麼,心口被重重一擊,眸色驟冷,面容漸而被寒霜覆蓋,這種該死的熟悉感,莫非代表他們已接近這轉生之地?這第九世將再次失敗了嗎?陰寒怒氣自體內透出,驚起林中黑鴉無數。
“師兄,師兄?”鬱安寧的呼喚拉回他的注意。
沈曜猛地轉過頭,鬱安寧一雙清澈眸子在滿含焦慮地看着他,“師兄是否身體不適,叫你那麼多聲都不回答?”
沈曜環視四周純白,忍着心中波濤洶涌,慢慢地將馬停了下來。
不等停穩,鬱安寧已經躍下馬背,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你臉色不太好,不如咱們先回去吧?”
沈曜黑眸沉沉深不見底,死死按住鬱安寧的肩膀,彷彿這般便能永遠將他留在身邊。
鬱安寧被他捏得生疼,卻化不開心裡那種不詳的預感,正想問些什麼,卻聽沈曜低低喝了一聲,“誰在那裡,出來!”
鬱安寧尋聲望去,只見重重疊疊的雪松後頭露出一雙滿含驚恐的眼睛。
似乎被沈曜的問話嚇破了膽,瞬間工夫消失在雪地之中,只留下一連串細密的足印。
兩人對視,都從對方眼底看到疑惑,那個姑娘的裙裾之上明明繡着一行行人字形的大雁!
鬱安寧徵求性問道:“師兄?”
沈曜沉吟片刻,忽然問:“昨天看到煙了嗎?”
鬱安寧愣了愣,“看到了,只有一次。”
“一天兩次?”沈曜蹙眉,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提步循着腳印向前而去,“我倒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鬱安寧看他走出好遠才如夢初醒,連忙快跑幾步,“師兄,等等我!”
留在雪地裡的足跡深深淺淺、歪七扭八,腳印尺寸很小、步幅卻很大,可見主人逃走時十分慌張,見到路人她爲何要逃,既然逃走,又爲何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
疑點重重。
足印在山坡盡頭戛然而止,前面豁然開朗,路途卻被片片荒草覆蓋,黃白間雜的色彩好像能抹去世間所有印記。
“這丫頭跑得還真快。”鬱安寧氣喘吁吁,遮目遠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怎麼辦啊師兄?”
沈曜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垂眸道:“安寧,你怕嗎?”
他鮮少叫自己的名字,鬱安寧感覺語氣中含着特別的意義,他擡起頭,一雙眼眸彎似新月,“有師兄在,我什麼都不怕。”
“嗯。”沈曜眸底藏着莫名情愫,擡手指了個方向,“那裡。”
鬱安寧放眼一看,嫋嫋白煙自晴空中升騰起來,居然有十來股,他驚訝道:“這是……炊煙,這裡居然住着這麼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