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道驚雷打破了歡愉的氛圍,前方的雲朵如同沾染了墨汁一般,漸漸凝聚成一個個黑色的漩渦,渦心處長短不一的霹靂接連不斷。
“前方過不去了。”沈曜道,鬱安寧忽覺腳底倏然下沉,劍身一側,向斜後方旋了下去。
雷聲隆隆,顛簸劇烈,鬱安寧死抱着沈曜的腰,生怕被甩掉,直到清朗的聲音響起:“已經到了。”睜開眼睛,飛劍不知何時消失,自己傻了吧唧站在地上,像是在對他撒嬌。
鬱安寧臉皮甚厚,鬆開時仍然流露出一絲尷尬,乾咳了一聲問:“師兄啊,方纔是什麼天象,這麼詭異?”
沈曜視線不曾離開,靜靜地搖頭:“不知道。”四下觀望一番,接着道,“悠遊提及的地方就在附近。”
鬱安寧驚詫道:“周圍這麼大霧,你怎麼看出來的?”
沈曜提步向前:“方纔在高處所見,地勢有點相似。”
越到前方,越是霧靄蒸騰,四圍白茫茫一片。
鬱安寧感覺自己跟瞎子沒啥兩樣,走在身前的沈曜卻沒有絲毫猶疑。
鬱安寧緊跟在人家背後:“師兄,霧中視物的本領也教教我唄。”
沈曜沉寂片刻,忽然停下腳步,害他差點撞上,便聽他說:“怕是迷路了,咱們一直在一個地方打轉。”
鬱安寧撓頭:“莫非是傳說中的鬼打牆,要不你升到高處看看?”
“不行。”沈曜道,“方纔雷雲移動很快,現在恐怕已經遮蔽頭頂,貿然上去會被雷電劈中。”
“咱們被困住了?”鬱安寧看着濃稠的白霧,蹙眉道:“難不成有妖物作祟?像美女蛇那樣的?”
沈曜垂眸看他,眸色漸深,骨節分明的手指迅速掐了個訣,烈風乍起,
鬱安寧只覺生出一把巨大羽扇,以沈曜爲中心扇出數道強風,衣袂鼓盪、黑髮飄舞,更像神仙從天而降,將霧氣驅趕得一乾二淨。
鬱安寧視野逐漸清晰,周圍的景色慢慢地顯現出來,放眼望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的所在分明是一片亂墳崗,碎石遍地、雜草叢生,僅有的幾塊墓碑字跡模糊,支離破碎地倒在地上,體型碩大的烏鴉立在光溜溜的枝杈上,瞪着通紅的眼睛一路追隨着他們的行蹤。
持續實用凌風咒是件相當耗費體力的事情,且範圍十分有限,霧靄很快在他們身後匯合,視野依然蒼茫。
沈曜額角浮起汗珠,語氣依舊清冷道:“你走前面,我說停就停。”
鬱安寧點點頭,連忙向前跨出幾步,視野果然更好一些。
行了半刻鐘的工夫,忽聽哭聲傳來,哀怨淒厲、詭異莫名,於是問:“你聽到什麼聲音沒?”
等了半晌,沒人回答,回頭一看,整個人登時陷入白霧之中,哪裡還有沈曜的蹤跡。喚了他好幾次,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鬱安寧後背嗖嗖發涼,不知該不該繼續走,腳下忽傳來清脆聲響,低頭一看,是枚白色的紙錢。
哀婉的哭聲隱隱就在附近,紙張燃燒的焦糊味將鬱安寧引向濃霧某處。
紙錢紙灰隨着他的步伐,圍繞着腳踝打旋兒,越往前走,數量越多,迎到一片空地,霧氣猛地潰散,面前凸顯出一個傴僂的身影。
有位鬚髮雪白的老者立在光禿禿的墳包前,定定凝視着某處,腳下襬着一個酒壺、兩隻酒杯,旁側銅盆中味燃盡的紙灰隨風飄散。
老者聽到聲響,驟然扭過頭來,一雙被皺紋包圍深邃的眼睛似乎要把人看穿。
鬱安寧視線與之接觸,施施然走上前,道了一聲:“老大爺。”
見老者渾濁的眼睛佈滿警覺,他又問道:“這是什麼地方,爲何這麼大的霧氣啊?”
