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離魂之人?”太后心念微微一動,蹙眉看着她,半信又半疑。
從字面上來看,這“離魂”二字,的確有些玄妙。
前幾日,四皇子與那伍媚柔成親之時,忽有金星凌日,被監天司所見,傳爲不祥之兆。
而那妖星潛藏於世,將要禍國殃民的流言,卻並非出自監天司之口,而是她派人放出的風聲,爲的,就是將此事牽扯到唐妙筠的身上。
先前,唐妙筠進宮之時,口口聲聲答應讓漠王納側妃,而後卻四處散佈謠言,說那四皇子妃之死與她有關,惹得原本想要嫁女巴結漠王的一干人等紛紛退避三舍。這一口惡氣,太后如何忍得?
不過,若這綠闌所言非虛,那麼先前的金星凌日一事,倒是可以成爲一個極好的開端……
“離魂之人,是指真正的唐妙筠早已死去,眼下寄居在唐家凰女身上的,不過是一縷幽魂罷了。”綠闌接而道。
如今已是六月天,時值正午,日頭當空,殿中的宮女正用五明扇扇着風,太后卻無端端覺得有些渾身上下有些冷。
旁人或許不知,她卻清楚得很,唐妙筠與牌位拜堂不久,就被人擄去了青樓,回漠王府後,昏迷了數日才悠悠醒轉。
彼時,她並不知唐妙筠就是凰女,一來,想替林蒼漠找個更爲溫柔嫺淑的女子伴在身側,二來,也知道唐一空這個宰相懷有異心,故而,根本不想與唐家扯上任何關係。
不過這婚事是唐一空向皇帝求來的,若她加以阻撓,實在有些逾越。
可她雖不能阻撓,卻能令唐妙筠香消玉殞,讓唐家與林家再做不成親家,於是當即命人封鎖住了這一消息,使得唐家對此毫不知情,更不別提派人去救治唐妙筠了。
而那時,漠王府還住着一個對唐妙筠妒恨萬分的林媛兒,別說是找大夫,就連湯藥都未曾給唐妙筠喝過一口。
此種情形下,唐妙筠的呼吸自然一日比一日微弱。甚至有一夜,前去探查的暗衛明明白白地回來稟告她,此女已沒有了任何脈搏。
哪曉得就在第二日清晨,唐妙筠忽然安然無恙地醒了過來,從此性子比先前更加囂張跋扈……
聯想起過往的種種,太后心中恐極。
她明面上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實則卻是怕得很的。尤其,手中還沾染過不少無辜之人的血,一想到世間或許真有亡魂、鬼魅,後頸就如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來來回回地攪動着冷風……
“娘娘,您怎麼了?”一個眼尖的宮女瞧出她神色不對,忙上前問道。
太后並未說話,伸出戴着玳瑁護指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肩頭。
那宮女會意替她捏起了肩,不輕不重的力道落在肩頭,太后心中才略微安穩了些,轉目問綠闌道:“那幽魂究竟是何物?是神是鬼,還是妖怪?”
“應當是一個已死的女人,名字不叫唐妙筠,也不是什麼唐家的凰女。也許正因如此,如今的‘凰女’才憑空多出了一身絕頂的武藝,且能做出不少世
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菜餚。”綠闌思忖着說。
皺着眉頭,太后沉默不語,此事她一時半刻還無法接受,不過,的確能很好地解釋唐妙筠醒來之後的種種反差。
據她所知,唐妙筠從小到大從未習過武,身爲相府的嫡長小姐,更是不必親自下廚……這武功與廚藝,當真來得有些古怪……
“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她問。
綠闌沉默了片刻,無心再隱瞞什麼:“公子對一個名叫若水的女子用情頗深,而那女子早早地離了世,公子於是想盡辦法要再見她一面,甚至好幾次想溺水自盡,可耐不住老爺的斥責和夫人的苦苦哀求,只能勉強活在世上,借酒澆愁。直到有一日,忽有一人告訴公子,漠王妃是離魂之人,或許能幫他找到那若水姑娘的魂魄,所以公子纔對漠王妃百般相助,哪曉得到頭來,漠王妃根本沒有這等通天的本領。”
“既然如此,他爲何還要與唐妙筠勾結?”太后接而問道。
綠闌脣邊勾起一抹苦笑:“因爲……他心中始終抱着一絲念想,希望漠王妃有朝一日能大顯神通。太后娘娘,漠王妃的把柄,我已告知了你,希望你記得之前說過的那些話,我……就先告退了。”
說着,她轉過身,緩緩離開了清韻閣。
外頭是炎炎烈日,烈日之下,四周那數不清的雕廊畫柱,頗有些晃人眼目。
行了不遠,看着面前的一個岔口,她忽然不知該往何處下足。
好在清韻閣的宮女很快就追了上來:“綠闌姑娘,太后娘娘說要您先去戶部一趟,今後您就是太醫院陳大夫的養女,方纔替陳太醫送人蔘、鹿茸來清韻閣,恰好看見娘娘頭疾發作,昏迷不醒,於是通知太醫院救了娘娘一命。您初次進宮就立下如此大功,相信不出幾日,那郡主之位定是手到擒來……”
綠闌本該滿心歡喜,可不知爲何,這突如其來的歡喜,頗有些令她如鯁在喉:“你說完了沒有?”
