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店門,又拐出兩條巷子,沈曜才鬆開了手,鬱安寧一臉警覺地問:“是不是發現了哪裡不對?”
沈曜靜靜看他一眼,語氣淡淡地說,“沒有。”
鬱安寧小聲咕嘟,“真的嗎,那你爲啥走那麼快啊?”
沈曜定定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深不見底,“怎麼,你還想挑兩個過夜不成?”
“我……”腦海中蹦出某些畫面,一抹緋紅悄悄爬上鬱安寧的耳根,他甩了甩頭,抿着脣澄清,“沒那種想法。”
沈曜頭部沒動,眼珠下移,表情略顯恐怖:“那還不趕緊走?”
鬱安寧一路小跑追着他問:“把兩位公子丟下不大好吧,會不會有危險?”
“你想回就回,別跟來。”沈曜甩下句話,步伐快得要命。
鬱安寧望着迅速消失在巷口的頎長身影,“你今兒怎麼……這麼奇怪啊?”
月掛梢頭,華燈初上。
街市依舊喧囂異常,遊人如織,比白天還熱鬧。
二人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羣中,越來越多的行人路過身旁時,都會將目光投射在他們身上。
鬱安寧被盯得渾身不舒服,恨不得用衣襟蒙上面,沈曜卻似渾然不覺,腳步悠然,不快也不慢。
“公子生得好生俊俏,可曾娶親了?”一道尖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刺得耳朵生疼,鬱安寧未及反應,就被追上來的婆子拉着迴轉了半圈。
迎着街市上無數道熱切的視線,鬱安寧愣了愣,正想該怎麼拒絕,後頸倏然生出溫暖細膩的觸感,修長指尖摩挲着頸部,驀地向上一挑,抵住下頜柔軟的肌膚,還順便在耳垂上颳了一下。
清朗溫和的聲音蹭着耳尖響起,帶着溫暖曖昧的氣息:“爲何停下來,發生何事?”
被他箍住肩膀,鬱安寧一時間沒看到沈曜的臉,但見那婆子的表情瞬息萬變,恍然之中夾着遺憾,不解之餘還有點厭惡,終是嘆了口氣,搖着頭走開了。
沈曜迅速撤開手,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鬱安寧總覺得哪裡不對,追在後面問:“方纔你摸我脖子幹嘛,她怎麼了,看我的神情如此古怪?”
沈曜腳步頓了頓,表情有些複雜:“這些年,希白兄有沒有同你講過某些事……”
鬱安寧:“比如說……”
沈曜:“……”
鬱安寧支棱着耳朵,半晌沒等到下後文,只好追上去,“到底說過什麼事啊?”
沈曜瞟他一眼,淡淡道:“沒什麼。”
鬱安寧:“你倒是說清楚啊……”
沈曜雖然走得不慢,卻總能讓鬱安寧捕捉到他的身影。
眼見他走進一家成衣店,也快步跟進,剛跨過門檻,沈曜長身玉立在櫃檯前,和站在後頭的掌櫃齊齊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掌櫃細細地打量片刻,陪笑道:“公子請稍等。”轉身就走,片刻後,從內堂端出三隻木盤,上面各放置着一套衣服。
鬱安寧瞪大眼睛,“怎麼是裙子,給誰買的?”
“先試試這套。”沈曜指着有翠竹繡紋的一身。
“公子請隨我來。”掌櫃迎上前道,
鬱安寧盯着沈曜:“你想幹啥?”
沈曜義正辭嚴:“換身衣服方便些,免得滿街都向你提親。”
鬱安寧掙扎道:“爲何只有我換,萬一有人向你提呢?”
沈曜:“你會把持不住。”
鬱安寧:“……你保證把持得住?”
沈曜眸色漸深,語氣無比斬釘截鐵:“我可以。”
鬱安寧非常懷疑地問:“你就這麼確定?”
沈曜慢慢踱步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再有媒婆拉人,你自己解決,下次怕是不止那一個。”
鬱安寧回想起那婆子的力道,想象着當街跟女人動手或者被婆子們滿街追逐的場面,不禁冷汗直流,終於屈服道:“好吧,好吧。”
沈曜坐在外面,悠悠喝了半個時辰的茶,清風乍起,珠簾掀開,掌櫃走了出來,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後頭。
環佩清脆,清香四溢,一道倩影落入視野,寒山遠黛、清麗絕豔。
鬱安寧五官線條本就柔和,與少女婉約妝容渾然天成,竟沒有絲毫違和感,加之素雅的衣裙,更像出自仙山瓊閣、不食煙火的仙子一般。
沈曜眸底生出莫名情愫,卻轉瞬即逝,掌櫃艱難將目光移開,笑着問:“拙荊的手藝,公子可還滿意?”
