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左使都遇害, 咱們還會遠嗎?”
“妖邪橫行,天理何在?”
“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時不證道, 更待何時!”
明心峰羣情激奮、上下沸騰, 對妖怪的恐懼在一個個鐵籠中猙獰面孔的鼓動下迅速轉化成憤怒的烈焰, 殺妖聲震山野, 可誰也沒有提及鎖妖塔是專爲誘導妖怪、攫取妖靈的邪惡陣法。
袁珏雙臂高擡又緩緩地放低, 嘈雜的叫囂聲漸漸趨於平靜,他便接着又道:“本座深夜修煉,感知左使一縷殘魂被蛇妖妖靈侵襲……”
“首座的意思, 左使的死必與蛇妖有關?”下面高聲打斷,怒意盡顯。
袁珏垂眸俯視, 白衣飄蕩宛若神祗, 極爲緩慢地點了點頭。
“這不就是崑崙蛇妖?”有人拔劍指向天際, “天理昭然,禍患不除不行, 應當就地正法!”
話音剛落,只聽齊刷刷金屬聲響,幾乎所有人抽出佩劍,寒光閃閃、白花花一片。
“諸位稍安勿躁,”袁珏道, “即便妖孽, 也該留有辯白之機。”
舉劍的羣衆齊聲讚歎, “首座仁慈, 您掌管不滅天真乃六界幸事!”
袁珏示意, 仙師們一起施法,勁風吹來, 白布自下而上揚起,鐵籠內一條粗大蜷曲的蛇尾慢慢呈現在衆人眼前。
蛇尾連接着極爲美麗的胴/體,腰身曲線、面容五官都堪稱人間極品。
世人雖然皆知是妖,這樣的女子出現面前卻仍驚豔得移不開視線,滿臉如癡如醉。
蛇妖驟然遇到強光,猛然間躁動起來,長尾撞擊鐵籠發出巨大響聲。
諸位道友集體向後一縮,見她無法掙脫,又直勾勾地盯了上去。
鬱安寧低呼一聲,“之畫?!”
沈曜蹙起眉頭,若有所思。
鬱安寧滿頭大汗、語氣急切,“師兄爲何不把妖靈還她?”
卻見沈曜面色劇變,突然暴起隔着桌臺躍了出去,寬袖一甩長劍旋出,風馳電掣般刺向某個方位。
數道紅光自正前方耀然,中途匯聚成猛力漩渦,向着鐵籠洶洶而去。
長劍倏然刺向渦心,但一切似乎太遲,劍身與紅光碰觸的瞬間,光線大盛,發散出環環波浪及刺耳嗡鳴。
鐵籠中的蛇妖無法躲避,被盪漾餘暈波及,躁動的身形忽然頓住,目光慢慢地移向鬱安寧,與他對視一眼,絕美面容定格於淡淡的笑意中,龐大的身軀微微晃了晃,脖頸拗成一個奇異的角度,咕嚕嚕地滾落下來,沖天黑血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許多仙徒躲閃不及被劈頭蓋臉澆了一身。
沈曜御劍逼近,居高臨下,極爲鮮有地厲聲發問:“宗主爲何急於出手?!”
和宗主被他氣勢震懾,面色鐵青地後退幾步撞在一人身上,回頭望去竟是袁珏。
沈曜步步走近,目光似要將他穿透,和宗主顫巍巍拽住袁珏道:“老夫怒氣攻心,一時沒收住,請首座降罪。”
袁珏半晌沉吟不語,終是嘆了口氣,卻是望向沈曜,“宗主愛子心切,情有可原……”
沈曜周身寒意爆發,聲音極其冷沉,“事情沒那麼簡單!”
旁側有人尖聲質疑:“沈少主什麼意思,莫非爲妖怪開罪?”
“首座都發話了還是這麼不依不饒,難道崑崙對這蛇妖另有隱情?”
“話說蛇妖本由楊副史押送,少主一來就把副史貶回宗門,不得不讓人揣測啊!”
“別胡說,沈少主爲人正直、一身俠義,人品信得過的!”
“信得過?身邊總帶個漂亮小仙徒所爲何事?”
“嘿,你越說越遠了啊!”
周遭竊竊私語連成一片,宗門仙首目各異目光紛紛粘結在沈曜身上。
崑崙是不滅天之外最有名望的仙門,如果六界執掌權力更迭,最大的可能會落在崑崙肩頭,此時此刻,卻因一隻蛇妖陷入各色質疑聲中。
如果是好面子的宗主沈毅,肯定會當場暴怒耳後氣得吐血,被圈圍在中心的沈曜,彷彿沒聽見一般,從頭到尾都眉毛都沒動一下。
袁珏上前兩步道:“事已至此,少主多說無益,不如先……”
話音未落,沈曜已經黑着臉繞過他,擡臂便把和宗主提了起來,語氣森冷地問:“宗主當真是因爲愛子心切?”
和宗主暗自發力,竟完全掙脫不開鉗制,被他嚇得瑟瑟發抖,“我、我、我……”
沈曜手臂突然一沉,袁珏手掌按在肩頭,“少主,三思。”
“啊啊啊啊,妖怪啊!”