“奴婢說完了,這就帶您出宮。”那宮女依舊笑容得體,並未因爲她語氣中的那絲冰冷而面露不悅。
二人一前一後,漸行漸遠。清韻閣內,太后勾了勾脣,手指輕輕磕着茶杯:“派人去找那坤簡,找到之後,以迷惑太子之罪除去笙簫樓。不過,不要牽連到那賀千杯頭上。”
她早已知道賀家的這個小輩非同尋常,只是沒想到,他竟有膽量與唐妙筠勾結。
如今一切都已浮出水面,倒給了她一個除去笙簫樓的藉口。
賀千杯,有個如此爲你着想的下屬,是件多麼令人高興的事……
頓了頓,她臉上笑意更深:“告訴世人,那禍世的妖星便是唐妙筠,不將她身上的妖氣除去,池國必會萬劫不復,千年國運將要毀於一旦。”
“是,娘娘。”一個宮女點了點頭,轉身下去了。
看着她消失在門外迴廊中的背影,太后忽而記起了什麼,轉目問身旁的另一個宮女:“那司徒青與凝安,依舊沒有下落?”
宮女
邊替她捶肩邊道:“回娘娘的話,整個京城都已找了好幾次,還是沒有司徒青和凝安的影子。”
“繼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太后柳眉微蹙。
那凝安是她的心腹,就如綠闌是賀千杯的心腹。
連綠闌這般忠心耿耿的下人,都能爲她所用,吐露出賀千杯與唐妙筠的諸多秘密,可想而知若凝安落入了唐妙筠或唐一空之手,會要將她出賣到何種程度……
這一面,太后忙着散佈謠言、搜捕司徒青與凝安,那一面,匈奴與池國邊界之處,原本要前往玉門關的唐妙筠和司徒青,忽然被迫停下了車馬。
浩浩蕩蕩的,數千只牛羊擋住了二人的去路。
唐妙筠從馬車上往外望去,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場面……還真是壯闊啊。
匈奴過着遊牧的生活,何處水源充足,何處碧草連天,他們便往何處去。
木板車拉着生活所需,一羣羣牛羊緩慢地前行,看樣子,沒有一兩個時辰,二人的馬車是通不過去的。
“有時真想像他們一樣,簡簡單單,平平淡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抱着兩個熟睡的嬰兒,唐妙筠牽牽嘴角。
她多想和林蒼漠一起,把酒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可總有那麼些人,就是不讓他們如願……
“身爲凰女,你這一生註定不會平凡。”充當車伕的司徒青回過頭道。
“凰女只是個誆騙世人的笑話罷了。”唐妙筠嗤笑着搖了搖頭。
當初爺爺爲了復仇,竟編造出了這樣的謊言,而池國上下卻深信不疑,簡直有些令她匪夷所思。
不過看着這成羣的牛羊,接連踏過如茵的綠草,她又忽然有些明白了。
世間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世間本沒有凰血一族,信的人多了,便以訛傳訛,將巫族冠以了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更是將她這“祭品”,說成了與國運息息相關的凰女。
假如皇帝知道凰女的傳聞全不屬實,會不會把唐家滿門抄斬?
說起來,爺爺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唐妙筠輕拍襁褓,思緒飄飛。
司徒青此刻所想的,卻與她截然不同:“你到底給那些匈奴下了什麼藥,他們當真不會忽然折返,將我們抓回去?”
眼前這些遷徙的牛羊,恰好使得他們無法及時趕回玉門關,這麼耽擱下來,萬一被匈奴的將士察覺了,他與唐妙筠豈不又要落入敵手?
“放心,我用的是忘憂散,中毒的人輕則口齒不清,重則神智錯亂,至少要好幾個時辰才能恢復如常,藥效散去之前,瞧上前會像是伶仃大醉,根本不會引人懷疑。”唐妙筠道。
聞言,司徒青面上的憂色依舊沒有散去:“我倒不是擔心那侍衛長,而是怕附近還有別的匈奴也知道你救活了那拓跋大人。說不定,其中有些人對你的醫術早有耳聞,又得知了你這幾日在一線天找尋半辰果,從而不知不覺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