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留在南境?”林蒼漠眉宇間是深深的憂色,語氣卻依舊極冷。
在唐妙筠聽來,這更像是一句冷冰冰的質問,至於什麼憂心不憂心,她懶得去想,也不願去想。
若今後再出了什麼事,林蒼漠依舊這般將她獨自撇下,她又該如何?
往壞了打算,要是林蒼漠未能履行十日之約,喪命於北境大軍之手,那她豈不是連他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懷中的南兒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也學着她的模樣,轉過視線不看林蒼漠,撇着小嘴,氣呼呼的。
瞧着眼前這一大一下兩個正在氣頭上的人,林蒼漠既好氣又好笑,嘆了口氣道:“唐妙筠,本王還沒怪你,你倒是先倒打一耙了?”
唐妙筠並不理會他的話,三步兩步繞過他,兀自朝廂房走去。
“娘,你真要去別院住嗎?”南兒站在一旁,看着她在房中收拾東、收拾西,“要不要將小白姑姑一併帶去?”
“小白?”唐妙筠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是啊,她竟險些忘了,小白也在府中……
“南兒這就去叫小白姑姑。”南兒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門,似乎高興得緊。不一會兒,就興沖沖地領着一人來了。
這人正是許久不見的李小白,依舊穿着一條素色長裙,兩縷青絲垂於鬢角,隨風微動,細細的柳葉眉下,是一雙悠悠含笑的眸子:“你倒是捨得回來了?”
她就知道,妙筠一定不會有事。
“那當然……”唐妙筠點了點頭,正兒八經地說,“我可不敢一直將南兒託付給你,誰知道你會將他教成何種模樣?”
“你呀,還是這般牙尖嘴利,誰要是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李小白忍不住出言調侃。
唐妙筠未嫁時,她常拿這話打趣,故而一不留神就脫口而出了。
話一出口,不禁有些後悔。
如今唐妙筠已經出嫁,且有了三個孩子,而漠王失蹤瞭如此之久,想必妙筠心中定不好過,此事,還是不提爲秒……
“林蒼漠已經回來了。”唐妙筠看穿了她的心思。
李小白微微一怔,聽着她這輕飄飄的語氣,柳眉不由微蹙:“他在何處,我要替你討個說法去!”
唐妙筠心頭涌起一絲暖意,隨即,扯了扯嘴角:“不必了,他同我一樣,都被唐一空算計了。”
“那又怎樣?他拋家棄子,這是不爭的事實,若檸函在這兒,一定也會同我一樣替你不值。”李小白正色道。
“所以我決定搬出漠王府,不再與他有任何關聯。”唐妙筠淡淡地說。
“搬出漠王府?”李小白頓時明白過來,看了一眼她手中那收拾了一半的包袱,“原來你早有打算,我倒是白操這番心了。”
“先不說我……那陳濤近來可有糾纏你,要不要我派幾個家丁去打斷他的腿?”唐妙筠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
方纔在後院時,她隱隱約約瞧見了一道人影,有些眼熟,卻想不起究竟是何人,直到見到小白,才陡然記起那人就是曾經當街攔馬的
陳濤。
陳濤此時爲何會在漠王府……總不會,是來避難的吧?
“他……他……”李小白登時結巴起來,平日裡冰雪聰明的一個人,這一瞬似乎呆愣了不少。
“他怎麼了,是不是欺負你了?”唐妙筠勾脣追問。
“他倒是敢……”李小白麪上一陣紅一陣白,多了幾分嗔怪,“妙筠……你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
唐妙筠一臉無辜地搖起了頭:“我剛剛回府,可什麼都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李小白的聲音有了些許的變化:“他從北軍手中救了我一命。”
“什麼?”唐妙筠倒沒想到,她不在時,小白出過這等事,“你爲何會落入北軍手裡,陳濤又是如何救你的?”
那陳濤看上去雖不奸詐,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說不定爲了蠱惑小白的芳心,特地串通北軍,自導自演了一出好戲……
李小白哪會看不出她眸中的警惕與懷疑,愈發嗔怪起來:“你究竟想到何處去了?我落入北軍手中,只是個巧合而已。一個月前,林辰逸見唐一空要謀反,擔心唐一空對漠王府不利,便想制些毒藥,在府中佈置些陷阱,讓唐一空的人無法闖入。我去藥鋪買所需的藥材時,恰好撞見北軍,被認了出來,是陳濤拼了命地與攔住北軍,我才得以逃脫。”
“那陳濤豈不是早已死於亂刀之下了?”唐妙筠揉了揉鼻子追問。
咳,若陳濤早已死了,那她方纔在院中見到的人影,十有八九就是鬼了……
“後來賀千杯帶着人馬及時趕到,將我和陳濤一同護送回了漠王府。”李小白補充道。
“這麼說,救你的人應該是賀千杯纔對……”唐妙筠故意糾正,“我看他能謀善斷,一表人才,又是個癡情種子,與你倒很是般配。”
“什麼般配不般配的……”李小白只覺尷尬得出奇,“你……你再這般胡說,當心教壞了南兒。”
一旁的南兒聞言奶聲奶氣道:“娘,小白姑姑每日與那陳書生一起看書下棋,今後是不是要嫁給他?”
