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安寧也跟着探出頭, 遮目遠望,日月交輝的中央,一方高地華燈璀璨, 便是傳說中掌管六界“不滅天”的所在。
鬱安寧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啊, 跨天界不用坐飛熊舶嗎?”
沈曜將他拉回車廂坐好, “已經飛過來了, 這裡已是明心界內。”
鬱安寧汗顏:“師兄,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沈曜伸出一隻手掌。
“五天?!”鬱安寧驚詫,這一覺他似乎錯過不少事。
沈曜默默收回手,又伸出一次, 說道:“十天。”
鬱安寧:“師兄的算術是體術仙師教的吧……”
馬車一路風塵向着燈火閃耀處狂奔而去,直至夜幕籠罩大地, 終於到了城下, 黑磚城牆巍峨聳立, 極爲壯觀。
“哇哇~好高的城門!”鬱安寧看見城樓的伸出的檐角,脖子幾乎仰到極限。
“來者何人, 何故入城?”馬車緩緩停下,嚴厲盤問聲傳了進來。
車身驀地一輕,門簾被人掀開,馬伕不慌不忙地伸進頭:“少主。”
“嗯。”沈曜隨手拋出個物件,他躬身接住, 出示給守衛, 外面冷不丁陷入安靜。
片刻後, 馬兒得得前行, 沈曜靠着廂壁閉目養神, 鬱安寧把車簾挑開細縫朝外看,全副武裝的黑甲守衛整整齊齊排成兩排, 正對他們離開的方向行着軍禮,後面站滿了被阻擋盤查的人羣。
鬱安寧很是好奇,“師兄方纔拿的是什麼?”
沈曜緩緩睜開眼睛,語氣淡淡,“一塊鐵牌而已。”
穿過長長的甬道,纔算正式進了城。
明心城建在高地之上,氣勢巍峨、莊嚴肅穆。
相較於崑崙城繁華熱鬧、歌舞昇平,這裡到處瀰漫着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
城中三五不時出現幾隊巡邏兵士,面目嚴肅警惕、如臨大敵,似乎隨時防備突如其來的攻擊。
“人們爲何緊張兮兮的,我還是更喜歡崑崙城。”鬱安寧朝外看了一會兒,問道:“師兄,咱們要去哪裡?”
沈曜似乎很累,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一般,鬱安寧不忍打擾,乖乖閉上了嘴。
須臾,清冷的聲音傳來:“先吃飯。”
明心城環簇擁着不滅天主殿明心宮,越接近宮殿,地勢越高。
馬車一直在爬坡,鬱安寧坐得煩躁,抓耳撓腮,沈曜忽然睜開眼睛,靜靜地看着他。
鬱安寧下意識摸着臉,“怎麼了?”
沈曜倏然伸直手臂,指尖觸及只差半吋,鬱安寧調皮俯身,額頭貼在他掌心,絲絲涼意傳來,很是舒服。
沈曜勾勾脣角,順勢揉了揉他的頭頂,“想吃什麼?”
他一提,鬱安寧肚子咕咕直叫。
似是白天下過大雨,蜿蜒而上的街道氤氳着霧氣,沈曜來到一座高高聳立的門樓前,鬱安寧怎麼看都不像飯館。
見他提步而入,鬱安寧緊跟其後,迎面一方古韻雅緻的天井,四周獨立隔間排列得錯落有致,檐角燈籠高懸,暗紅幽光隨風搖晃,把水磨方磚映照得影影綽綽。
沈曜邁開長腿,信步走入其中一間,便有小廝快步跟來,接衣倒茶,動作麻利,態度恭順。
沈曜打開菜單,遞在鬱安寧面前,“點菜吧。”
鬱安寧一看,低聲道:“沒標價錢,不會是黑店吧?”
沈曜眸底劃過笑意,“敞開吃,有人請客。”
“好嘞!”聽他說話,鬱安寧顧慮瞬間消失,他真的餓壞了,三下五除二點了一桌子。
沈曜不急動筷,托腮看他風捲殘雲,一時有人叩門,鬱安寧騰出片刻擡頭,見是車伕走進,躬身道了一聲,“少主。”
沈曜擡眸,“怎麼樣?”
