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佛堂內,木魚聲一聲接着一聲,林老夫人嘴裡唸唸有詞,因爲念得極快,聽不清究竟是在說些什麼。
唐妙筠見旁邊還有一個蒲團,索性盤膝坐了下來,靜靜看着她。
分明是一張慈眉善目的臉,怎麼竟有這般老辣的心腸?如此看來,倒是和爺爺有幾分般配……
林老夫人念着念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睜開眼,待看清身旁的唐妙筠時,嘴裡不由一聲驚呼。
“林老夫人,你怎麼了?”唐妙筠早已料到她會有如此反應,常言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此時在這人眼裡,她必定是一隻敲門的惡鬼。
“你……你不是已經……”林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紀,受此驚嚇,話都有些說不連貫。
“我已經怎麼了?”唐妙筠微微一笑問。看到此人這般老態龍鍾,她倒也沒有逼上前去,萬一嚇出一條人命,豈不罪過?
林老夫人牙齒咯噔直響,那懼怕到了極致卻偏要裝作鎮定的模樣,着實有些大家風範,畢竟在這種時候,不是誰都能裝得出來:“老身日夜爲你誦經拜佛,你爲何還不入阿鼻地獄,非要在此糾纏不休?”
唐妙筠還沒說話,一道聲音就從外頭傳來,打斷了林老夫人牙齒的咯噔聲。
來的不是林蒼漠是誰?一張臉簡直比鍋底還黑:“外祖母,你怎會知道妙筠有性命之憂?”
“不是知道我有性命之憂,而是以爲我已經死了。”唐妙筠糾正道。
正所謂看熱鬧不怕事大,更何況她今日還是專程來惹是生非的?
“漠兒,你……”林老夫人這才明白過來,看看林蒼漠,又看看唐妙筠,眼底終是存着一分不甘,“你不該對此女付諸真情!”
“所以你就要殺她?”對林蒼漠而言,這話無異於五雷轟頂。
他看人何其準?偏偏二十餘年都沒有看出這位“慈眉善目”的外祖母,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她是唐家人!”林老夫人眉宇間的褶皺,深得宛若刀削斧劈,“唐一空這是在利用她迷惑你,讓你漸漸爲他所用。”
“所以,你就要殺她?”林蒼漠一字一頓地重複,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林老夫人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滿頭白髮彷彿凌亂了許多:“沒錯,我是要殺她。不過今日之事,再次證明我沒有看錯,此女太工於心計,定會將你拖下萬劫不復的深淵!漠兒,聽外祖母一句勸,唐一空心懷鬼胎,你萬萬不可受制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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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林蒼漠沒等她說完,就牽起唐妙筠離開了佛堂。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今日不曾來此……這是他最親的人,也是他最爲信任的人,爲何要擅自做主,將他所愛的人置於死地?
“林蒼漠。”唐妙筠心中不免有些後悔。
或許,是她做得太過了……任憑誰,經歷這樣的事都不會好受。
林蒼漠走了許久,衣上已是沾滿了寒霜,手中的柔荑變得有些冰冷,他不由握緊了些,淡淡看向她:“不是說好,叫本王漠爺?”
“漠爺。”唐妙筠抿了抿脣,伸手去揉他揪成一團的眉心,“我們回去吧,還要替南兒另尋一個奶孃。”
“好。”林蒼漠點頭,嘴角牽出一絲蕭索的笑意,將
她攬入懷中。
即便再多人對唐家加以詆譭,他也斷不會讓她來承受這一切。事到如今,沒有誰可令他們之間生出間隙,哪怕那人是他的外祖母……
又過了一日,漠王府忽然來了兩個人,竟是失蹤了數日的林媛兒,和渾身是傷的柳東狂。
“唐妙筠,你簡直卑鄙無恥!”林媛兒在唐妙筠房前大罵,罵得聲淚俱下。
若不是有人在柳東狂身上下了毒,說只有找唐妙筠才能解,她又豈會再回這漠王府?
唐妙筠正在房中小憩,聞言起身推開門,看到了林媛兒扭曲的面容。
“你這個賤人,我今日定要與你算算這筆賬!”林媛兒衝上前來就要廝打,被胡二眼疾手快攔住了。
“要同我算賬的人很多,你還是排隊去吧。”唐妙筠撇嘴。仔細想想,近日來她與林媛兒似乎無甚恩怨,怎麼這人如此恨她入骨?
“快將解藥交出來。”林媛兒怒目圓瞪道。
唐妙筠聞言更是有些迷糊:“什麼解藥,難道你中了毒?”
“唐姑娘,媛小姐指的似乎是他。”胡二側了側身,身後站着一個衣衫襤褸的人。
這人即便滿身是泥,依舊站得筆直,一張臉也是英氣逼人,只是手中的刀沾滿血痕,早已不似當初那般明亮如鏡,唐妙筠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
“你膽子不小,中了毒就跑來漠王府?”林蒼漠聽到動靜,立刻趕來,冷冷看向柳東狂。
“漠哥哥,快讓這女人給我解藥!”林媛兒幾乎急得要跳腳。如果那下毒的人所言非虛,那今日就是柳東狂毒發之日,難道,她要眼睜睜看着他痛苦而死?
