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生,後生?”恍惚中,鬱安寧似乎聽見老者在叫他,屋中寒冷勝似如冰窖,任憑他怎麼努力,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爹,爹!”伴隨着雜亂腳步,渾厚的男聲在耳畔響起。
老頭語帶欣喜:“大寶你終於回來啦,看我逮到啥子,快來搭把手!”
渾厚的男聲遲疑問:“這小子有何不同,讓爹如此高興?”
老頭難掩興奮,“別的不說,這小子實在海量,差點把你爹撂倒!”
大寶:“……酒鬼間的惺惺相惜麼?”
兩人正在說話,猛烈冷風陡然灌入,不知何物敲打四壁,振聾發聵。
霎時間“噗嗤”一聲,父子倆尚未發出哀嚎,又安靜下來。
“安寧,快醒醒,”清朗而熟悉的嗓音在耳旁迴盪,“快醒醒!”
鬱安寧使出洪荒之力,纔將眼睛起出一條窄縫兒,隱隱看到緊張的面容,不等反應,一下子將他架在肩頭,“此處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濃霧般的黑影彷彿具有實體,涌動着逼近,沈曜揮鞭向後一擊,移動速度愈發地快,不知不覺已飛身越過菜畦,直向濃霧瀰漫的深處闖了過去。
鬱安寧頭腦清楚了些,手腳也漸漸恢復知覺,只覺被他揹着一路飛奔,迷迷茫茫看不清前方。
不知走了多久,沈曜停住步伐將他放下,回過頭時,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關切,“安寧,你怎麼樣?”
“哇,老頭弄得假酒吧,這麼上頭。”鬱安寧扶額蹲了下去,一陣乾嘔,半天沒吐出東西,苦着臉問,“對了,你方纔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沈曜道:“我還想問你,爲何走着走着便沒了蹤跡?”
鬱安寧環顧四周,臉色愈發難看,唉聲叫道:“呀又回到這個地方,咱們八成出不去了。”
沈曜微微一笑,“放心,已經找到出路,隨我來。”
鬱安寧表情一亮,“真的?”
沈曜點頭,走近牽起他的手,“出口就在前面。”提步間,手臂驀地一緊,鬱安寧定定立在原地,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
“天快黑了。”沈曜溫言催促道,
鬱安寧目光移動到他的手指上,“師兄莫非要走地下?”
沈曜面色微變,語氣瞬間結了層冰,“何出此言?”
鬱安寧氣定神閒,“瞧你指縫裡全是泥,怎麼,剛纔挖地道去了?”
沈曜低頭一看,神情陡變,面容慢慢扭曲起來,“小子,你怎麼知道的?”
鬱安寧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兩步,“沈曜那麼愛乾淨,容不得身上一絲灰塵,怎會親手挖地道?”
話音未落,“沈曜”的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咕嚕聲,嘴角緩慢地咧耳根,口水滴滴答答地流,搭配着清俊的眉眼,望之無比詭異,用極其嘶啞的聲音道:“既如此,也不用費事了。連仙根都沒有的臭小子也敢口出狂言,受死吧!”說罷,一股黑氣從口中噴薄而出。
鬱安寧沒想到這傢伙如此沒耐性,隨便兩句就暴露出本性,好在有備在先,用一組難度極高的花式旋轉空翻躲過了這波攻擊。
對方一擊不中,更加急躁地窮追不捨。
鬱安寧天生喜歡打架,騰挪閃躲、興趣盎然地接連挑釁,把“沈曜”氣的不輕,攻擊愈發強烈。
鬱安寧等的就是這時候,眯起眼睛冷笑,“妖孽,爺就讓你開開眼!”
此妖果然暴怒,鬱安寧抓住空檔,以退爲進,藉助它的衝擊力一個重拳鑿在小腹上,對方雙目凸出,含腰弓背,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猛烈抖動起來,不消片刻,一條黑影從衣裳裡躥了出來,在地面飛速盤桓幾圈消失不見,只留下一深不見底的洞穴。
那東西動作奇快,鬱安寧來不及截停,只好守在洞口觀望,熟悉的腳步聲從霧氣中傳來。
一把清亮的嗓音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鬱安寧直勾勾盯着洞口,“逮老鼠。”
沈曜似乎也遇到些情況,衣衫微有凌亂,走到近前道:“這種妖獸叫地惑,本身孱弱,以屍氣維生,能用亡者的記憶迷惑路人,引誘至其洞穴吸取精氣。”
鬱安寧擡頭道:“是挺弱的,我只打了它一拳。”
沈曜的眼底劃過淡淡的笑意,他看了下週圍,“地惑可讀人心緒,亂人心神,若用仙術攻擊會令其散發大量霧氣,久而不散,將人困死。”
霧氣漸而消散,恢復了墳場的原貌,鬱安寧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腳下碎碑隱約刻着“趙大寶立”,於是問道:“你家曾有個姓趙的管事嗎?”