車伕道:“楊副使十天前到的。首座下了嚴令,四個城門都派出高階仙徒把守,戒備森嚴,怕是不太容易。”
“嗯,”沈曜沉吟片刻,修長手指敲擊桌面,“你去吧。”
“師兄?”鬱安寧正要提問,一隻焦黃酥脆的雞腿落在盤中,沈曜又起身給他盛湯,“不急,吃飽再說。”
說話間,屋門“咔噠”一聲倏打開,涼風挾卷着潮氣迎面撲來。
“您真悠閒呢,沈少主。”男人好聽的聲音隨風而來,幾個字說得悠揚婉轉、字正腔圓。
鬱安寧被來人的陣仗嚇了一跳,屋門外,黑甲士兵如螞蟻般密密麻麻站了一院子。
沈曜彷彿猜出是誰,頭也不擡,專心致志給他佈菜。
衣着華麗的男子面色一沉,哐噹噹將門推上,過來的幾步當真是搖曳生姿。
一室安靜,鬱安寧擡頭看他,又看看沈曜,又看看他。
男人恨恨跺一跺腳,面色瞬間陰轉晴,伸出一隻手,俯身對鬱安寧道:“在下尾翎……哦不,敝姓藍,藍翎,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鬱安寧衣襟上擦了擦油手,準備回握,沈曜忽然插言:“久聞藍公子邪魅狂狷,原來狂狷久了,姓氏都能忘記?”
“尊上又在罵人了……”夢魔眉毛抽了抽,自我解嘲道:“哈哈,口誤、口誤,少主依然風趣。”
沈曜瞟他一眼,“你怎麼找來的?”
藍翎笑容僵在臉上,“少主進城拿出巽風令,又歇在不滅天的驛所,難道並非等我相迎?”
“嗯……”沈曜輕飄飄地拋出一句,“來也來了,就勉爲其難搭個順風車吧,安寧吃飽了嗎?”
“飽了、飽了。”鬱安寧不明所以,捧着圓滾滾的肚子,起身跟在後面。
沈曜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回首道:“先等等。”
聽他語氣沉肅,藍翎一驚,連忙問:“少主有事?”
沈曜:“桌上的菜給打個包。”
藍翎面容扭曲,“沒聽見少主吩咐?動作快點!”
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鬱安寧暗想:“這傢伙肯定有致命把柄落在師兄手上。”
通往明心宮的大路上,黑壓壓的鎧甲軍隊護送着一輛小小的馬車,後面牽着十來匹無人乘坐的高頭大馬。
三個大男人擠在狹小的車廂裡,面面相覷。
藍翎半個時辰才理好錦袍大拖尾,擡頭碰見沈曜寒意森森的眼神,嚇了一跳。
沈曜不耐煩地催促,“有話快講!”
“咳咳。”藍翎作勢清清嗓子,“有負少主所託,找不到關押蛇妖所在。”
沈曜面沉如水,掌心靈焰轟然而起。
“不過!”藍翎立刻無縫補充,“我得到一個重要情報。”
熊熊靈焰照亮沈曜雙眸,“說。”
藍翎:“待我組織一下語言。”
鬱安寧瀑布汗:“兄弟,你非要在死亡邊緣試探嗎?”
藍翎表情陡轉,神秘道:“楊副使正在等候單會首座,那三條絲帕還在他身上。”
“哦?”沈曜果然挑了挑眉,
藍翎感嘆一句,“可是現在風聲太緊,恐怕拿到也不易脫身。”
鬱安寧聽得一頭霧水,終於插/進話問:“藍兄,這裡發生何事?”
“賢弟還不知道?”藍翎一臉驚訝,眼神卻投向沈曜。
沈曜面色沉鬱,冷冷道:“有問題就解釋清楚,叫那麼親暱做甚,我崑崙仙徒何時又成了你賢弟?”