唐妙筠微微一笑:“那就要看陳書生有沒有這個本事,將你小白姑姑娶進門了。”
“說起成親,你應該關心的是檸函纔對。”李小白沒好氣道,“她與那樑覺暮濃情蜜意,羨煞旁人,不出一年半載,應當就是越國的三皇子妃了。”
“有這等事?”唐妙筠眉梢微挑。
數日未曾回京,她的消息還真是不靈通了。
二人收拾了片刻,便要搬出漠王府,住到別院去。
身後不遠處,一道人影靜靜而立,看着他們走出府門,消失在了長街的盡頭,轉過身,輪廓分明的臉上,眉宇微沉,眸光如夜……
別院是唐妙筠的嫁妝,與漠王府相距一里,地方倒也寬敞,只是積了一層灰塵,長了不少雜草。
“怎麼不見半個下人?”李小白環顧四周。
她已被易容成了二十來歲的婦人,身旁是一身男裝的唐妙筠,和模樣微變的南兒。
出府之時,二人打暈了
數名行跡可疑的人,想來那些人應當是唐一空派來的,爲的是監視漠王府的一舉一動……
漠王府如今被林辰逸變得固若金湯,而這別院,卻連一個家丁都沒有。
不過正因如此,唐一空纔不會想到,她們會離開漠王府,來這危險之地……
林辰逸能將漠王府佈置起來,唐妙筠自然也能讓別院連蒼蠅都無法飛入,而每日的口糧更是不必發愁,李小白早已從漠王府的廚房中取來不少米麪和菜蔬,甚至還買來了好些菜種,正巧別院空地極多,還有一口極深的水井,哪怕外頭亂上個一年半載,他們在院中都能好端端地存活。
“京城出了亂子,想必下人盡都逃走了。你看,屋裡只餘下了些桌椅板凳,稍稍值錢一些的裝飾,都已不見了蹤影。”唐妙筠道。
好在從地面的灰塵來看,這裡至多隻空了十幾二十日,稍稍打掃,應當就能居住。
“妙筠,你當真不願再見漠王了?”李小白忍不住問。
先前她總覺得漠王着實配不上妙筠,眼下妙筠離開漠王府,她卻隱約有些擔憂了。
畢竟漠王對妙筠用情之深,可謂有目共睹。
除了那尚未成齡的林辰逸,池國餘下的幾個王爺,皆是三妻四妾、花天酒地,唯獨漠王,無論文才還是武略,都不輸旁人,又生得那般星目劍眉、氣宇軒昂,想必不少女子做夢都想與他舉案齊眉,而他卻從未有過納側妃之意。
更何況據妙筠所言,他曾答應過,待到一切風平浪靜,就放棄一切名利地位,隱居深山,僅憑這一點,便無人能及……
“能不見則不見,眼不見心不煩。”唐妙筠說着,彎身從井中打起一桶水。
水明晃晃的,映出她的臉來,一如那夜林蒼漠深不見底的瞳仁。
她一時間有些愣神,直到衣袖忽然被人輕輕拽了拽。
“娘,那裡有一把掃帚,南兒想學掃地。”南兒擡着頭,圓圓的眼睛正看着她。
“好,娘這就教你掃地。”唐妙筠彎了彎嘴角。
李小白不由打趣道:“掃地是下人做的事,南兒,你將來難道不想當人上人?”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事在人爲,既無大小,也無貴賤。”南兒一板一眼地說。
“這是何人教你的?”唐妙筠忍不住問。
南兒尚不足兩歲,怎麼竟懂這樣的大道理?
不止唐妙筠,李小白也有些詫異。
常言道龍生龍子,鳳生鳳兒,而今看來,果真是這個道理。漠王雖有些可恨,卻有經世之才,難怪南兒也如此聰明伶俐……
“是陳書生教我的。”南兒說着,看了一眼李小白,“小白姑姑,今後陳書生可不可以當南兒的師父,教南兒識字唸書?”
“你才這般小,就想要念書了?”李小白愈發不解。
尋常孩童,皆是不願入學堂的,初次進私塾,十有八九還會哭哭啼啼,爲何南兒竟主動提出想有個師父?
“你這兒子長大了可不得了……”轉目瞧着唐妙筠,她眸中既是感嘆又是豔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