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妙筠一面朝建章殿走去,一面慢慢思忖。
唐詩若這個二妹的性子,她可謂瞭如指掌,心知若想從其口中套出話來,簡直比登天還難,因此纔有意將那暗中替唐詩若行事的,說成是守菊而非卉珍,如此便能使得唐詩若在得意忘形之下說漏嘴。
不過唐詩若無意中說漏的倒也不多,其一,“那事”是在今日動手,其二,她的確是幕後主謀。
壽宴並非一日就散,而要接連舉辦十日,唐妙筠自然沒這個閒心每日都來赴宴,若那卉珍今日就動手,倒能替她省卻不少心思……
建章殿內熱鬧非凡,隔得老遠,她就聽見了裡頭嘰嘰喳喳的議論和韻味悠長的唱腔。
見她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四下的議論聲鬼使神差小了幾分,無數目光不約而同聚集在她臉上,有詫異,有不甘,也有狐疑。
“哎呀!”
席間忽然傳出一聲驚呼,衆人聞聲望去,見一個宮女手足無措地立在一旁,手裡捧着個斟酒的白玉壺。而座上的林蒼漠,一身錦袍滿是酒水,酒漬蔓延之處,那繡工精細的祥雲圖案變得模糊不清,好似被幾片陰雲遮蓋了去。
“奴婢……奴婢這就伺候您去偏殿更衣。”那宮女結結巴巴道。
林蒼漠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酒水而已,無需更衣,你退下吧。”
那宮女愣了愣,卻不敢多說什麼,只得訕訕地拿着白玉壺退到了一旁。
伍媚柔一直眼巴巴地瞧着,哪裡想得到會突生這種變故,恨得連牙都要發起癢來。
而好不容易尋到殿中來的陳濤,見此一幕,心中巨石終於落地,環顧四周卻沒見到李小白的蹤影,原本有幾分緩和的面色,頓時重新變得僵硬起來。
難不成……李小白已然遭了算計?
“小白呢?”唐妙筠坐回桌旁,問身邊的蕭檸函道。
“方纔有個宮女說,那因病未能出席的嫺貴妃想請小白過去一敘,小白就隨她去了。”蕭檸函露出兩顆小虎牙,饒有興致地問,“妙筠,你說那嫺貴妃該不會對小白這個‘賢良淑德’的名門閨秀大加讚賞,想將她嫁給哪個王子皇孫吧?”
“蕭檸函,你可真能想啊。”唐妙筠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縱觀整個京城,只怕沒有幾人比蕭檸函的思路更爲古怪,若哪一日她把不相及的風馬牛扯到了一起,估計也無人會感到詫異。
“本王被潑了一身酒水,你卻與人談笑風生?”一旁的林蒼漠看着她狐狸般的眉眼,脣角是一抹難以言喻的寵溺與玩味。
唐妙筠輕咳一聲端起了桌上的杯,衆目睽睽之下,她怎麼着也得給他一點面子不是?
“漠爺,被淋了酒可是好兆頭,妾身敬你一杯,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有你這磨人的妖精在,本王如何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林蒼漠問。
“話可不能這麼說……”唐妙筠挑挑眉,湊在他耳邊一本正經地喃喃,“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漠爺,你可是要同我這個千年妖怪一起白頭偕老的。”
看着二人你儂我儂,一旁的蕭檸函額角不由自主抽動了一下,天地良心,小白你方纔爲何不將我
一併帶走?
與此同時,建章殿外,一個小太監正鬼鬼祟祟地張望着,面色頗有些焦灼。
那倒酒的宮女分明已進去許久了,漠王卻始終沒有露面,難道這等小事還能辦砸了不成?
眼看巡邏的羽林衛越來越近,他不敢在此久留,正要轉身離去,忽見殿內急匆匆地出來了一個人,不由鬆了口氣,低下頭恭恭敬敬問道:“王爺,您可是要去偏殿更衣?”
王爺?
陳濤吃了一驚,低頭一看,才發覺衣角不知何時溼了一塊,應當是先前在御花園迷路時沾了花池中的積水所致,見這小太監如此,心知他定是將自己錯認成了林蒼漠,於是將計就計地點了點頭:“既然知道還問什麼,快帶我去偏殿。”
相比王爺、皇子,他的衣着到底樸素了些,那太監不由多打量了幾眼,心中只覺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究竟怪在哪裡。
好在他剛入宮不久,並未見過漠王,故而沒有懷疑,一路將陳濤帶至了偏殿。
偌大的偏殿,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下人。不知何處傳來一股幽香,陳濤情不自禁嗅了一嗅,眼神頓時迷離了幾分。
天似乎不是天了,而是一牀融融暖被。
地也不是地了,彷彿每踏出一步,腳下都漾起了層層漣漪……
四下皆靜,靜得出奇,看着眼前虛掩着的門,他忽然有些心癢。
一陣風過,門嘎吱一聲開了,這聲響如此尖銳悠長,只一瞬就令他回過了神。
定睛一看,房中點着一爐香,桌邊齊齊整整疊着兩件衣裳,而牀上那輾轉反側、滿面通紅的女子,不是李小白是誰?
