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安寧按照瑛姑吩咐, 駐守在紅袖添香的後臺,認真觀察每個進出人員,特別是與各位姑娘接觸多的夥計和侍女, 從十強到決賽, 被迫全程觀摩女人間的激烈比拼, 感覺腦袋都大了一圈。
“官爺~”一位身着水綠色衣裙的姑娘從不遠處站起身, 明眸皓齒、衣袂飄飄, 容貌上佳,來到近前,欲言又止。
鬱安寧:“有事?”
“奴家芍藥。”姑娘羞澀地看着他, 抿着嘴脣問:“官爺方纔一直注視奴家……”
“嗯?”鬱安寧微驚,“姑娘怕是有所誤會, 我在辦案……”
“官爺既看得上, 救救奴家吧。”他話音未落, 芍藥雙眼淚水漣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奴家只差一步便是花魁,你給奴家贖身吧,奴家當牛做馬伺候你一輩子。”
鬱安寧只覺手臂一沉,眼看她要下跪,連忙一把托住手肘, “姑娘這是何必……”
“咳咳。”熟悉的清嗓聲傳來, 鬱安寧回頭一看, 張進不知何時站在身後, 表情有些怪異地看着他。
鬱安寧:“不是你想的那樣。”
張進拍拍他的肩膀, “沒關係,大家都是男人。”
“男人也分好壞……”鬱安寧瞥他, “不守着前門,來這裡做什麼?”
張進:“上官總派我守門,當我什麼了?”
芍藥:“這位大哥也是來看奴家的?”
鬱安寧啞然失笑,“但凡能贖身,你倒不拘泥哪位是吧?”
張進一拍大腿,“被你一岔差點忘了,有兄弟看見上官同司徒楓一起出了暖閣。”
鬱安寧面色驟變,目眥欲裂:“去哪兒了?!”
“不知道,司徒楓不讓跟着,上官當時並未反對。”張進沒想到他會這麼大反應,安撫道:“咱們這麼多人守着,他能對上官怎樣?”
鬱安寧一把推開他,吼了一聲,“那王八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眼前景物如同蒙上一層迷霧,四周一切都在旋轉。
瑛姑暗暗自責,明明參透了司徒楓的手段卻一時大意中了招,他直了直脊背,發覺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美人兒,爺讓你享盡榮華。”司徒楓在耳邊說。
瑛姑費力將他推開,忽覺身體一輕,已被打橫抱在懷中。
司徒楓疾步穿過走廊,噔噔噔地下了樓,轉過兩道迴廊,來到一間香氣四溢的屋子。
瑛姑模糊的視野中,處處氤氳着白色的霧氣。
“這是哪裡?”他有氣無力地問。
“這裡只有咱們兩個,什麼牡丹、百合,爺都不理會了,爺心裡只有你!”司徒楓抱着人一路前行,瑛姑只覺身體一震,落在柔軟的牀鋪之上,穹頂輕紗緩蕩,四圍花香四溢,擡頭望去,滿牀都是花瓣,雞皮疙瘩瞬間鋪滿全身,旁邊倏然一陷,司徒楓發青的面龐闖入視野,黑沉沉的眸子彷彿能把人一口吞噬,骨頭渣都不剩。
瑛姑下意識往旁邊閃,卻被一隻大手攔在腰間,拉向懷抱。
司徒楓箍着她的背,略帶驚訝地說:“不愧習武出身,可比一般姑娘硬朗多了呢。”
兩人近在咫尺、呼吸可聞,瑛姑精緻容顏更加攝人心魄。司徒楓正欲欺身而上,突感生出陣陣寒意,心頭一震,連滾帶爬地躲了出去,胸口赫然一隻黑色掌印。
瑛姑翻身坐起,面無表情地理着衣衫,周身隱隱冒着黑氣。
司徒楓面色冷沉,“早知道你不一般,沒想到如此厲害。”
瑛姑面覆寒霜,“早知道你不要臉,沒想到這般登峰造極。”
司徒楓保持着距離,戾氣勃然:“你擊我一這掌,幾隻鮮活精魂又得融了,如我傷重不治,大家同歸於盡。”
黑氣驀地一盛,瑛姑斜睨道:“所以你的命還在。”
司徒楓定定望着她,忽然笑了,“當年有個小倌兒開包,鮮嫩爽滑、回味無窮……”
瑛姑也笑了,垂眸看着黑氣升騰的手掌,“閣下今日尚能飯否?”
司徒楓懶懶靠在牀頭,“敢問少俠爲何闖我仙陣?”
