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王通敵叛國的消息,在朝堂上已經不是秘密,儘管聖上下了嚴令,禁止消息泄露。
但不過三四天,帝京裡各種小道消息就滿天飛。
曾經和安定王交好的人閉門不出,唯恐被這件事牽扯,惹火燒身。
百姓們沒那麼多顧忌,反而放肆的談論這件事。
有些人聽說過安定王跟隨先帝征戰的故事,不相信安定王會做出這等子事。
也有人則覺得人爲財死,爲了潑天富貴,會幹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禁軍守在將軍府周圍,府內任何人不得進出。
何擎翻身下馬,一手按在腰間的長刀上,領着幾名親信大步走進將軍府。
正屋前,安定王的棺槨已經停了五天。
沈御身披麻衣,跪在棺槨前,佝僂着背燒紙錢。
他燒紙的動作看起來不太正常,像是沒有準頭,只摸索着撕開紙錢,往面前的鐵盆中丟。
有一些紙錢被扔在盆外,有些紙錢燃燒的火焰離他很近,火苗竄到他的手背上。
何擎掃了一眼沈御的手,他的手上,已經被燎了不少的水泡。
何擎的親信壓低聲音說:“將軍,沈御的眼睛還是瞎的。”
何擎瞳孔縮了縮,嘴邊一抹冷笑,他卻沒多說什麼。
幾人來到靈堂裡,親信去取了三支香。
何擎接過親信遞過來的香,裝模作樣的叩首之後,將香插進了香爐裡。
“沈將軍節哀。”
沈御沒什麼反應,手上燒紙的動作不停,頭也不擡的問:
“聖上可有旨意?能否讓我父王……入土爲安?”
何擎淡聲道:“今日在朝堂上,爲了這件事,聖上和不少老臣都翻了臉。安定王犯的是通敵叛國的重罪,雖人死,但等刑部理清證據之後,依舊會定罪。”
頓了頓,他又道:“聖上念在王爺曾爲端朝出生入死的份兒上,提議明日讓王爺出殯,但……朝臣反對。”
“呵。”聞言,沈御嘲諷的笑了,朝堂上的雙簧而已。
那羣老臣最會看聖上臉色,怎麼可能公然反對,多半,還是上面那位偷偷授意罷了。
沈御哽咽着問:“所以,最後的結論是什麼?我父王的棺槨難不成一直停在府中?”
安定往操勞一生,對端朝鞠躬盡瘁,到頭來,卻落得個無法安息的下場。
何擎依舊神色不動,道:“朝臣們的意思,王爺通敵賣國之罪,雖說證據確鑿,但王爺怎麼死的,也還需要查清楚,萬不能冤枉了王爺。”
說着,何擎的嘴角幾不可查的揚了揚。
“有朝臣說,不如請仵作驗完屍,再讓王爺安葬。”
“驗屍?”
沈御猛地擡頭,一雙眼睛卻空洞沒有焦距,只虛虛的落在遠處。
何擎冷聲說:“沈將軍也想找到殺害王爺的兇手吧,所以驗屍,不但能找到線索,驗完屍,還能讓王爺儘早入土爲安。”
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卻氣得沈御想發笑。
安定王的屍體,他早就驗過了,除了全身骨頭被敲碎,什麼線索都沒有。
而朝堂上的大臣們,若真想驗屍找出真相,這都好幾天了,爲何現在才提議?
更何況,如果安定王的屍體落在他人手中,誰知道那些人會做什麼?
安定王年少得勢,跟隨先帝的時候,開疆拓土,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
沈御想到這裡,竟是瘋癲的仰頭大笑。
“父王,這就是您戎馬一生,守護着的大端朝!”
“父王,您可看清了?”
他的吼聲,夾雜着不甘和悔恨。
一陣風襲來,他面前鐵盆中,火星四散,灰燼隨風飄散,就好像亡者的迴應。
靈堂外,還有幾個跪在地上的沈府老人,聽見沈御的嘶吼,無不動容。
沈府老人紛紛抹眼淚,一時之間,氣氛悲愴,讓守門的禁軍們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突然,沈御一手撐地,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他摸索着往前走,不小心踢翻了火盆,還未燒盡的紙錢灑落一地。
他踩過紙錢,擡手按在棺槨上。
只聽“嘭”一聲巨響,是沈御竟然生生扛起了棺槨。
衆人看見這一幕,嚇得盡皆露出驚駭的目光。
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人扛着棺槨,被壓彎了腰,卻固執的擡着頭。
他額頭上冒出汩汩冷汗,低吼一聲。
“管家!”
跪在門外的官家趕緊起身,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
沈御:“讓府中青壯護衛全都去後院,拿上斧頭、鏟子!”
管家不解,就聽沈御繼續道。
“他們不讓我父王入土爲安,那我就在府中替父王尋個風水寶地!”
“父王生前最喜歡那片桃林,就把父王……葬在桃林中吧。”
沈御一邊交代,一邊扛着棺槨往前走。
他看起來眼睛不好,跨過門欄的時候,還險些摔跤。
但在棺槨快要落地的時候,他大吼一聲,敏捷的將棺槨拉了回來。
就這一手,就讓周圍的禁軍難掩驚色。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大將軍,即便眼睛瞎了,這身手依舊讓人佩服。
何擎臉色沉沉,厲聲喝道:“沈御!”
“怎麼?”沈御沒有回頭,“他們不讓我父王出殯,我連在府中埋葬我父王都不能嗎?”
何擎正想說話。
卻聽沈御顫聲開口,“何將軍,你也是守衛邊關、戰場上拼死殺敵的人,我父王如今的下場,安知不是他日你我的歸宿?”
也許是這句話觸動了武將的靈魂,何擎眸光閃了閃,終究沒有再阻攔。
*
人多力量大,不過半個時辰,桃花林下便挖出了臨時的墓地。
沈御親手將安定王安葬。
墳堆前,沈御趴在地上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父王,可惜,今年的桃花已經開過了。”
“等明年……明年桃花盛開之前,我一定將仇人的頭顱帶來您墳前,以告慰您在天之靈!”
府中護衛們跪在沈御身後,一羣人聽見這句話,立刻跟着低吼。
“報仇!我等定將替王爺報仇!”
老夫人在老嬤嬤的攙扶下姍姍來遲,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她,不過幾日的功夫,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聽見護衛們的喊聲,老夫人頓時泣不成聲。
沈御似有所感,問身旁的管家:“是奶奶和趙氏來了嗎?”
管家轉頭看了一眼,神情尷尬,“老夫人來了,可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