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冰塊壘砌的爐竈最先映入眼簾, 橙黃色的火焰在炭火上跳動,彷彿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暖色。
冰塊竈臺很近的地方,一座冰雕立在旁邊, 衣服的紋理清晰可辨, 甚爲傳神的表情彷彿真人一般, 半低的頭像是注視着那團火。
白霧朦朧中, 有個人影坐在旁邊, 黑色的手臂伸向竈間,又添上一大把柴禾,讓略顯頹勢的焰火再次恢復了活力。
這個充滿違和的場景莫名詭異, 令人心生寒意。
兩人站了須臾,鬱安寧忍不住問:“老人家是做冰雕生意嗎, 靠火這麼近就不怕烤化了?”
院子裡仍然死一般的靜寂, 若非輕微的“嗶啵”聲, 眼前的景象仿若虛幻。
鬱安寧自顧自來到冰雕旁,指着冰雕一處道:“喲, 師兄你看,還真化了!”
沈曜:……
話音未落,白霧驟然扭曲,黑影倏然站起,劇烈冷風呼嘯而來, 鬱安寧未及反應, 只聽沈曜在背後提醒:“小心!”
一股力道將他拽後兩步, 鬱安寧定睛望去, 沈曜擋在身前, 另一隻手中緊握着根三尺來長、極爲尖細的冰錐,距離他的右眼僅差分毫。
“哇哇!”鬱安寧嚇了一跳, 連忙又退出去好幾步,仍然捂着眼睛驚魂未定,卻見那黑影湊在雕像前面一寸寸細細查看着,像是撫摸着珍藏多年的寶貝。
“再敢碰它,就直接次穿你喉嚨!”黑影突然說話了,年輕女子的聲音。
沈曜看着火堆,面色清冷:“它對你真如此重要?”
“哼,不關你的事!”黑影倏然出現,放下風帽,竟是張與聲音完全不搭的蒼老面容。
“本來不關我的事,因你險些傷及同門,不得不過問。”沈曜抱臂,冷冷盯着她。
“哦,口氣不小。”女子舉手投足仍保持着少女的特點,“都來到這兒了,你還想怎樣?”
沈曜淡淡地問:“這裡有何不同?”
“你……”女子一時語塞,猜不出這人到底心大還是故弄玄虛。
“師兄,算上那個,還有一座冰雕。”鬱安寧的聲音從霧靄中傳來。
女子一聽,神色有些緊張,方纔被沈曜牽制,竟未覺察鬱安寧的去向,這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面容沉了沉,復又想起什麼,旋即露出得意的笑:“你們不像普通‘師兄弟’,”她端詳着沈曜,“莫非你對他有非分之想?”
沈曜目光沉沉,忽然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聲音不大不小說道:“有。”
剛走到近前的鬱安寧,“咳咳!”
“哈哈哈,我還是納悶爲何你二人會來到此處!”女子雙目透出異樣的神采,話鋒一轉,“請回,不送!”
鬱安寧:“這位大嬸兒,你變得也太快了點……”
“大嬸兒?!”女子勃然變色,房檐上的冰錐劇烈抖動,
“走!”沈曜在耳畔輕道,拉着他一起躍出了籬笆。
兩人在白霧裡兜兜轉轉,除了冰峰就是冰湖,還有幾間空無一人的房屋。入目全是明明暗暗的白,鬱安寧感覺眼睛快看瞎了。
這裡似乎沒白天黑夜,他們晃了七八個時辰,天色只比初來時稍微暗淡了一些。
鬱安寧頭髮眉毛覆蓋一層銀霜,襯上精緻俊美的五官,平添幾分可愛的意趣。
沈曜看着他一陣,問道:“很冷嗎?”