瑛姑冷笑,“你已強弩之末,陣法潰散得厲害,控不住那個妖靈了。”
司徒楓勾脣,“你似乎忘記中了我的蠱。”
“你不也中了掌?”瑛姑道,“不如做個交易。”
司徒楓挑眉,“那個小倌兒也像你這麼大膽,墳頭草都五尺高了。”
瑛姑攤手,“那便同歸於盡好了。”
“只怕你捨不得寧哥哥。”司徒楓陰惻惻笑道,“一道凡人精魂而已,我到底哪裡不如他……”
“司徒楓你個王八蛋,快給我滾出來!”屋門噹啷一聲被推開,鬱安寧雄壯的嗓音衝破天際。
司徒楓登時拉下面孔,緩緩站了起來,瑛姑嘴角噙着笑意擋在身前,“能同他死在一起,我已心滿意足。你賠上性命事小,若被妖靈纏上,只怕永世不得超生,三思啊。”
外頭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鬱安寧發現牀上兩個道影,發瘋似地衝過了過來,一把扯開那些該死的帳縵,剛好與司徒楓迎面撞見,提起拳頭就要動手。
“夫君。”瑛姑的聲音傳到耳際,鬱安寧遲疑片刻,司徒楓已經到了面前。
“你過來。”瑛姑道,
司徒楓狠狠瞪了鬱安寧一眼,拂袖而去。
鬱安寧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牀前,瑛姑面色慘白,嘴脣毫無血色。
“他傷了你?”鬱安寧見狀,心猛地一緊。
瑛姑微微搖頭,胸口劇烈地起伏,“我中了蠱。”
“蠱?”鬱安寧關切打量,“什麼蠱?”
瑛姑看他着急的樣子,眸底劃過一絲笑意,不着痕跡地將他拉到懷裡,湊在耳邊說,“情蠱。”
鬱安寧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異樣,眉宇間佈滿憂慮,腦子裡亂糟糟的,盯着他問:“這蠱傷身嗎?如何可破?”
瑛姑擁着他只是微笑,卻並不回答,暗暗將被褥一點一點地抽走,鬱安寧沉浸在擔心之中,忽然感覺身後一空,兩人一起倒了下去,不知怎麼的,轉眼已躺在他的臂彎之下。
四目相對,瑛姑眸底似有星辰閃爍,仔細望去,全是自己的倒影。
眼看着他緩緩地低下了頭,鬱安寧眯起眼睛,感覺嘴脣留下羽毛般的觸感。
鬱安寧心頭一顫,全身肌肉瞬間繃得緊緊的,內裡卻彷彿融化成一汪清泉,春水細雨、火山熔岩,經脈中滾滾洪流交織在一處,無窮力量壓抑在某個地方,雖時都會不受控地爆發出來。
耳畔鼻息溫熱,似有若無地噴灑在耳垂,胸口似燃起一團熊熊烈火,沈曜熟悉的聲音低喃,“情蠱須得用情來破……安寧……”
這聲音、場景極爲熟悉,彷彿昨天才發生過,鬱安寧倏然睜開眼睛,湛藍色穹頂銀河奔涌,與翻騰雲海連成一片。
修長手指描畫着眉骨輪廓,鬱安寧觸到瑛姑的視線,心裡氾濫起一絲苦澀,情不自禁收攏雙臂,想與他靠得更近……
“上官,不好啦,上官你在嗎?”張進在門外疾呼一聲,打破了甜蜜雋永的氣氛。
鬱安寧頓時恢復清明,察覺到兩人的姿勢,心臟差點從嗓子眼兒蹦了出來。
瑛姑臉色異常難看,緩緩起身道:“去看看。”
新鮮出爐的花魁百合又死了,而且以同樣的方式死在同一個房間,唯一的不同只是沒有那麼多淤傷。
二人趕到的時候,司徒楓也在,抱臂看着半空飄蕩的屍身,臉色青得厲害,陰森森地問:“爲何又是此處?”
春夜姑瑟瑟發抖地回答:“若因命案查封這最富貴的一層,紅袖添香早晚關門,奴家萬萬不敢聲張。”
難得她說得悽楚動情,歸根結底還是在銀子上,死個人事小,影響賺錢可不得了。
“它越來越強了,”瑛姑走到司徒楓身後,“可別把自己搭進去。”
半晌,司徒楓陰鷙的聲音問道:“我倒想聽聽你的高見。”
瑛姑眸子微挑,“我認爲是時候選出下一位花魁了。”
百合返場引領的熱潮仍未散去,滿堂賓客們仍然沉浸在興奮餘韻之中。
後院之中,來自全城最爲頂尖的煙花女子齊聚一堂。水眸一笑三寒暖,華初雁潤漾笑容。
因瑛姑下了嚴令,除了官府捕快和有限的幾位管事,無人知曉百合的死訊。
春夜姑盛裝登臺,帶來一個全場振奮的消息,爲了彌補牡丹的遺憾,本次加選一位,而且酒水菜餚免費領取,紅袖添香歷來奢靡,既是英雄難過的溫柔鄉,也是千金散盡的富貴地,百年來唯一一次“雙魁”,機會難得、全情激憤,今夜又將無眠。
方纔僅差一步之遙的芍藥激動得雙肩微微抖動,這個結果簡直就是上天的垂青。
春夜姑笑嘻嘻地拍拍她,“以後跟了金主大人可別忘了咱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福氣的,別人都開嗓下腰,就你喜歡吟誦詩文,多麼與衆不同啊。”
旁邊侍女道:“對啊對啊,我們姑娘最喜歡的一句是,‘白雲初晴,幽鳥……’瞅我這記性,幽鳥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