沈曜點了點頭,對鬱安寧道:“走吧。”
一走路,鬱安寧就暴露了自己,邁開兩隻大腳“pia~pia~”地跟了出去。
匆匆邁出門檻,一眼看見沈曜正站在當街等着他,於過往人羣中鶴立雞羣、格外耀眼。
鬱安寧走到跟前,正想說話,便見向他忽然伸出手來,掌心處放置着一枚古色古香圓形的物件,低頭細看,是隻小巧玲瓏的銅鏡,寶相花枝纏繞,古樸典雅。
他扁着嘴問:“什麼意思,還真把我當女人了?”
沈曜冷峻的眉眼柔和幾分,似笑非笑道:“修補妝容用。”
鬱安寧不情願地接下,拿在手裡磨磋着腹誹:“……女人的事兒你懂得不少啊。”
這次情況果真有些改觀,街上看向兩人的目光成功轉移到鬱安寧一人身上,且由中年婦女變成各種年齡的男人。
鬱安寧已經適應、百無聊賴,沈曜卻沒有半點回客棧的意思,正漫無目的閒逛,被街口聚集的大股人潮吸引去注意。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走了向那裡,道路隨着山勢漸漸傾斜,他倆身形都算高挑,視線越過密密匝匝的頭頂看見無數層石階向山坡高處延伸,最終沒入夕陽下的雲端。
“大哥打聽一下,這是什麼地方?”鬱安寧詢問身邊正埋頭爬山的中年男人。
男人被這“姑娘”的粗嗓門嚇了一跳,驚訝道:“這、這是登福寺啊!你竟然不曉得這裡?”那表情,彷彿不知道此處是件天大的罪過。
鬱安寧疑惑地問:“這廟很有名嗎?”
着急的大哥已經爬遠了。
沈曜買開長腿越過他:“上去看看。”
鬱安寧瞅着臺階上密實的人羣,頭皮發麻,不情願地嘀咕道:“到哪兒都要看看,咱們又不是跑來遊山玩水的!”
說話間,已被他甩在後面的那位大哥突然放生大哭起來,“哎呀呀,今天怕是登不上去了,這可咋辦吶……”
數到大概三千多階,鬱安寧發覺身邊的人只剩下不到三成。
悠遠靜謐的梵音從頭頂處傳進耳際,頓覺呼吸順暢了不少,低頭望去,腳底僅現一片雲海,舉頭而望,沈曜身形漸被霧靄隱沒,前路愈發虛無縹緲。
“愣什麼神,動作快點。”沈曜的嗓音從霧中刺出,瞬間將鬱安寧拉回現實,下意識地快跑了幾步,突破遮擋的白色,眼前豁然開朗,他們終於抵達了山頂。
沈曜衣袂飄飄,神色清冷,額頭上一絲兒汗水都沒有,張口便道:“你回去該磨鍊體力了。”
鬱安寧抹一下溼乎乎的額頭,無從反駁,只好扁嘴以示不滿。
山頂霧氤氳腳下,鬱安寧放眼望去,“嚯~”全是白髮蒼蒼的老者,有的身形傴僂,有的臉頰快皺成了核桃。
沈曜向他微微挑眉。
鬱安寧泄氣道:“好吧,好吧,我加緊煉就是了。”
“嗯。”沈曜點一點頭道,“過去看看。”提腳便走,大步流星,轉眼融入人流。
這廟宇香火鼎盛異常、煙氣繚繞,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鬱安寧跟沈曜有段距離,見他身影走進大雄寶殿,匆匆忙忙跟上前去。
大殿宏偉敞闊,由數根紅色巨柱支撐,金碧輝煌。正面三座佛祖金身,法相莊嚴肅穆,下方集結着許多跪拜者,個個表情虔誠。
鬱安寧一時間捕捉不到沈曜的身影,觀望中,身邊一位膜拜的老者剛好起身,忍不住問道:“老大爺這麼虔誠,想求些什麼?”
老者“呵呵”一笑,空蕩的口裡如同黑窟窿,用嘶啞的聲音道:“老朽此生無甚遺憾,只想求個壽數罷了。”
鬱安寧還想再問,沈曜迎面走來,手上已經多了支竹籤,籤頭用紅漆寫着一個醒目的“吉”字。
鬱安寧有點驚訝:“你居然信佛,真看不出來。”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了。”沈曜輕輕瞟他一眼,“既然來了,不如問問。”
解籤僧人貌似只有二十來歲,行了見禮,端視着兩人,“施主想問什麼?”
沈曜脫口便道:“求子。”
僧人在鬱安寧臉上盤桓了片刻,“女施主屬多子多福之相,籤文也是上吉。公子不日便可得償所願。”
兩人面面相覷,鬱安寧臉都綠了。
一直出了後門,沈曜忍俊不禁,鬱安寧氣哼哼道:“簡直胡扯,連男女都看不出!你還笑?”
沈曜抿住薄脣道:“我並非笑你生子。”
鬱安寧:“真的?”
“嗯。”沈曜嘴角上揚,“他說‘不日便可’。”
鬱安寧反應了一下,臉倏地紅了,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回嘴時居然口吃,“沈、沈曜?你、你是被奪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