“你看到趙伯?”沈曜望他一眼,“很早就過世了。”
鬱安寧驚奇道:“還真有啊。”
沈曜看着他,“你對崑崙往事有興趣?”
“沒、沒有。”鬱安寧含糊道,“爲何這麼問?”
沈曜若有所思道:“路人誤入地惑霧氣,便可被其識破心思,而後還施彼身,所以……”他眸色一暗,“趙伯對你說了什麼?”
鬱安寧撓頭:“……我醉了什麼也沒聽清楚。”
沈曜:“……總號稱千杯不醉的是誰?”
霧靄散盡,陽光字雲層中透出,遍地生輝。
鬱安寧忽然想起什麼,於是問:“不對啊師兄,你的拳腳不比我差,怎被拖延這麼久?”
“……一言難盡。”沈曜表情微變,扭頭便走。
“你莫不是受傷了?”鬱安寧感覺不對勁,連忙跟上前,“誒,你脖子怎麼一塊塊的紅色,跟誰交手了,肉搏戰?”
沈曜越走越快,似乎並不打算回答,鬱安寧也越跟越快,不想他身形驟停,不留神一頭撞上。
“唔,好痛……”鬱安寧捂着發酸的鼻子,擡頭瞅沈曜。
沈曜垂眸,表情居然透出幸災樂禍的意味,指着前方說:“那裡好像有東西。”
“哪裡?”鬱安寧半天找不到重點。
溫熱的指尖捏住下頜,將他的視線校正了方向,目光所及之處,點點銀色光芒時隱時現,霧靄散去後的地面,地惑藏身的孔洞隨處可見,只有那一處閃光。
兩人對視一下,似乎從對方眼底找到答案,鬱安寧飛快跑到那裡,伸臂一掏,將只毛茸茸的東西提了出來。
地惑頗似鼴鼠,兩隻黑溜溜的眼睛怒目圓瞪,四隻短腳奮力掙扎,樣子居然有點可愛。
鬱安寧握着它的脊背,“這就是迷惑咱們的……妖獸?”
沈曜看見這東西,不知爲何有些不大自然,修長手指把拴在它肥圓脖頸上的銀球取下打開,果然又是一幅山景圖,沈曜一看,不由蹙緊眉頭。
鬱安寧問:“師兄認得此處?”
沈曜表情複雜地說:“這個地方恐怕……”
話沒說完,地惑發出吱吱嘎嘎的叫聲,擡頭見鬱安寧與手上妖獸鬥得正歡。
沈曜靜靜地問:“……把它帶回去吧,抓住妖獸,你的學年課業算完成了一半。”
鬱安寧一聽,卻遲疑了動作,手指在地惑腦殼上敲了敲,鬆手把它放了。
地惑脫離鉗制,黑豆似地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樣子有些畏懼。
鬱安寧手指戳着它溼潤的鼻子警告,“以後再不許傷人,知道嗎?,不然的話……哼哼!”
地惑仿似聽懂一般,輕輕點了點頭,化成一道黑影灌入地洞去了。
沈曜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這是爲何?”
“師兄不是說過它們靠屍氣爲生,”鬱安寧聳肩,“憑它吸取的精氣,頂多讓人虛弱些,也死不了。”
沈曜挑了挑眉:“所以呢?”
鬱安寧一臉理所當然,“把這麼弱的玩意兒捉回去,有損我的清譽。”
沈曜站起身,拂去袍角並不存在的灰塵:“不存在的東西是無法損害的。”
鬱安寧:“你這話啥意思?”
“容我想想。”沈曜居然促狹一笑,“字面上的意思。”
天氣放晴,雷雲消失,便可以御劍飛行。
沈曜的領悟力令人驚歎,許多修仙者人終生難悟的要領,他第二次便駕輕就熟,還能使出花樣。
不到半日的光景,兩人已回到崑崙城地界,鬱安寧正在欣賞山巒起伏似的雲朵,突然從雲朵中忽然躥出個人來,把他嚇了一跳。
那人面相白淨,三十歲上下,一身崑崙校服,長風鼓袖、飄飄欲仙,御劍近前,躬身行禮道:“少主,您可回來了,您怎麼還御劍……”他看着飛劍上的鬱安寧,生生把話嚥了回去。
沈曜恢復往日的淡漠,平靜的語氣帶着疏離,“楊副使,父親有事何吩咐?”
那人斂去眉宇間的匆忙,“家主等您,有要事相商。”
沈曜面色冷峻,回頭一看鬱安寧,眸底卻有暖意流動,“走。”
對方也瞅了瞅鬱安寧,似乎面露難色,沈曜飛快側身俯衝,瞬間將他落下了一大截。
崑崙山頂,雲開霧散,鬱安寧這纔看清沈氏家主、崑崙宗主出行的陣仗。
御劍弟子兩側一字排開,從天空綿延到開闊空場,地面上,身穿高階校服的仙徒組成方陣,望上去整整齊齊一大塊。
一位身形魁梧、面目嚴肅的中年男人立在最顯眼的位置,深邃的眼睛目光炯炯地注視着他們,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