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似哀求了幾句,卻換得幾聲冷冷的呵斥。
不多時,一幫人沿來時的路下山去了,只留下那人茫然無措地站在遠處,背影有些佝僂。
“要不我去看看?”姬古看了一眼唐妙筠。
“還是我去吧。”唐妙筠三步兩步繞過陷阱,她一眼就看出了這人不太對勁,身上散發着一股難聞的氣味,像是要死了一般。
藉着月光仔細一瞧,果然,他滿臉皺紋,兩眼凹陷,頰上佈滿了細細密密的紅點,見了唐妙筠,詫異地張大了嘴:“姑娘,你……你是這山裡的妖怪吧?”
“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相信鬼神之說?”唐妙筠忍俊不禁。
“哎,反正人之將死,信與不信都沒什麼差別了。”老人苦笑道。
“你這是得了病?”唐妙筠又問。
“如果不是,我又怎會被趕上山來?”老人臉上浮現出一絲悽苦,蒼老的眼皮顫了顫,宛若兩個核桃,“先前也有人得過這種怪病,發作起來無藥可治,有一個得病,就有第二個、第三個……不出十天半個月,整個村子就都完咯。”
“原來是這樣。”唐妙筠算是明白了前因後果,“你是哪個村的人?”
“鄧家村的。”老人道。
“這麼說,鄧家村只有你一人得了這病?”唐妙筠問。
老人點了點頭:“好在我那婆娘還好端端的,要是她也病了,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不會讓這羣畜生把她攆上山……”
“老傢伙,你今日是遇得巧啊,遇上了漠……唐姑娘,說不定這病,她能給你醫好。”洪仁湊上前,手裡還握着一截棍子,棍子上叉着一隻烤熟的野雞。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唐妙筠白了他一眼,治病救人似乎不是她分內之事吧?
“姑娘,你……你真能治我這病?”老人眼裡泛起光來,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又有些不敢確信。那些個醫術高明的,哪個不是鶴髮雞皮?像這般年紀輕輕的,十有八九是江湖騙子……
“信與不信都在於你。”唐妙筠哪會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老人想了想,似乎覺得事到如今撞撞運氣也無妨:“姑娘,要是治好了,我下輩子就給你做牛做馬……”
“不必了。”唐妙筠擡手打斷他的話,朝綠衣道:“去找些福壽草來。”
“是。”綠衣很快消失在了影影綽綽的樹林中。
“姑娘,你就住在這山裡嗎?”老人問。
“對,他們也是。”唐妙筠指了指身後幾人。
老人的目光在姬古等人的臉上轉了一圈,繼續問道:“那這裡的洪天幫呢?不是說洪一天山到處都是山賊嗎?”
“要是有山賊,你哪還有命站在這裡?”唐妙筠挑眉。
一旁的洪仁嘴脣動了動,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那些村民將這人趕上洪一天山,該不會是想借這人身上的不治之症,讓洪天幫的兄弟們一個接一個地染病身亡吧?
老人見唐妙筠衣着齊整,倒沒將他們往山賊上想,此時被洪仁看得有些尷尬,笑了笑道:“老頭我原本還想臨死前拉幾個山賊一起下去,哪曉得山賊沒見着,卻……”
洪仁勃然大怒,忍不住聲吼出了聲
:“好你個老不死的,居然打的這種主意!”
看那怒目圓瞪的模樣,若不是姬古攔着,恐怕早已將這老人揍得面目全非了。
“你方纔不是還說要我給他治病嗎?”唐妙筠問。
弄清前因後果之前,亂髮什麼善心啊?
雖然如今這山上的山賊已死得不剩幾個,但山下的百姓卻不知情,加之對山賊恨之入骨,做出這種事也不出她所料。
“是老子看走了眼……”洪仁氣不打一處來,虧他方纔還說要漠王妃給這人治病,呸,這種人,就該讓他活活病死!
“我……我……”老人的聲音頓時發起抖來,話說到這份上,他要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就真是傻子了。
眼前這幾人,恐怕都是山賊啊!
他看着唐妙筠,眼珠忽然一亮,聲音卻依舊顫着:“姑……姑娘,你該不會就是漠王妃吧?”
“沒錯。”唐妙筠並不打算否認,即便她搖頭,這人也不會相信不是?
“你果真是漠王妃?”老人幾乎要喜極而泣,“漠王妃大慈大悲,救救老頭我吧……”
都說漠王妃乃華佗再世,能活死人而肉白骨,他這病可算是有得治了。就是不知那個山賊,會不會讓漠王妃給他醫治啊……
“先別急着說這些,你告訴我,這病你是怎麼染上的?”唐妙筠問。
兩眼凹陷、滿臉紅疹……照這些症狀來看,此人患的應當是霖疾,這病常發於天乾物燥的初秋,而如今已是春末,這病來得有些匪夷所思。
“這……老頭我也不曉得。”老人一臉茫然。
正說着,林中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綠衣走了出來,手上拿着一物:“凰……小姐,福壽草已找到了。”
唐妙筠接過他手中的福壽草,又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瓶,倒了一顆藥丸遞給老人:“把這丹藥就着福壽草吃下,不出幾日就能痊癒。”
老人狐疑地接過,問道:“就……就這樣,不必再開方子了?”