鬱安寧搖頭的樣子像只小狗,“師兄啊,咱們守在此處莫非搶她柴火,這冰天雪地真不知道她從哪兒拾來的。”
他往籬笆牆裡面望了望,那個女人的後院仍然霧氣昭昭。
沈曜道:“記得早上發現的兩道凹陷嗎?那是雪橇印子。”
“嗯,你的意思是她的乾柴多得用雪橇拉?”鬱安寧驚歎。
沈曜:……
鬱安寧小聲嘀咕,“總覺得那女人有點詭異。”
“有動靜。”沈曜提醒,
鬱安寧往裡躲了躲,籬笆門從裡面打開,一輛雪橇被人推了出來,上面放着黑黢黢的東西,遠遠望去看不出個所以。
院子地勢稍低,女子推着雪橇上坡顯得十分吃力,因而在雪地上留下兩道較深的印記。
好在冰道尚算平滑,女子隻身拉着雪橇一步步行進,來到亮一些的地方,纔看清後面的“乾柴”上蓋着厚厚的毯子。
“她要給別人送點兒?”鬱安寧疑惑。
沈曜薄脣微抿,“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遠遠跟着,只見瘦削身影一直拉着雪橇走了快近兩個時辰,越過冰湖進入山中。
北風呼嘯,鵝毛般的大雪又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雪橇在雪絮覆蓋的冰道上留下兩條淺淺的印記。
眼看走到山谷的盡頭,是條死衚衕。
女子沒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將雪橇拉到山根底下,俯身跪地,行了三拜九叩大禮,表情十分虔誠,如同膜拜神明,起身來到雪橇旁邊擡手揚起蓋在上面的厚毯。
鬱安寧探頭一看,竟是一座冰雕,而且是放在後院邊緣處的那個,因爲動作形似招手,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費這麼大勁兒,就爲了把冰雕拉到這裡?”鬱安寧不解地看着女人顫巍巍地把那坨冰塊移到跪拜的位置。
片刻後,天地間一聲巨響,山壁上的積雪迅速消融,一座巨大冰門再次顯現出來,而這回的門扇是金色的。
大門緩緩開啓,一道金色聖光透射而出,打在雕像上將其染成金黃的色彩,冰凌在金光迸射中緩緩融化,直至變成一攤水漬並凍結在門前。
女子似乎受到神明召喚,神情很是誠懇,側耳傾聽後,雙掌合十喃喃自語了很長一段時間,雪橇突然金光閃爍,瞬間被一堆東西填滿,兩人定睛望去,竟是滿滿的乾柴。
“太神奇了!”鬱安寧雙眼瞪圓,“咱們也去求求吧,不然今晚怎麼過?”
沈曜帶着一副“你還是欠煉”的表情,淡淡道:“沒冰雕,拿什麼求?”
“也對。”鬱安寧露出恍然之色,眼看女子拉着雪橇離開,這次倒是輕鬆許多。
沈曜起身道:“去看看。”說話間已向着金色大門走去。
鬱安寧早就被好奇攪得心癢難耐,趕緊快步跟在後頭。
少頃,二人便來到門前,金色大門高高聳立,晶瑩的薄冰肉眼可見地凝結着。
鬱安寧問:“要拜嗎?”說實話,方纔女子複雜的跪拜動作他已忘得七七八八。
沈曜未置可否,黑沉眸底分明閃過一絲不屑,掌心靈焰倏然升起。
鬱安寧擡頭望着山壁差不多高的巨門:“師兄莫非想用功法想推開?”
沈曜覷他一眼,勾了勾脣角,掌心向下,靈焰化作球體在仿照女子磕頭的頻率砰砰砰落在雪地之上。
鬱安寧:“師兄你真的好隨意……”
四圍陷入安靜,金色大門仍然緊閉。
須臾,門扇忽然開啓,一縷聖光從裡面透射而出,彷彿點亮整個世界,沐浴在這樣的光線中仿若已然飛昇上仙。
鬱安寧還沒發出驚歎之聲,只覺旁側影子一閃,沈曜已經提步走向大門,背影迅速沒入光線之中。
“等等我!”鬱安寧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前去。
待穿過金色光芒,周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而且更加陰冷。
這裡……跟想象中不一樣。
“師兄,師兄?”鬱安寧一邊摸索一邊尋找沈曜,許久,沒有任何迴應,“明明看他進來了。”他暗忖,不遠處倏然亮起靈焰光芒,映出熟悉的身影。
鬱安寧心頭一喜,“原來在那兒啊。”正要轉身往那裡去,卻見靈焰驀地騰起,火苗搖晃幾下,飛快聚集成兩團銀色光球,如同兩隻陰森森的眼睛,暗戳戳地在半空看着他。
鬱安寧本能停住腳步,遲疑地問道:“師兄,是我呀。”
對方恍若未聞,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靈球碰撞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彷彿有生命一般,攜卷烈風轟然而至,鬱安寧猝不及防,踉踉蹌蹌躲閃,卻見靈球於身後爆開,銀火四濺處地面凹陷成一個深坑。
鬱安寧冷汗直流,暗自心驚:“他是來真的!”卻見靈焰再次聚集起來。
他來不及想太多,腦海中只剩一個念頭“逃命要緊”!
門內無盡的暗夜彷彿沒有盡頭,不管跑到哪裡,對方似乎都能感知道他的位置。
混亂中,一陣灼燒般劇痛陡然自小腿襲來,鬱安寧踉蹌幾步跌倒在地,只覺後腦冷風乍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翻了個身,死死扼住喉嚨。
銀光迸射處,沈曜的臉驀地闖入視野,全身散發攝人的寒氣,充滿冷厲的黑眸沒有任何憐憫,彷彿變了個人一樣。
“沈、曜……”鬱安寧極力吐出這兩個字,眼底神采在緩緩地褪去,只覺一隻鐵鉗般的手掌重重按壓着他的小腹,差點把五臟六腑都一起擠了出來。
對方似乎沒要找到想要的東西,氣急敗壞下靈焰陡然化作銀色長劍,自半空狠狠地刺了下來,在穿透身體的同時,即將失去意識的剎那,鬱安寧隱約間聽到他急促地說了一句,“慧靈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