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涼意森森, 沈曜下意識燃起靈焰,不想有人閃身上前,卡在兩人中間。
“伯父?!”好在沈曜收得及時, 焰火堪堪擦過頭頂, 卻聽對方悶哼一聲, 肩膀被長舌刺穿, 血花四濺。
長舌倏然收回, 倒鉤尖刺帶出血肉,和宗主捂住傷口牙關緊咬,血液從指縫間汩汩而出。
長舌怪舔舐着嘴角的餘漬, 慘白麪容洋溢着滿足。
若非和宗主愛子心切的表現,沈曜不能相信眼前的怪物是那位玉樹臨風的貴公子。
和爲貴雖爲修仙之人, 畢竟未成正果。凡人與妖魔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 變成這般且具有妖力, 身爲魔尊的他都聞所未聞。
和爲貴不消片刻就把血漬吃得一乾二淨,又把整張臉擠在鐵欄上, 充滿期待地盯着外頭,發出急切渴求的嘶叫聲。可他不管怎麼用力,舌頭也伸不到兩人的位置,恨不能把整個腦袋塞出來,兩顆快要爆出的眼珠格外猙獰。
和宗主長嘆一聲, 向外招了招手, 兩個門人費力擡進一隻半人高的木桶, 放在鐵柵很遠的地方, 用棍子頂過去, 勾起蓋子,淡淡血腥氣味飄散出來, 木塊尖厲碎裂劃破安靜,長舌瞬間刺穿桶壁,和爲貴狠狠吸着裡面的液體,如癡如醉。
“兒啊……”和宗主越看越難受,不斷用衣袖擦拭眼角。
沈曜沉默片刻,問道:“公子何時變成這樣,之前可發現不妥之處?”
和宗主道:“是有那麼一陣,爲貴忽然努力練功了,整天將自己關在武場,老夫以爲他開竅了,還挺開心,不想後來他越來越不正常……”
沈曜道:“就是說,公子並非回城立刻發作,而是一段時間以後,且越來越嚴重的?”
和宗主點頭,“的確如此。”
沈曜沉吟片刻,“小侄以爲公子不像被妖怪所惑,倒更像……”
“沈少主,原來你也在此。”大門倏然而開,一把清冽嗓音隨着夜風傳入耳中,聲音不高,聞之卻令人神清氣爽、心旌激越。
守在外面的人紛紛躬身行禮,正要齊頌恭迎之詞,卻被來人擡手製止,想必已知曉和爲貴的情形。
男子擡步跨進院落,身材頎長、頭戴玉冠、白衣勝雪,眸底帶着淡淡的疏離,周身散發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和宗主拱手正欲前傾,卻被他一把攙住,低聲問道:“公子情況如何?”
和宗主眼眶發紅,嘴脣微有抖動,“多謝首座關心,小犬、小犬還是老樣子……”
“沒有惡化就好,”袁珏輕輕一嘆,音色溫潤,“本座已經傳令所有仙門蒐集對策、全力抓捕妖怪,一定會找到救治公子的辦法,宗主如此憂慮,反而傷了自己的身子。”
和宗主感激涕零,幾乎要從他面前跪了下去,聲音顫抖道:“和族何德何能讓首座如此費心勞力、日日探望,若小犬有幸康復,和族必將爲不滅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袁珏彎腰虛扶一把,“和宗主不必多禮,爲今之計,先把公子醫好。”說罷,看向沈曜,目光中帶着一絲審視,揚起嘴角問:“少主考慮好了嗎?是否加入不滅天斬妖除魔、造福蒼生?”
沈曜與他對視片刻,問道:“在下一事不明,首座何以肯定是妖魔作祟?”
袁珏表情帶着一抹威嚴和不容置疑,緩緩道:“並非本座肯定,是子弟受害的十八仙門宗主共同的結論。”
“十八門?”沈曜蹙眉,隱隱有種不祥預感。
袁珏嘆道:“前日爲探求《墮天錄》線索,仙門派出子弟奔赴各界妖魔出沒之地,任務完成後,各門陸續有人出現如和公子的症狀,若非妖力侵襲,何故如此巧合?”
沈曜視線與他對撞,淡淡道:“的確太過巧合。”
袁珏道:“如今,這些受害者已被送到不滅天。各界宗主也在全力查找原因。”
“容老夫冒昧!”和宗主突然插言,“還有什麼可查的,必是大魔頭奪舍死灰復燃,首座若再姑息,必將釀成彌天大禍!”
沈曜沉聲問:“伯父,十八門宗主已達成一致了嗎?”
“那當然,將活人害成這般,咱們與妖魔不共戴天!”和宗主雙眼充血、聲嘶力竭,“只要誓師大會首座一聲令下,我和族第一個衝進妖巢,殺他個片甲不留!”