“不必了。”唐妙筠搖了搖頭。
一旁的綠衣面露古怪,他怎麼記得,這似乎不是用來治病的藥丸,而是……沉仙丹。
老人半信半疑地嚼碎了福壽草,又幹巴巴地嚥下了那藥丸,不一會兒,眼神就恍惚起來,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眼看他要倒在地上,綠衣忙上前將他扶穩。
“怎麼,難道這人就這麼就死了?”洪仁詫異地問。
“凰主怎會用這般下作的手段殺人?那丹藥是沉仙丹,有舒氣理脈、強身健體之效,只是服用之後會昏睡一日。”綠衣解釋。
“我說怎麼還有氣呢,原來只是昏過去了。”洪仁伸手探了探老人的鼻息。
“綠衣,你把他送到山下,今夜我們就啓程。”唐妙筠道。
在山洞久待可不是辦法,再說,這老人回村之後難免不會向旁人透露她的行蹤,幸而有這沉仙丹,待老人從昏睡中醒來,她大抵已經離開了太州。
“你這就要走?”洪仁詫聲問。
唐妙筠點頭:“易容術已被我學了個七七八八,去京城的路上,應當不會有人認出我來。”
“要不我們二人再護送你一程?”姬煞提議。
“不必了。”唐妙筠擺擺手謝過他的好意。
人多難免打草驚蛇,料紫煞他們也想不到,她並沒與姬氏兄弟同行。
收拾了行囊,唐妙筠抱着南兒,與綠衣一同下了洪一天山。時值深夜,山下卻並不平靜,萬家燈火依舊亮着,不少人揹着行李,腳步匆匆。
“這是怎麼回事?”綠衣攔住其中一人。
“村裡頭突然爆發瘟疫,我們都趕着逃命呢。”那人道。
唐妙筠心覺奇怪,那老人不是已被她治好了嗎,難道……還有別人染上了霖疾?
不出她所料,這一路問過去,竟有不少人忽然患了此病,而且一個個都病得不輕。
“凰主,這件事有蹊蹺。”綠衣面露警惕。
原本,霖疾就不常在秋日發作,即便發作起來,也絕不會在一夜之間肆虐整個村子。
“十有八九是那三個護法乾的好事。”唐妙筠目光微沉。
讓整個村子的人染上霖疾,好將她逼出來嗎?真是一條毒計…… ωwш★ тtκan★ ¢ O
不遠處,沽月客棧,簡陋的廳堂只坐着三人,就連掌櫃的也不見了蹤影。
“紫煞大哥不愧是大護法,竟能想出這等妙計,就是不知唐妙筠會不會中計。”青麟臉上掛着一絲笑。
“不急,長老願意給我們寬限幾日。如今各縣都已設了關卡,這羣賤民想跑也跑不出太州,到時屍骨遍地,不怕她不現身。”紫煞道。
一旁的玄溟皮笑肉不笑:“就怕她早已逃離了太州。”
青麟哼了一聲:“太州四處都有我們的眼線,別說一個活人,就連一隻螞蟻都爬不出去,你這般陰陽怪氣,難道是希望她早已走了?”
“若說陰陽怪氣,誰又比得過你?”玄溟不由譏諷。
“你!”青麟指着他的鼻子就要開罵,忽然襲來一股綿綿之力,將他推開了一步。
推他的人正是紫煞:“休得胡鬧,漠王妃本就聰明過人,你們二人若是窩裡鬥,要到何時才能找得到她?”
青麟強忍心頭怒氣:“是!”
玄溟笑了笑,沒有做聲,臉上的疤痕宛若一條遊動的長蛇。
“你笑什麼?”青麟又是一陣惱火。
“我是在想,這霖疾並非無藥可治,唐妙筠大可將醫治霖疾的法子悄悄告訴村民,讓他們自行上山採藥,自己卻不露面。這麼一來,大哥你的苦心豈不化作了一場空?”玄溟看向紫煞。
這話倒是提醒了紫煞,他點了點頭:“你覺得如何是好?”
玄溟又是一笑:“我雖然不精通醫術,但跟在長老身邊,也學到了些皮毛。霖疾無非只有一種藥可治,這藥叫福壽草,如果這福壽草消失殆盡,那……”
“那這霖疾還怎麼治?”青麟打斷他的話。
玄溟被他打岔,卻也不惱:“誰說治病一定要用藥,我記得唐妙筠精通鍼灸,只紮了兩次針,就將那命不久矣的皇帝從閻王手裡搶了過來,而這鍼灸的本領,尋常人一時半會是學不會的,唯有她親自扎針,才能治療這些人身上的霖疾。到時人命關天,不怕她不露面。女人嘛,總是菩薩心腸,見不得生生死死。”
(本章完)