大爺如雕像般看他,忽然嘴角上揚,眸底卻沒有一絲笑意,千溝萬壑的臉上呈現出詭異的表情,“迷路了吧,跟我走吧。”聲音喑啞粗糲,比樹上黑鴉好不了多少。手臂一勾,不知從哪提來個籃子,俯身把地上的器具物什一股腦兒裝了進去,轉身就走。
鬱安寧快行兩步跟在後面,沒想到這已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居然健步如飛,稍有錯眼就消失在霧氣之中。
兩拐三繞,鬱安寧就被甩在後頭面,正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闖,老者的聲音身後傳來,“這邊。”
他循聲而去,如同闖進方外之境,眼前豁然開朗。自己站在一片整齊的菜畦邊,前方低矮的籬笆圈起一家農舍,老者站在田地另外一邊向他招手。
鬱安寧向他道了謝,又問:“您可看見一個男人,長相英俊,有那麼高……”他擡手比了比。
老頭詭秘微笑,“放心吧,最後都會來到這兒的。”說着便往裡讓,“你是客,屋裡坐吧,陪老朽喝兩盅。”
儘管外面陽光明媚,堂屋裡依然像晚上一樣黑逡逡的。
鬱安寧走到門口,才隱約見暗影裡擺着張桌子。
老者把竹籃裡的酒水和祭品直接擺在桌上,順便給鬱安寧斟上,“坐吧。”
不像進了間屋子倒像個洞,鬱安寧感覺渾身不舒服,似乎有無數隻眼睛在盯着他。
老者目光灼灼,雙眸在暗影中格外明亮,一個勁兒向他招手。
鬱安寧無奈坐下,看着桌上佈滿紙灰的燒雞和黑糊糊分不出來的菜餚,胃裡有點難受。
“難得有客人,老朽先乾爲敬。”老頭仰面喝盡,向他一亮杯底。
鬱安寧坐不住了,他在酒桌上就沒輸過,這不僅是禮節問題,更是原則問題,端起酒杯,一口乾了,別說,酒的味道居然不錯,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老者眼睛眯成一條縫,起身又給他斟上,兩人一來二回,酒過三巡,鬱安寧精神得一批,老頭有點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語調中多了幾分醉意,“好厲害的後生,想當年我也是喝遍崑崙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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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安寧給他斟滿,“老大爺去過崑崙?”
老頭嘴角揚起得意,“何止去過,我在裡頭做工五十年,崑崙少主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那位沈曜沈公子麼,他小時候啥樣?”鬱安寧瞬間產生興趣,這傢伙怎麼看都是一身正氣的大好青年,墮入魔界的原因令他百思不解。
老頭蹙起眉頭,視線穿過他落在遠處,表情可帶着滄桑,粗礪的聲音道:“當年,家主和夫人非常恩愛,夫人一直無孕,曾苦勸家主再娶,無奈老爺打定主意,寧可不要子嗣也不同意,四十歲上才得一子,舉家疼得跟眼珠子一樣……”
“哦,總覺得他……”鬱安寧又喝了一杯,想不出合適的詞彙卻打了個噴嚏,平日裡都是越喝越暖,今兒是怎麼了,說話帶出白色的哈氣,陣陣睏意襲來,面前的老者虛影重疊。
老頭似乎並未察覺他的異樣,一根雞骨頭翻來覆去地嚼,口中的話有些含混不清,“若不是發生了那件事,夫人還健在的話,他們父子兩個……”
鬱安寧很想聽清他的話,意識卻越發混沌,終於體力不支,“嘭”地一聲趴倒在桌上。
“後生,後生!”恍惚中,老者一直在叫他,周圍冷得如冰窖一般,任憑怎麼着急,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爹,爹!”渾厚的男聲伴隨着雜亂腳步傳進屋中。
老頭起身道:“大寶,終於回來啦,快來幫把手!”
渾厚男聲道:“這怎麼回事?”
老頭哀嘆,“這小子也太能喝了,差點把我撂倒!”
說話間,冷風灌入,四周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響。
“安寧,快醒醒!”清朗的嗓音在耳旁,“快醒醒。”
鬱安寧使出洪荒之力才睜開眼睛,沈曜的面龐頓時映入眼簾,“此處不宜久留,快跟我走。”不等反應,一下子將他架在肩頭。
濃霧般的黑影涌動逼近,彷彿具有實體,沈曜揮鞭一擊,移動的速度極快,不覺間已越過了菜畦,直向着濃霧瀰漫的深處闖了進去。
鬱安寧意識清楚了些,手腳也恢復了知覺,被他牽着手一路飛奔,迷迷茫茫的搞不清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沈曜忽然止住步伐,回過頭來,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關切,“安寧,你怎麼樣?”
濃霧中,鬱安寧與他對望片刻,搖了搖頭,“沒事,你剛纔到哪裡去了?”
沈曜道:“我還想問你,爲何走着走着就沒了蹤跡?”
鬱安寧環顧四周,“又回到這個地方,今兒八成出不去了。”
沈曜道:“已經找到出路,跟我來吧。”
鬱安寧表情一亮,“真的?”
沈曜點頭,走近牽起他的手,“前頭就是出口。”手臂驀地一緊,回頭見鬱安寧定定立在原地,根本沒有挪步的意思。
“再不走天就黑了。”沈曜催促道,
鬱安寧目光移動到他的手上,“師兄是打算從地下走吧?”
沈曜目光彷彿結了層冰,“何出此言?”
鬱安寧勾了勾脣角,“瞧你指縫裡全是泥,剛纔挖地道去了?”
沈曜低頭看了看手,面色一凜,表情慢慢得扭曲起來,“小子,你怎麼知道的?”
鬱安寧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兩步,“哇,沈曜那麼愛乾淨,會親手挖地道?”
說話間,“沈曜”嘴角已經裂但耳根了,口水滴滴答答地流,搭配清俊的眉眼,無比詭異,嘶啞的聲音道:“既如此,也不用費事了。連仙根都沒有的臭小子也敢口出狂言,受死吧!”說罷,一股黑氣從口中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