“明白了。”難得聽尊上一連串說這麼多,藍翎被連珠炮轟得毫無還手之力,容色枯萎道:“無極六界曾經妖邪肆虐,無數先賢攜手滅妖后,交給不滅天掌管三百年,可近來妖風再起,各界仙徒多有死傷,又有火族和家少主受到蠱惑、迷失了心性……”
“和家少主?是和爲貴嗎?”鬱安寧聽聞面色一緊。
“對……啊。”藍翎偷瞧瞧沈曜冰冷麪色,爲難點頭。
鬱安寧正欲再問,沈曜呼啦掀起車簾,“到了,下車。”
夜色朦朧中,不滅天百丈城牆俾睨天下,固若金湯。
三人換車騎馬,從側門魚貫而入,行了半個時辰,鬱安寧放眼望去,山坡上重重宮殿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藍右使,殿內安排好了。”仙徒從殿內迎出,向着他們躬身行禮,“首座說今晚還有教務,明日再與少主相見。”
藍翎點頭,揮退衆人,扭頭見一個人影步履匆匆地趕了過來,待看清來人,頓覺頭疼。
“賢侄啊,你可終於到啦!”對方一嗓子高亢無比,直接衝到沈曜面前抓住他的雙臂。
“和宗主。”看到他,沈曜似乎並不意外。
鬱安寧頓時明白,眼前這位鬢髮斑駁的老人就是和爲貴的父親。
“沈賢侄,你快去看看小犬吧,聽說你們一路同行,爲何你們沒事,他卻突然變成這般模樣?火族可就爲貴這一根獨啊!,”叱吒風雲的一代宗主,這時只是位無助的父親。
可憐天下父母心,見他比前兩日明顯蒼老許多,藍翎幽幽嘆了口氣。
泫然欲泣的老人突然間恨恨說道:“必是袁瑛那魔頭奪了舍,又出來害人了!不把妖魔碎屍萬段,難解老夫心頭之恨!”
沈曜蹙了蹙眉,攙住顫巍巍快要跪在面前的老宗主,溫聲道:“好,我這就隨伯父過去。”
鬱安寧也跟着轉身,卻聽他接着說:“勞煩藍右使帶我朋友好好安置。”
鬱安寧:“喂,這麼大地方我一個人住不慣啊。”
“你最好聽他的話。“藍翎擋在身前,媚眼如絲,“大不了,我留下來陪你。”
鬱安寧:“……還是不用了。”
似乎近來睡得太久,鬱安寧晚上居然失眠了,躺在牀上輾轉反側,跟攤煎餅似的。
“睡不着喚就我一聲兒,賢弟。”藍翎臨走的囑咐言猶在耳,鬱安寧想起來就一身雞皮疙瘩,更加精神了。
他氣哼哼地坐起,狠狠地甩了甩頭,想把魔怔的嗓音甩出腦海,不想還沒等甩出去,耳畔的魔音又多了一道,“公子,公子,是我啊……”
聲音有些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鬱安寧盤腿想了一會兒,突然從牀上站了起來,“崑崙的蛇妖,是那晚叫過他的蛇妖!”他來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外走,順着呼喚聲一路尋了出去。
嫵媚嬌柔的聲音不時迴盪在耳邊,時遠時近,縹緲悠遠,與那夜的情形如出一轍,只是這叫聲彷彿多了幾分哀怨綿長的意味,歷經過入畫的事情,鬱安寧心裡不由泛出一絲苦澀,下意識加快了步伐,眼前突然一暗,便聽松濤陣陣、夜風颯颯,不知何時竟來到一片茂密無邊的松林之中,閃耀華燈和宮殿早被丟在不知名的後方。
四周黑漆漆的,氣氛詭異莫名,鬱安寧卻沒有停下腳步,因爲女子的聲音愈發清晰,彷彿下一刻便能與之會面。
他摸了摸自己微微發燙的額頭,內心更加堅定,擡腳一邁,四周陡然天旋地轉,所有的景物緊跟着掉了個過兒。
“哈哈哈!”一陣得意洋洋的笑聲從林中傳了出來。
鬱安寧穩定住搖晃的身體,卻見數道黑影自參天樹幹後走出,很快圍攏在他的周圍。
“崑崙仙徒說得沒錯,臭小子果然上當了啊!”一個身影停在正中,仰頭大笑,黑影們看他出現,恭敬齊頌道:“見過副史。”
楊副史聽得很是順耳,故作大度地擺手,“私下場合,繁文縟節就免了吧。”擡頭對鬱安寧露出淫/邪的笑容,“諒你有通天的本事,這回也跑不了了!”
鬱安寧心說不妙,厲聲問:“你把她怎麼了?”
楊副史揚聲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有心管別人,看我怎麼收拾你!”
有人應和:“副史,先放下來嗎?”說着便要動手。
“且慢,”楊副史舉臂制止,“不知道他用何種手段弄死我徒弟,萬不可掉以輕心。”說着手心“茲拉”火花,驀地閃過,一道閃電急速而出擊中倒掛的鬱安寧。
彷彿瞬間被火點燃,鬱安寧劇烈痙攣起來,不消片刻就無法動彈,像根麪條般軟軟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