陳濤心中一驚,立刻要上前叫醒她,怎料剛一踏入房中,門窗就被砰地關了個嚴嚴實實,隨即是幾聲細微的鎖響。
“快開門!”他大喝。
但外頭哪裡有人迴應?
他來不及細想,立刻端起桌上的茶水澆向那嫋嫋生煙的香爐。
只聞“滋”的一響,一陣濃烈的熱氣撲面而來,險些將他嗆得神志不清。
急促的咳嗽聲驚醒了似夢似醒的李小白,她睜開雙目,見了陳濤,花瓣般的臉上多了幾分慌亂:“怎麼是你?”
待看清四周的景象,她心中更疑,一時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來到這房中的。
“你被人算計了。”陳濤長話短說道。
李小白揉了揉有些發沉的頭,忽然記起先前似乎有個宮女說要領她去見嫺貴妃,行至半路忽然轉過身,劈頭蓋臉地朝她撒了一包藥粉……
當時四下並無旁人,那宮女顯然是算準了時機,想必背後定有哪個主子撐腰,否則怎敢在皇宮中人來人往、最爲熱鬧的一日,明目張膽地對她動手?
看着陳濤心急火燎地撞着門,她既好氣又好笑:“讓開。”
說着,起身搬了一張木椅,揚手朝窗戶砸去,怎料手臂一陣酥軟,那木椅還未觸及窗戶半分就已哐當落地。
陳濤頓時明白過來,搬起另一張木椅掄向那窗。
梨木雕花的小窗雖然堅固,卻也經不起久砸,很快就碎裂開來。二人先後爬了出去,模樣均是有些狼狽。
不
遠處,一道人影閃過,瞧着有些像方纔那個小太監。
“站住!”李小白正要去追,卻被陳濤攔住了。
“我知道是誰要害你。”他道。
“是誰?”李小白着實想不明白,怎會有人用這般低賤的法子算計她。她這些年一直住在褐山州,不曾進京,更不曾與誰結怨,莫非……
轉目一想,她神色古怪地看向陳濤:“該不會……是你那堂妹吧?”
那女子與陳濤泛舟時,曾親眼目睹陳濤被她一腳踹入湖底,想必受了不輕的驚嚇,不過也不至於對她積怨頗深纔是……
“當……當然不是。”陳濤面露尷尬,“是一個姓伍的姑娘。”
李小白的眼神頓時變了變:“姓伍?是不是穿着一條綠裙,花枝招展,一臉驕矜?”
“沒錯,你認識這人?”陳濤問。
“那人就是你千里迢迢帶着聘禮趕到京城,想要迎娶的伍媚柔伍小姐。”李小白一臉鄙夷。
“什麼?”陳濤不由愣住了,“傳聞伍小姐端莊貌美,知書達理,怎會……”
“怎會做出如此惡毒之事?”李小白看着他難以置信的面孔,面露諷刺,“說不定她根本看不上你這小小知州的兒子,所以才特地出此下策,想讓你在皇帝的壽辰上鬧出人盡皆知的醜事,再不敢去她府上提親。”
陳濤明知她是在故意惹惱自己,仍忍不下心頭的怒火,冷起臉道:“若那人真是伍媚柔,也是想讓你與漠王有肌膚之親,並不曾打算害我。”
“什麼?”李小白聞言眸光漸沉。
好一條毒計!如果這陰謀真的得逞,叫她今後如何面對妙筠?
看着眼前火冒三丈的陳濤,她心中雖有些後怕,嘴上卻依舊冷言冷語:“好一句不曾打算害你,這麼說來,你是不是該感激那伍媚柔纔是?”
“你……”陳濤被她說得語塞。
“來的要是漠王,又怎會像你這般輕而易舉就中了計?”李小白冷哼着挪揄。
“早知你這般不識好歹,我何必前來救你,不如讓你清譽盡毀,身敗名裂!”陳濤不由怒道。
“待你如願以償娶了那端莊貌美、知書達理的伍媚柔,我必定親自登門道謝,感激你今日的一片好心。”李小白反脣相譏。
陳濤哪裡說得過她,憤然憋出了一句“唯女子與小人不可養也”,就再不理會她。
李小白懶得與他計較,拂袖而去,面色不見半點怒色,心中卻是憤憤難平,恨極了他連伍媚柔的面都不曾見過,就這般眼巴巴地跑去伍家提親。
這些年來,她之所以對陳濤另眼相看,不僅因爲他爲人正直,還因他頗有幾分骨氣,怎料如今連骨氣都盡數丟了去……
而此時,建章殿內,戲早已唱完,一羣舞姬正伴着樂聲翩翩起舞,姿態美不勝收。
唐妙筠一直靜靜看着角落裡的卉珍,發覺她從始至終都無輕舉妄動之意,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不一會兒,樂聲停,一舞畢,衆人一齊朝皇帝敬起了酒。
皇帝龍體欠佳,故而面前的杯中只盛着些清茶,正舉杯要飲,身旁那老太監忽然臉色大變:“皇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