“閉上你的嘴。”林蒼漠冷然道。
林媛兒立刻不再出聲,此時此刻,她可不敢惹惱漠哥哥……
唐妙筠上下打量了柳東狂幾眼,見他臉色蠟黃,嘴脣發烏,心知這定是宋秦的傑作了。不過,這人前幾日還想殺她來着,她可是很記仇的。
“既然是他中了毒,那他怎麼一聲不吭,反倒是你,皇帝不急太監急。”她看向林媛兒。
“用不着你管!”林媛兒又氣又羞,忍不住嬌聲喝道。
“既然此事用不着我管,那他身上的毒,我也懶得管了。”唐妙筠話雖如此,但並無爲難他們之意。畢竟柳東狂前去殺她,是因欠了林老夫人恩情,不得不爲之。
說實在的,唐妙筠倒有些佩服他的忠肝義膽,不過這樣的人,還是少欠他人的人情爲好,否則指不定還要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來……
“你……你……”林媛兒氣得跺腳,懇求的話卻怎也說不出口。
如此僵持了一陣,林蒼漠漠然道:“柳東狂,你既然來了,就應該想到,本王不會輕易饒過你。”
“在下對唐姑娘多有虧欠,任憑王爺發落。”柳東狂絲毫沒有隱瞞之意,更不想要解釋什麼。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哪怕有時是錯的,他也必須去做,這是一個義字。
“你這傻子,你分明不是出於自願,憑什麼任她發落!”林媛兒不免有些心疼。
當日在私塾外的林子裡,她一時不慎迷了路,掉入了捕獸的陷阱中,幸而柳東狂及時相救,還替她給刮傷之處上了藥。
之後她便常常偷跑出去,看他教人練劍時專心致志的模樣。
那日聽聞他要尾隨唐妙筠去北境,她立刻收拾行囊,快馬加鞭地追趕,無意中發覺他腰上的長劍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把彎刀。
他說此次要做的,是一件極爲不齒的事,劍乃百兵之君,行此事實在是一種折辱,所以才帶上了刀……如果那時,她便知道他是要去刺殺唐妙筠,或許會加以阻止。可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唯有希望漠哥哥能夠放他一馬……
但林蒼漠又怎會放過柳東狂?唐妙筠的性命險些喪於柳東狂之手,他沒立刻將這人殺之而後快,就已算是容忍到了極致。
“你也知道你對妙筠多有虧欠。如此,我廢你一身武功,留你一條性命,也算是仁至義盡。”林蒼漠語氣沉沉。
林媛兒反應過來,已是來不及阻止了。眼看林蒼漠身形一動,揚手朝柳東狂丹田拍來,她嚇得臉色慘白:“漠哥哥!”
柳東狂捱了一掌,踉蹌後退了幾步,強撐着沒有倒地,擦去嘴角掉落的一串鮮紅道:“謝王爺不殺之恩。”
林媛兒頓時紅了眼眶:“漠哥哥,你爲什麼要廢他武功?唐妙筠分明好端端地活着,柳東狂也分明是受人指使……”
“正因如此,他現在才活着。”林蒼漠冷冷看向她,“從今往後,你和他不得踏入漠王府半步,本王不會再給你們第二次機會。”
“你以爲我稀罕嗎?”林媛兒擦去臉上的淚,聲嘶力竭道,“爲了唐妙筠,你先後得罪了太后娘娘、外祖母和太子,如今在京城已算是孤身一人了,居然還這麼狠毒無情,你遲早會被這個女人連累死!”
話音落下,引得一片沉寂。
良久,唐妙筠淡淡笑道:“你好像弄錯了。”
“你說什麼?”林媛兒恨恨地看向她。
“我說,你好像弄錯了。”唐妙筠再次重複道,“林媛兒,柳東狂是生是死,如今掌握在你的漠哥哥手裡,只要他動動指頭,柳東狂就活不過今日。”
“你……”林媛兒粉拳緊握,胸口起伏不定。
“如今柳東狂之所以能離開漠王府,正是因爲你口口聲聲說狠毒無情的林蒼漠,心慈手軟,饒了他一命。不過,現在我要替他改改主意,來人,把柳東狂拖下去,亂棍打死。”唐妙筠嘴角微牽。
“你敢!”林媛兒的聲音頓時拔高。
“我爲何不敢?”唐妙筠挑起了眉。
“唐姑娘說得沒錯,在下死有餘辜。”柳東狂緩緩開了口。
林媛兒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挽住他的手臂放聲大哭,一雙水汪汪的俏目狠狠瞪向唐妙筠:“要是你敢要他的命,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一旁的胡二愣在原地,頗有些摸不着頭腦……真……真的要將這人亂棍打死嗎?
唐妙筠從袖中掏出一個玉瓶,放在窗沿上,撇嘴道:“算了,我只是說說罷了,又不像某些君子,需要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來人,給他們備馬,讓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她無非是想給林媛兒一個教訓罷了,不說感恩戴德,但至少不能顛倒黑白,將狠毒無情的帽子,扣在林蒼漠頭上。
林蒼漠向來不是什麼壞人,壞的人分明是她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