沈曜凝眉思索,正想說話,外面傳來騷動之聲,門人低低喚了句:“藍右使。”
窸窣而急促的腳步越來越近,藍翎進院時餘光掃到袁珏,面色霎時間恢復平靜,昂首挺胸、搖曳生姿,拖着裘氅長長的拖尾,一路來到袁珏的面前,“參見首座。”
袁珏望了望天空中的一輪皓月,淡淡地問:“右使深夜前來,可有要事?”
藍翎環顧四周,目光觸到沈曜,猛地一沉,旋即恢復了傲然美豔的樣子,“稟首座,誓師大會尚有幾處籌備,卑職難以確認,想請首座示下。”
“嗯,去看看。”袁珏道,隨他引路而去,走到門口卻忽然駐足,回頭望向沈曜:“沈少主功法深厚,英才難得,六界蒼生需要你的力量,若拿定注意,不滅天大門隨時爲你敞開。”
沈曜未置可否,眼看他背影溶於夜色之中,面色陡然一變,顧不得同沈宗主多說一句,拔腿便往外頭狂奔,抖袖喚出飛劍,瞬間便消失在華燈光影之後,待他火速回到居所,殿閣裡頭果然空無一人。
袁珏法力高強,藍翎未敢貿然傳聲,沈曜正心急如焚,腦海中突然浮現藍翎手指伸出長袖,比出一個形狀,靈光一閃:“蛇?!”
滾滾松濤遮擋住視線,縱使御劍技術再高,也難敵密密匝匝的樹幹,沈曜閉目蓄力,黑氣繚繞全身,絲絲縷縷灌入叢林之中,遊走數週,終於發現蛇妖微弱的妖氣,正要順藤摸瓜,眼前紅光陡然一盛,松林沙沙作響、氣暈沸騰片刻,很快恢復了寧靜。
“安寧!”沈曜面色一暗,心道不妙,沿着紅光的源頭急速飛了過去,所到之處暗影幢幢,安靜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黑絲繚繞間,沈曜順勢向前搜尋,腳下忽踩到一處柔軟之物,提腳邁過,沒走幾步又踩進一處。
掌心靈焰驀地燃起,照亮四圍。
沈曜放目一望,待看清周圍情形,不由緊鎖深眉。
腳下柔軟的物體竟是一個個血肉斑駁、四分五裂的屍塊,殷紅的血跡染遍方圓丈餘,風中抖動的松枝,不時落下陣陣腥風血雨。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明的黑暗中,傳來氣息微弱的哀求聲,沈曜心頭一緊,向着前方狂奔而去,還沒走出幾步,便見一個黑影在草叢和屍塊裡艱難地爬行,怎奈濃厚的血漿把一切都澆得黏黏糊糊,他怎麼奮力爬行,都爬不出那一小片殷紅色的區域。
“楊副史?”沈曜定睛一看,認出了幾乎被血漿肉皮包裹住的狼狽男人。
楊副史已經被嚇破了膽,完全沒有發現前面有人存在,仍是不顧一切地向前逃命,嘴裡不聽地嘀咕,“我們又沒得手,怎麼惹來這個魔頭,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
“窸窣、窸窣……”隨着輕微的腳步,一個人影驀地闖進光線,鬱安寧冷淡的面容映入眼簾,□□着上身、光着腳,垂眸盯着苟延殘喘的楊副史,嘴角極爲緩慢地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沈曜見他這般,心口如同被尖刀狠狠刺中,低低吼了一聲:“安寧!”
鬱安寧彷彿沒有聽到,目光仍舊緊緊跟隨着爬行的楊副史,直到赤腳踩住他的衣襟。
“哇哇哇!”楊副史還在不斷使勁兒,身體像只被摁住的王八“出溜溜”地被掉了個頭,擡眼一看,正對上鬱安寧那雙空洞中充滿迷之笑意的眸子。
“不要……”楊副史話音未落,只覺一道紅光倏然而來,頭顱如皮球一般劃過天際,落在齊腰高的草叢裡,眼睛睜得大大的,說出最後兩個字,“殺我。”他的身體也隨之爆裂,肉塊如敲碎的西瓜般四散在周圍。
鬱安寧被濺了滿臉血跡,卻揚起雙臂,咯咯地笑了起來,滿臉發自內心的喜悅,就像是得道昇天、修成正果一般。
見他如此,沈曜內裡暗潮洶涌,黑目漸漸蒙上一層冷意,提步緩緩走到近前,輕輕喚着他的名字,“安寧,是我。”
鬱安寧似乎沒發現他的存在,驀地轉過頭,溶溶月色下,含笑的雙眸很是好看,他上下打量着站在面前的男人,眉心微微動了動,眼底漸漸地浮起一團希望,赤紅雙脣動了動,叫道:“封擎,你怎麼來了?”
沈曜臉上輕柔漸漸地凝結,眼角壓住眸底的瀲灩光滑,修長指尖抹去他臉上斑駁的血污,湊到他耳邊,語音輕顫地回答,“我是來尋你的。”
看到是他,鬱安寧彷彿卸下所有的防備,額頭頂在他的胸膛,大大鬆了口氣,“你怎麼纔來?”便軟軟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