“快跑啊,魔頭來啦!”
外面忽然想起狂亂的哭嚎聲,仙徒們四散奔逃、亂作一團。
灼熱的氣息如暗潮般洶涌而來,沈曜心頭一緊,暗道不好,低頭望去,果然見鬱安寧直挺挺立在廣場正中,雙目赤紅,臉上滿是血污,懷中抱着球型一物,赫然是蛇妖仍舊微笑的頭顱。
護送鐵籠的四位仙師將他圍在中間,氣喘吁吁、狼狽不堪,卻是滿臉警惕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安寧!”沈曜神色難掩緊張,於望仙台處喚了一聲,正要躍下卻被幾位掌門死死拽住,
“少主切不可妄動,他這般模樣必是妖邪異端,萬一傷着您,讓沈宗主情何以堪吶!”
老幾位仙法也是了得,沈曜一時間掙脫不開,眼看經脈妖力運行,黑氣便要騰躍而出。
鬱安寧終於在人羣中尋到了他,揚起歡快的微笑,紅色的雙眸兀自發亮,提步向前走來。
短短功夫,四周已經圍滿了各門仙師,揣着一萬個小心跟着他的步子。
鬱安寧毫不理會,一雙眼睛裡只有沈曜。
“大膽魔頭,光天化日之下還不束手就擒!”終於有人大吼一聲,揚劍上前,包圍圈也在瞬間縮小了數倍。
沈曜向前傾了傾身,幾位掌門正欲發力,卻見他擡眼望着天空,嘆了口氣,不動了……
“少、少主?”他們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什麼,整個望仙台攸然間抖了一抖。
如虹氣暈化成銅牆鐵壁,將層層圍攏之人推了出去,一時間無數仙徒如掉落的石子,四處飛散,驚叫呼號響徹山野。
望仙台的仙首掌門們只覺冷氣倒灌,彷彿天河泄洪流到人間,被這強大的氣場壓制得無法動彈,恍恍惚惚間只見一個影子虛晃幾下,已來到他們中間,衆人定睛望去,竟是跟在沈曜身邊那位容貌極爲出衆的小仙徒,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鬱安寧五官精緻,笑起來本是純真,只這赤紅的眼睛裡帶着邪魅之氣,與人對視懷着猛獸捕獵般赤/裸/裸的殺意。
他環視衆人一遭,徑直來到沈曜面前,幾位掌門權衡下來還是命比較重要,早就鬆了手退到三尺之外。
臺上安靜異常,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這妖邪下一步動作,畢竟以他功力,這裡能活着出去幾個還十分難說。
鬱安寧抱着頭顱,擡眸看着沈曜,忽然嘴角下壓露出非常委屈的神情,語氣惡狠狠地說:“你們這些人,不許說我師兄壞話!”
“……”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若非沈曜習慣常年保持冰山臉,差點沒當場笑出聲來。
卻有一位鬚髮純白的門主擡手指着鬱安寧,陡然驚叫:“怪不得老朽看着面善,他必是被大魔頭奪舍之人,不好,魔頭重現江湖,六界大禍臨頭啊!”
他一吼,果然對迷茫的衆人起到引領作用,大家醍醐灌頂,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魔頭必是修成魔功,回來復仇的!”
“沈曜竟然同魔頭在一起,還朝夕相對,崑崙恐怕難逃干係!”
“沒錯,那崑崙蛇妖必是他們的誘餌,用來打入不滅天的工具!”
衆人再次同仇敵愾,羣情激憤。
鬱安寧倏然轉身,掃視一圈。
除了袁珏長身玉立、巋然不動,其他人幾乎都下意識後退半步。
鬱安寧撅着嘴道:“師兄,他們太吵,殺光算了!”
“大膽妖孽,竟敢大放厥詞!”有人半躲在袁瑛身後呵斥,話音未落便覺狂風撲面,胸口彷彿被巨柱撞擊,吐血三升後倒地不起。
所有人噤若寒蟬,袁珏絕美面容寒冰籠罩,廣袖一揚、長風激盪,薄脣未動分毫,卻是聲震四海,“崑崙仙門竟出此妖孽,本座今日便掌師門之責,替六界除了禍害!”
說話間,天邊泛起一片純白,乍看去宛若雲層翻卷,竟是無數白衣少年四面八方御劍而來,
一眼便知是功法純熟、訓練有素的高階仙徒,行進途中變換隊形,隱隱組成擒敵法陣。
有人諂媚笑道:“還是首座高瞻遠矚,提前下令挑選弟子、設好埋伏,不然今天真是險了。”
沈曜看着漫天的飛劍,微微蹙了蹙眉心。
鬱安寧擡起頭,居然打了個呵欠,“師兄,他們還嫌不夠吵,怎的又叫來一堆?”
袁珏冷聲道:“妖孽,讓你領教一回不滅天法陣的厲害!”說罷廣袖一揚,飛劍騰躍而出,靈光灼灼,閃得睜不開眼睛。
衆人驚歎的同時,心中卻在暗自嘀咕,“聽說首座的天命劍三百年來僅現世一回,怎麼今天就給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